稟父母?述家和萬事興
“原文”
男國藩跪稟父母親大人萬福金安。正月八日,恭慶祖父母雙壽,男去臘作壽屏二架,今年同鄉送壽對者五人,拜壽來客四十人,早麵四席,晚酒三席。未吃晚酒者,於十六日廿日補請二席。又請人畫椿重蔭,觀者無不歎羨!
男身體如常,新年應酬太繁,幾至日不暇給,媳婦及孫兒女俱平安。正月十五,接到四弟六弟信,四弟欲偕季弟從汪覺庵師遊,六弟欲借九弟至省城誠書。男思大人家事日煩,必不能常在家熟照管諸弟,且四弟天分平常,斷不可一日無師,讀書改詩文,斷不可一課耽擱。伏望堂上大人俯從男等之請,即命四弟季弟從覺庵師,其柬修銀,男於八月付回,兩弟自必加倍發奮矣!
六弟實不羈①之才,鄉間孤陋寡聞,斷不足以啟其見識而堅其心誌。且少年英銳之氣,不可久挫,六弟不得入學,即挫之矣,欲進京而男阻之,再挫之矣。若又不許肆業省城,則毋乃太挫其銳氣乎?伏望上大人俯從男等之請,即命六弟九弟下省讀書,其費用,男於二月間付銀什兩,至金竺虔家。
夫家和則福自生,若一家之中兄有言,弟無不從,弟有請,兄無不應,和氣蒸幫而家不興者,未之有也。反是而不敗者,亦未之有也。伏望大人察男之誌!即此敬稟叔父之人,恕不另具。六弟將來必為叔父克家之子,即為吾族光大門弟,可喜也!謹述一二,餘續稟。(道光二十三年正月十六日)
“注釋”
①不羈:比喻不拘小節,不受約束的性格。
②蒸蒸:象氣一樣拄一升,比喻一團和氣。
“譯文”
兒子國藩跪著稟告父母親大人萬福金安,正月八日,恭敬地慶賀祖父母雙壽,兒子去年冬天做了壽屏兩架。今年同鄉送壽對的五人,拜壽的來賓四十人,早麵四席,晚酒三席。沒有吃晚酒的,於十六日和二十日補和羨慕的。
兒子身體如常,新年應酬大多,幾乎是一天到晚應接不暇。媳婦及孫兒女都平安。正月十五,接到四弟六弟的信,四弟想跟季弟一起從汪覺庵老師學,六弟想跟九弟到省城讀書。兒子想父母大人家裏的事越來越煩雜,不能經常在家塾學堂照管幾位弟弟。並且四弟天分平常,一定不可以一天沒有老師講解課文和修改詩文,一定不可以耽擱一課。請父母大人就聽從兒子的請求,叫四弟季弟從覺庵老師,他們的學費,兒子在八月匯款回來。兩位弟弟自然會更加發奮學習了。
六弟實際是一個不願受約束的人才,由於鄉裏條件差、見聞少,一定不能夠啟迪他的見識,堅定他的誌向。並且年輕人有一股銳氣,不可以久久的受挫折。他為能入學,己是挫折了。想進京了又阻止他。再次受挫折;如果又不準他去省城讀書,不是太挫他的銳氣了嗎?希望父母大人俯從兒子等人的請求,叫六弟九弟到省城讀書,他們的學費兒子在二月間付給二十兩金竺虔家裏。
家庭和睦,那福澤自然產生。如果一家之中,哥哥說了的話,弟弟無不奉行;弟弟有請求,哥哥總是答應,充滿和氣而家道不興旺的,從來沒有見過。相反的,如果不失敗,也從來沒有見過。希望大人體諒兒子的心誌!就以這封信稟告叔父大人,恕我不另寫了。六弟將來必定是叔父家的能承提家事和祖業的人,為我們族上爭光,可喜可賀。謹向大人稟告,其餘的容以後再稟告。(道光二十三年正月十六日)稟父母?教弟以和睦為第一
“原文”
男國藩跪稟父母大人萬福金安。二月十六日,接到家信第一號,係新正初三交彭山屺者,敬悉一切。去年十二月十一,祖父大人忽患腸風,賴神戳佑,得以速痊,烈遊子聞之,尚轉心悸!六弟生女,自是大喜。初八日恭逢壽誕,男不克在家慶祝,心猶依依。
諸弟在家不聽教訓,不甚發奮,男觀諸來信即已知之。蓋諸弟之弟,總不願在刺的書,自己亥年男在家裏,即有此意,牢不可破。六弟欲從男進京,男因散館去留未定①,故此時未許。庚子年接家眷,即請弟等送,意欲弟等京讀書也。特以祖父母父母在上,男不敢許,以故但寫諸弟而不指定何人。迫九弟來京,其意頗遂,而四弟六弟之憊,尚未遂也。年年株守家園,時有耽擱,大人又不能常在家教之;近地又無良友,考試又不利。兼此數者,怫鬱難伸②,故四弟六粟不免怨男,其所以怨男者有故。丁酉在家教弟,威克厥愛③,甲可怨一矣。雲亥在家,未嚐教弟一字,可怨二教矣。臨進京不肯帶六弟,可怨三矣。不為弟擇外專,僅延丹閣叔教之,拂厥本意,可怨四矣。明知兩弟不厄家居,而屢次信回,勸弟寂守家塾,可怨五矣。
惟男有可怨者五端,故四弟六弟難免內懷隱衷,前此含意不伸,故從不寫信與男,去臘來信甚長,則盡情吐露矣。男接信時,又喜又懼,喜者喜弟誌氣勃勃,不可遏也。懼者,男再拂弟意,將傷和氣矣。兄弟和,雖窮氓不戶必興,兄弟不和,雖世家宦族必敗。男深知此理,故稟堂上各位大人,俯從男等兄弟之情實以和睦兄弟為第一。九弟前年欲歸,男百般昔留,至去年則不複強留,亦恐拂弟意也。臨別時彼此戀戀,情深似海,故男自九弟去後,思之尤切,信之尢深,謂九弟縱不為科目中人,亦當為孝弟中人。兄弟人人如此,可以終身互相依倚,則雖不得祿位,亦傷哉?
伏讀手諭,謂男教弟宜明責之,不宜瑣瑣告以閱曆工夫。
男自憶邊年教弟之信,不下數萬字,或明責,或婉勸,或博稱,或約指,知無不言,總之盡心竭力而已,男婦孫男女身體皆平安,伏乞放心,男謹稟。(道光二十三年二月十九日)
“注釋”
①散館:清製。翰林院庶吉士經過一定年限舉行甄別考試之稱。
②拂鬱難伸:憂鬱難言。
③威克厥愛:威嚴超過與寵愛。
“譯文”
兒子國藩跪著稟告父母大人萬福金安。二月十六,接到家裏第一紂信,是新年正月初三交彭山屺的那封,已明白一切。去年十二月十一日,祖父大人忽然患腸風,依靠神靈的保佑,很快痊愈了。但在外的遊子聽了,心裏還是心跳呢。六弟生了一個女兒,這自然是大喜。初八日恭逢壽延,兒子不能在家裏參加慶祝,心裏老是依依難忘。
幾位弟弟在家裏不聽大人的教訓,不很發奮,兒子看來信已經知道了。看來幾位弟弟的意思,總不願意在家塾學堂讀書。兒子還在家裏時,就有這個意思,而且牢不可破。六弟想跟兒子進京,兒子在庶常館學習的去世留尚沒有定,所以沒有答應。庚子年接家眷進京,請弟弟們送,意思是想弟弟們來京讀書,特別是因為祖父母、父母在上,兒子不敢答應,所以隻寫諸弟而不指定何人。九弟來京,他的意思如願以償了,而四弟六弟卻沒有。年年呆在家裏,學問時時擱了,大人又不能在家裏教他們,附近又沒有好的朋友,考試又失敗了,有這麽幾種原因,所以覺得很受壓抑而悶鬱不樂,所以四弟六弟不免埋怨我。他們埋怨我是有原因的。丁酉年在家教他們時,威嚴過頭而缺少愛撫,可以埋怨的第一點。已亥年在家,沒有教弟弟一個字,可以埋怨的第二點。臨到進京了不肯帶六弟,可以埋怨的第三點。不為弟弟另外選擇外麵的老師,僅僅隻請了凡閣叔,違背了他們的意思,可以埋怨的第四點。明明知道兩弟弟不願在家而屢次回信,勸他們在家讀家塾,可以埋怨的第五點。
正因為兒子有可埋怨的五點,所以四弟六弟難免心裏藏著這些隱衷,以前一直悶在肚子裏沒有申述的機會,所以從不給我寫信。去年臘月寫了一封長信,才把這一肚子怨氣都吐了出來,兒子接信時,又高興又害怕。喜的是弟弟們誌氣勃勃有生氣,不可阻擋。怕的是兒子若再次違背他們的意願,將會傷了兄弟的和氣。兄弟和睦,雖說是窮困的小戶有家也必然興旺。兄弟不和,雖說是世代官宦人家也必然敗落。兒子深知這個道理,所以稟告堂上大人,俯從兒子等兄弟的情價,實在是把和睦擺在第一位。九弟前年想回,兒子百般苦苦挽留,到去年才不再強留,也是恐怕違背了他們的意願。臨走時彼此依依不舍,情深以海,所以兒子從九弟走後,非常相信他,也非常想念他,九弟即使不是科場中人,也會是孝、悌中人、兄弟個個如此,可以終身互相依靠,就是不當官,又有什麽關係呢?
恭讀父母的手書教海,說兒子教育弟弟應該以明白責備為好,不適宜嘮叨教他們閱曆。兒子回憶多年來教育弟弟的信,不下數萬字,或者明白的責備,或者委婉的規勸,或者從大的廣泛的論述,或者從小的方麵細細的指點,知無不言,總之,盡一切努力罷了。媳婦和孫子孫女都平安,請放心。兒子謹稟,(道光二十三年二月十九)致諸弟?教弟婚姻大事須謹慎
“原文”
諸位老弟足下:
十六早,接到十一月十二日發信,內父親一信,四位老弟各一件,具悉一切,不勝次喜!四弟之詩,又有長進,第命意不甚高超,聲調不甚響亮。命意之高,須要透過一層,如說考試,則須說科名是身外物,不足介懷,則詩意高矣。若說必以得科名為榮,則意淺矣。舉此一端,餘可類推。腔調則以多讀詩為主,熟則響矣。
去年樹立堂所寄之筆,亦我親手買者,春光醉目前每支大錢五百文,實不能再寄。漢壁尚可寄,然必須明年會武後,乃有便人回南,春間不能寄也。
五十讀書固好,然不宜以此耽擱自己功課;女子無才便是德,此語不誣也。
家常欲與我結婚,我所以不願意者,因聞常世兄最好恃父勢,作威福,衣服鮮明,仆從恒赫,①恐其家女子有宦家驕奢習氣亂我家規,誘我子弟好奢耳。今渫再三要結婚,發甲五八字去,恐渫家是要與我為親家,非欲與弟為親家。此語不可不明告之。
賢弟婚事,我不敢作主,但親家為人如何?亦須向汪三處查明。若吸鴉片煙,則萬不可對。若無此事,則聽堂上各大人與弟自主之可也。所謂翰堂秀才者,其父子皆不宜親近,我曾見過,想衡陽人亦有知之者,若要對親,或另請媒人亦可。
六弟九月之信,於自己近來弊病,頗能自知,正好用功自醫。而猶曰終日泄泄②,此則我所不解者也。
家中之事,弟不必管,天破了,自有女媧管,洪水大了,自有禹王管。家事有堂上大人管,外事有我管,弟輩則宜自管功課而已,何必問其他哉?至於宗族姻黨,無論他與我有隙無隙,在弟輩隻宜一要概愛之敬之。孔子曰:"汛愛眾,而親仁。"孟子曰:"愛人不親,反其仁;禮人不答,反其敬。"此刻未理家事若便多生嫌怨,將來當家立業,豈不個個都是仇人,古來無與宗族、鄉黨為仇之聖賢,弟輩萬不可專責他人也。
十一月信言:觀看《莊子》並《史記》,甚善!但作事必須有恒,不可謂考試在即便將之書丟下,必須從首至尾句句看完。若能明年將《史記》看完,則以後看書不可限量,不必問進學與否也。賢弟論袁詩,論作字,亦皆有所見;然空言無益,須多做詩,多臨帖乃可談耳。譬如人欲進京一步不行,而在家空言進京程途,亦向益哉?即言之津津③,人誰得而信之哉?
九弟之信,所以規勸我者甚切,餘覽之,不覺毛骨悚然④!然我用功,實腳踏實地,不敢一毫欺人,著如此做去,不作外官,將來道德文章必粗有成就,上不敢欺天地祖父,下不敢欺諸弟與兒侄。而省城之聞望日隆,即我亦不知其所自來。我在京師惟恐名浮於實,故不先拜一人,不自詡一言,深以過情之聞為恥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