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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勸學篇(2)

  何世兄也日好,沉著潛靜得很,天分不高,但將來一定有成就。吳竹如近日沒有出城,我也沒有去,因為見一次麵便耽擱一天時光。他的世兄也很沉著潛靜,言行合乎禮節,現在也師事倭良先生。我看何、吳兩世兄的姿質,和弟弟們不相上下,遠不及周受珊、黃子壽,而將來成就,何、吳一定更切實些。因為這個緣故,弟弟自然知道我的意思,希望弟弟們勉勵。這幾位,都是後起不平凡的人才,如果弟弟們能夠與他們並駕齊驅,那是我大感幸運的!委仙九先生到京,喪服滿期,對我很好,青眼相看,同年會課,近來都懶散了,但十天一會還維持下來。我今年過年,還要借一百五十兩銀子,以五十兩還杜家,以一百兩自己用。李石梧到京,交出長郡館公費,就在這公費中借用,免得向外麵開口更好些,不然的話,又要張羅一番。

  門上陳升,因為一言不合,拂袖而去。所以我做了一道《傲奴詩》,現在換了周升作門上,比較好。我讀《易》旅封喪其童仆,像曰:"以旅與下,其義喪也。"解釋的人說:"以旅與下是說看童仆好比路人,刻薄寡恩,漠然無情,那麽童仆也把主人看做路人了。"我對待下人雖說不刻薄,也看得如路人,所以他就不盡忠報效,今後我要把下人當做自己家裏人一樣親如手足,辦事雖要求嚴格明白,而感情上還是以溝通為貴。賢弟對特別人,也要知道這個道理。

  我每聽到通信兵到,便望有家信,不知能不能設法多寄幾封?如果寄信,那弟弟們必須詳細寫日記幾天,幸甚!我寫信也不必代你們多立課程,恐怕多了產生厭煩心理,所以隻寫近日實在情形罷了。望弟弟們細看。(道光二十二年十一月十七日)致諸弟?勉勵自立課程

  “原文”

  諸位賢弟足下:九弟到家,偏走各親戚家、必各有一番景況、何不詳以音我?四妹小產,以後生育頗難,然此事最大,斷不可以人力勉強,勸渠家隻須聽其自然,不可過於矜持。又聞四妹起最晏①,往往其姑②反服侍他;此反常之事,最足折福,天下未有不地之婦而可得好處者,諸弟必須時勸導之,曉之以大義。

  諸弟在家讀書,不審每日如何用功?餘自十月初一日立誌自新以來,雖懶惰如故,而每日楷書寫日記,每日讀史十頁,每日記茶餘偶談一則,此三事,未嚐一日間斷。十月廿一日誓永戒吃水煙,洎③今已兩月不吃煙,已習慣成自然矣,予自立課程甚多,惟記茶餘偶談,讀史十頁,寫日記楷本此三事者,誓終身不間斷也。諸弟每日自立課程,必須有日日不斷之功,雖行船走路,須帶在身邊,予除此三事外,他課程不必能有成,而此三事者、將終身行之。

  前立誌作《曾氏家訓》一部,曾與九弟詳細道及,後因采擇經史,若非經史爛熟胸中,則割裂零碎,毫無線索,至於采擇諸子各家之言,尤為浩繁,雖抄數百卷,猶不能盡收,然後知古人作《大學衍義》《衍義補》諸書,乃胸中自有條例,自有議論,而隨便引書以證明之,非翻書而偏抄之也。然後知著開之難,故暫且不作《曾氏家訓》;若將來胸中道理愈多,議論愈貫串、仍當為之。

  現在朋友愈多,講躬行心得者,則有鏡海先生,艮峰前輩,吳竹如竇蘭泉馮樹堂。窮經知道者,則有吳子序邵慧西。講詩文字而藝通幹道者,則有何子貞。才氣奔放,則有湯海秋,英氣逼人,誌大神靜,則有黃子壽。又有王少鶴,名錫振,廣西乙未翰要。吳莘佘名尚誌,廣東人,吳撫台之世兄。龐作人名文壽,浙江人。此四君者,首聞於名而先來拜,雖所造有淺深。要皆有誌之上,不甘居於庸碌者也。

  京師為人定淵藪④,不求則尤之,愈求則愈出,近來聞好友甚多,予不欲先去看別人,恐徒標榜虛聲,蓋求友以匡己之下逮,此大益也。標榜以盜虛名,是大損也。天下有益之事,即有足損者寓乎其中,不可不辨。

  黃子壽近作選將論一篇,共六千餘字,真奇才也!黃子壽戊戊年始作破題,而六年之中,遂成大學問;此天分獨絕,萬不可學而至,諸弟不必反而驚之。予不願諸弟學他,但願諸弟學吳世兄何世兄。吳竹如之世兄,現亦學艮峰先生寫日記,言有矩,動有法,其靜氣實實可愛!

  何子貞之世兄,每日自朝至夕,總是溫書,三百六十日,除作詩文時,無一刻不溫書,真可謂有恒者矣。故予從前限功課教諸弟,近來寫信寄弟,從不另開課程,但教諸弟有恒而已。蓋士人賣書,第一要有誌,第二要有識,第三要有恒。有誌則斷不敢為下流,有識則知學問無盡,不敢以一得自足,如河伯之觀海,如井蛙之窺天,皆無識也。有恒則斷無不成之事,此三者,缺一不可。諸弟此時惟有識不可以驟爐,至於有誌不恒,則諸弟勉之而已。予身體甚弱,不能苦恩,苦思則頭暈,不耐久坐,久坐則倦乏,時時屬望,惟諸弟而已。

  明年正月,恭逢祖父大人七十大壽,京城以進十為正慶;予本擬在戲園設壽筵,竇蘭泉及艮峰先生勸止之,故不複張筵,蓋京城張筵唱戲,名曰慶壽,實而打把戲;蘭泉之勸止,正以此故。現作壽屏兩架,一架淳化箋四大幅,係何子貞撰文並書,字有茶碗口大,一架冷金箋八小幅,係吳子序撰文,予自書。淳化箋係內府用紙,紙厚如錢,光彩耀目,尋常琉璃廠無有也。昨日偶有之,因買四張。子貞字甚古,雅惜太太,萬不能寄口,奈何奈何?書不能盡言,惟諸弟鑒察,國藩手草。(道光二十二年十二月二十日)附課程表一、主敬、整齊嚴肅、無時不俱,無事時心在腔子裏,應事時專一不雜。

  二、靜坐、每日不拘何時,靜坐一會,體驗靜極生陽來複之仁心,正位凝命,如鼎之鎖⑥。

  三、早起、黎明即起,醒後勿沾戀。

  四、讀書不二、一書未點完,斷不看他書,東翻西閱,都是徇外⑦為人。

  五、讀史、廿三史每日讀十頁,雖有事,不間斷。

  六、寫日記、須端諧,凡日問過惡,身過,心過,口過,皆己出,終身不間斷。

  七、日知其所亡⑧、每日記茶餘偶談一則,分德行門,學問門,經濟門,藝術門。

  八、月無忘所能、每月作詩文數首,以驗積理之金寡,氣之盛否。

  九、謹言、刻刻留心。

  十、養氣、無不可對人言之事,氣藏丹田。

  十一、保身、謹遵大人手諭,節欲,節勞,節飲食。

  十二、作字、早飯後作字,凡筆墨應酬,當作自己功課。

  十三、夜不出門、曠功疲神,切戒切戒!

  “注釋”

  ①晏:遲,晚。

  ②姑:此處指婆母。

  ③洎:到、至。

  ④淵藪:人或事物聚集的地方。

  ⑤驟幾:突然接近。

  ⑥:此句意為寧心靜氣,內心踏實安穩,如鼎鎮住一般。

  ⑦徇外:順從於身外的客觀環境。

  ⑧亡:無。

  “譯文”

  諸位賢弟足下:

  九弟到家,遍走各親戚家,一定有一番盛況,為何不詳細告訴我?四妹小產,以後生育很難,然而這件事最大,決不可以人力去勉強,要勸他家隻要聽其自然,不可過於固執。又聽說四妹起床最遲,往往是他的姑婆服侍她,這是反常的事情,最容易折去福澤。天下沒有不孝的婦女而可以得好處的。弟弟們要時時勸導她,曉之以大義。

  弟弟們在家讀書,不知道每天是如何用功的?我自十月初一日立誌自新以來,雖淤懶惰仍如往日,而每天用楷書寫日記,讀史書十頁,生病在記茶餘偶讀一則,這三件事,沒有間斷過一回。十月二十一日,發誓永遠戒掉吃水煙,至今已經兩個月不吃,習慣成自然了,我自己設的課程很多,隻是記茶餘偶談,讀史十頁,寫日記楷本,這三件事,發誓終身不同斷。弟弟們每天自己設立課程,必須天天不間斷,就是行船走路,也要帶在身邊。我除這三件事以外,其他課程不一定求其有成,而這三件,將終身實行。

  以前我說過立誌作《曾氏家訓》一部,曾經與九弟詳細說到過,後來因為采擇經史,如果不是經史爛熟胸中,那麽會割裂零碎,毫無線索,至於采擇諸子各家的言論,工作尤其浩繁,雖然抄幾百卷,還是不完全。然後才知道古人作《大學衍義》《衍義補》這些書,胸中自有條例,自有議論,而隨意引證,不是翻書遍抄。然後才知道著書的難。所以暫時不作《曾氏家訓》。如果將來胸中道理多了,議論貫通了,仍舊可以去作。

  現在朋友愈多,講求躬行心得的,有鏡海先生,艮峰前輩,吳竹如、竇蘭泉、馮樹堂,窮經悟道的,有吳子序、邵慧西,講詩、文、字而藝通於道的,有何子貞。才氣奔放,有湯海秋。英氣逼人,誌大神靜的,有黃子壽,又有王少鶴,名錫振,廣西主事,年二十六歲,張筱甫的妹夫。朱廉甫,名琦,廣西乙未翰林。吳莘佘,名尚誌,廣東人,吳撫台的世兄。龐作人,名文壽,浙江人,這四位,先聞我的名來拜訪,雖說他們的學問有深淺,卻都是有誌之士,不甘居於庸碌輩的人物。

  京城是人文薈萃之地,不去探求便沒有,越去探求就越多。近來聽說好朋友很多,我不想先去拜訪別人,恐怕徒然標榜虛名。求友用以匡正自己的不到,是大有益處的。標榜以盜虛名,是會受大損失的。天下有獲益的事,便有不益的事包含其中,不可不加辨別。

  黃子壽近作《選將論》一篇,共六千多字,真是奇才。黃子壽戊戊開始作破題,而六年之中,便成就了大學問,這是天分獨一無二,萬萬不是學得到的,弟弟們不必震驚。我不願弟弟們學他,但願弟弟們學吳世兄、何世兄。吳竹如的世兄,現在也學艮峰先生記日記。言,有規矩;行,有法則,他的靜氣工夫實在可愛!

  何子貞的世兄,每天從早到晚,總是溫書。三百六十天,除了做詩文外,無一刻不是溫書,真是有恒的人。所以我從前限你們的功課,近來寫信從不另開課程,都是要你們有恒罷了。因為士人讀書,第一要有誌氣;第二要有見識;第三要人恒心。有誌氣就決不甘居下遊;有見識就明白學無止境,不敢以一得自滿自足,如河伯觀海、井蛙窺天,都是無知;有恒心就決沒有不成功的事。這三個方麵,缺一不可。弟弟們現在隻有見識不是馬上可以廣搏的。至於有誌有恒,弟弟勉勵吧!我身體很弱,不能若想,苦想便頭昏;不能久坐,久坐便倦乏。時刻所盼望的,隻有幾位弟弟罷了。

  明年正月,恭逢祖父大人七十大壽。京城以進十為正慶。我本準備在戲園設壽筵,竇蘭泉和艮峰先生勸止。所以不準備辦。因京城張筵唱戲,名叫慶壽,實際上是打把戲。蘭泉之所以勸止,就是這個緣故,現在作了壽屏兩架,一架是淳化箋四大幅,是例子貞撰文並書,字有茶碗口大,一架冷金箋,是吳子序撰文,我自己寫字。淳化箋是內府用紙,紙旱如錢幣,光彩奪目,平常琉璃廠沒有,昨天偶爾有了,因此買了四張。子貞的字很古雅,可昔太大,萬不能寄回,奈何?書不盡言,請弟弟鑒察,兄國藩手草。(道光二十二年十二月二十日)致諸弟?講讀經史方法

  “原文”

  諸位老弟足下:正月十五日接到四弟六弟九弟十二月初五日所發家信,四弟之信三頁,語語平實,責我待人不恕,甚為切當。常謂月月書信,徒以空言責弟輩,卻又不能實有好消息,令堂站聞之言,疑弟輩粗俗庸碌,使弟輩無地可容雲雲,此數語,兄讀之不覺汗下。我去年曾與九弟閑談雲:"為人子者,若使父母見得我好些,謂諸兄弟俱不及我,這便是不孝,若使族黨稱道我好些,謂諸兄弟俱不如我,這便是不梯①,何也?蓋使父母心中有賢愚之分,使族黨②口中有賢愚之分,則必其平日有討好底意思,暗用機計,使自己得好名聲,而使兄弟得壞名聲,必其後日之嫌隙,由此而生也。劉大爺劉三爺,兄弟皆想做好人,卒至視如仇讎③,因劉三爺得好名聲於父母族黨之間,而劉在爺得壞名聲故也。"今四弟之所責我者,正是此道理,我所以讀之汗下;但願兄弟五人,各各明白這道理吱此互相原涼,兄弟得壞名為憂,弟兄以得好名為快。兄不能盡道,使弟得今名,是兄之罪,弟不能盡道,使兄得今名,是弟之罪。若各各如此存心,則億萬年無纖芥④之嫌矣。

  衡陽風俗,隻有冬學要緊,自五月以後,師弟皆奉行故事而已。同學之人,類皆庸鄙無誌者,又最好訕笑人,其笑法不一,總之不離乎輕薄而已。四弟若到衡陽去,必以翰林⑤之弟相笑,薄俗可惡。鄉問無朋友,實是第一恨事,不惟無益,且大有損,習俗染人,所謂與鮑魚處,亦與之俱化也。兄常與九弟道及,謂衡陽不可以讀書,漣演不可以讀書,為損友大多故也。

  今四弟意必從覺庵師遊,則千萬聽兄囑咐,但取明師之益,無受損友之損也。接到此信,立即率厚二到覺庵師處受業。其束修今年謹具錢十掛,兄於八月準付回,不至累及家中,非不欲人豐,實不能耳。兄所最慮者,同學之人,無誌嘻遊,端節以後,放散不事事,恐弟與厚二效尤耳,切戒切戒!凡從師必久而後可以獲益,四弟與季弟,今年從覺庵師,若地方相安,則明年仍可以遊,若一年換一處,是即無恒者見異思遷也,欲求長進難矣。

  六弟之信,乃一篇絕妙古文,排百⑥似昌黎,拗很⑦似半山,予論古文,總須有倔強不馴之氣,愈拗愈深之意,故於太史公⑧外,獨取昌黎半山兩家。論詩亦取傲兀不群⑨者,論字亦然,每蓄此意而不輕談。近得何子貞,意見極相合,偶談一二句,兩人相視而笑。不知六弟乃生成有此一技妙筆,往時見弟文亦無大奇特者,今觀此信,然後知吾弟真不櫥才也,歡喜無極!歡喜無極!凡兄所有誌而力不能為者,吾弟皆為之可矣。

  信中言兄與諸君子講學,恐其漸成朋黨⑩,所見甚是。然弟盡可放心,兄最怕標榜,常存暗然尚沿(11)之意,斷不至有所謂門戶自表者也。信中言四弟浮躁不虛心,亦切中四弟之病,四弟當視為良友藥石之言,信中又言弟之牢騷,非不人之熱中,乃誌士之惜陰;讀至此,不勝惘然!恨不得生兩翅忽飛到家,將老弟勸慰一番,縱談數日乃快。然向使諸弟已入學,則謠言必謂學院傲惰,眾口鑠金(12),何從辨起?所謂塞翁失馬,安知非福?科名遲早,實有前定,雖惜陰念切,正不必以虛名紊懷耳。

  來信言《禮記》疏一本半,浩浩茫茫,苦無所得,今已盡棄,不敢複閱,現讀〈朱子綱目》,日十餘頁雲雲;說到此處,不勝悔恨!恨早歲不曾用功,如今雖欲教弟,譬盲者而欲導入之大途也,求其不誤難矣,然兄最好苦思,又得諸益友相質證,於讀書之道,有必不可易者數端,窮經必專一經,不可泛騖。讀經以研尋義理為本,考據名物為末,讀至有一耐字訣,一句不通,不看下句,今日不通,明日再讀,今年不通,明年再讀,此所謂耐也。讀史之法,莫妙於設身處地,每看一處,如我便與當時之人,酬酢笑語於其間。不必人人皆能記也。但記一人,則恍如接其人,不必事事皆能記也。但記一事,則恍如親其事,經以窮理,史以考事,舍此二者。更別無學矣。

  蓋自西漢以至於今,識字之儒,約有三途:曰義理之學,曰考據之學,曰詞章之學(13),各執一途,互相詆毀,兄之私意,以辦義理之學最大,義理明則躬行有要,而經濟有本。詞章之學,亦民以發揮義理者也。考據之學,吾無取焉矣,此三途者,皆從事經史,各有門徑,吾以為欲讀經史,但當研究義理,則心一而不紛。是故經則專一經,史則專主義理,此皆守約之道,確乎不可易者也。

  若夫經史而外,諸子百家,汗牛充棟,或欲閱之,但當讀一人之專集,不當東翻西閱,如讀《昌黎集》,則目之所見,耳之所聞,無非昌黎,以為天地間除《昌黎集》而外,更無別書也。此一集未讀完,斷斷不換他集,亦專字訣也。六弟謹記之,讀經讀史讀專集,講義理之學,此有誌者萬不可易者也,聖人複起,必從吾言矣。然此亦僅為有大誌者言之,若夫為科名之學,則要讀四書文,讀試律賦,頭緒甚多。四弟九弟厚二弟天資較低,必須為名之學,六弟既有大誌,雖不科名可也。但當守一耐字訣耳。觀來信言讀《禮記疏》,似不能耐者,勉之勉之!

  兄少時天分不甚低,厥後(14)日與庸鄙者處,全無所聞,竅被茅塞(15)久矣。及乙未到京後,始有誌學詩古文,並作字之法,亦苦無良友。近年導一二良友,知有所謂經學者,經濟者,有所謂躬行實踐者,始知範韓(16)可學而至也,馬遷韓愈亦可學而至也,程朱亦可學而至也。概然思盡滌前日之汙,以為更生之人,以為父母之肖子,以為諸弟之先導。無如體氣本弱,耳鳴不止,稍稍用心,便覺勞頓。每日思念,天既限我以不能昔思,是天不欲成我之學問也,故近日以來,意頗疏散。

  來信又言四弟與季弟從遊覺庵師,六弟九弟仍來京中,或肄業城南雲雲。兄欲得老弟共住京中也,其情如孤雁之求曹也。自九弟辛醜秋思歸,兄百計挽留,九弟當言之,及至去秋決計南歸,兄實無可如何,隻得聽其自便。若九弟今年複來,則一歲之內,忽去忽來,不恃堂上諸大人不肯,即旁觀亦且笑我兄弟輕舉妄動。且兩弟同來,途費須得八十金,此時實難措辦,六弟言能自為什,亦未曆甘苦之言耳。若我今年能得一差,則兩弟今冬與朱嘯山同來甚好。如六弟不以為然,則再寫信來商議可也。

  九弟之人,寫有事詳細,惜話說太短,兄則每每太長,以後截長補短為妙!堯階若有大事,諸弟隨去一人,幫他幾天。牧雲接我長信,何以全無回信?毋乃嫌我話大直乎?扶乩之事,全不足信。九弟總須立誌讀書,不必想及此此等事。季弟一切,皆須聽諸冕話。此次折並走甚急,不暇抄日記本,餘容後告。(道光二十三年正月十六日)

  “注釋”

  ①悌:是儒家有關兄弟倫常的道德範疇。

  ②族黨:家族、鄉黨。

  ③仇讎:讎,同仇字,這裏指互相看作仇人。

  ④纖芥:細微。

  ⑤翰林:清代設翰林院,以及第進士充之,其官員稱翰林。

  ⑥排百:矯健。

  ⑦拗很:曲年生隙。

  ⑧半山:宋代政治家王安石;大史公:漢代史家司馬遷。

  ⑨傲兀不群:高做而不流於俗。

  ⑩朋黨:小集團,互相勾結。

  (11)暗然尚沿:沿,罩在外麵的單衣服,也指禪衣,這裏指糊塗地崇尚禪法。

  (12)鑠金:熔化金子,此處指眾口紛紜,奠衷一是。

  (13)義理之學,即宋明理學;是講求儒學經義,探究名理的學問:考據:考注據實古書古義的確鑿出處與含義。詞章:這是研究詞賦的學問。

  (14)厥後,自那以後。

  (15)竅被茅塞:不開竅,被蒙蔽。

  (16)範韓:即範仲淹、韓琦等宋代政治家和文學家。

  “譯文”

  諸位老弟足下:

  正月十五日接到四弟,六弟、九弟十二月初五日所發的家信,四弟的信三頁,句句話平實,責備我對人不講寬恕。非常對。說每月寫信,徒然用空洞的言語責備弟弟,卻又不能有實在的好消息,叫堂上大人聽到兄長的話,懷疑弟弟們的粗俗庸碌,使弟弟們無地自容。這幾句話;為兄的看了不覺出汗。我去年曾經和九弟閑談,說過:"為人子的,如果使父母看見我好些,其他兄弟都不及我,這便是不孝,如果使族黨稱讚我好,其他兄弟都不如我,這便不梯。?為什麽?因使父母便有討好的念頭,在暗中用計策,使自己得到好名聲,而使其它兄弟得壞名聲,那以後的嫌隙,便由這裏嚴生。劉大爺、劉三爺,兄弟都想做好人,最後變為仇敵,因劉三爺得好名聲於父母族黨之中,而劉大爺得壞名聲的緣故。"今天四弟所以責備我的,正是這個道理,我所以讀了以後汗顏。但願我們兄弟五個,都明白這個道理,彼此互相原諒。兄長以弟弟得壞名聲為憂,弟弟以兄長得籲名聲為樂。兄長不能盡道義上的責任,使弟弟得好名聲、是兄長的罪過,弟弟不能盡道義上的責任,使兄長得好名聲,是弟弟的罪過,如果都這麽想,那麽一萬年也不會有一絲一毫的嫌隙了。

  衡陽的風俗,隻有冬學要緊。自五月以後,老師、弟子都是奉行故事回去罷了。同學的人,都是庸碌鄙俗沒有誌向的人,又最喜歡譏風人,他們取笑的方法不一樣,總之離不開輕鬆薄二字。四弟如果到衡陽去,他們必定會笑你是翰林的弟弟,真薄俗可惡。鄉問沒有朋友,實在是第一恨事,不僅沒有益處,並且大有害處。習俗傳染人,就是說入鮑魚之室,久而不聞其臭,慢慢同化了。兄氏常和九弟提到,談衡陽不可以讀書,漣濱不可以讀書,因為無益有損的朋友大多了的緣故。

  現在四弟的意思一定要跟覺庵老師學,那千萬要聽兄長的囑咐,但學明師的好處增益自己,不要受那些無益有害的朋友的損壞。接到這封信,立即帶厚二到覺庵老師處受業。學費今年謹呈錢十掛。兄長在八月準定付回,不至於連累到家裏。不是不想還送得豐厚一點,實在是做不到。兄長最感憂慮的是。同學的人,沒有誌氣而一味嬉遊。端午節以後,放散不幹事,怕弟弟和厚二也跟著學壞樣子,切實吝戒啊!凡屬從老師受業,一定要經曆許久然後可以獲益,四弟與季弟,今年從覺庵老師,如果地方相安,明年還繼續。如果一年換一個地方,那便是沒有恒心,見異思遷,想求得進步難上難。

  六弟的信,是一篇絕妙的古文,剛健像昌黎,深拗像半山。我論述古文,總要有倔強不馴的氣質,越拗越深的意思,所以在太史公以外,獨取昌黎、半山兩家。論詩也讚成傲兀不群的,論書法也一樣。每每這麽認為,卻不輕易談論。近來得了何子貞這位朋友,兩人意見非常相合,偶爾談一兩句,兩個便相對而笑。不知六弟生成有這一枝妙筆,過去時常看見你的文章也沒有什麽出奇的地方,今天看了這封信,才知道弟弟是一個不羈的人才,歡喜得很!凡屬兄長有誌向而力不從心的,弟弟你都可以做到。

  信中說兄長與諸位君子講學,恐怕日久漸漸成了朋黨,所見很是,但是弟弟盡可放心,兄長最怕標榜,常常悄然自謙不表露,決不至於有所謂門戶的嫌疑。信中說四弟浮躁不虛心,也切中了四弟的毛病,四弟應當看作良藥對待。信中又說弟弟的牢騷,不是小人的熱中於此。是誌士仁人的愛惜光陰。讀到這裏,不禁惘然有所失!恨不得生兩個翅膀飛到家裏,將老弟勸慰一番,縱談幾天才快活。然而即使弟弟都入了學,那些謠言又會說學院裏徇了情,眾口爍金,從何去辯解?所謂塞翁失馬,安知非福?科名遲早,實在是前生注定。雖說是愛惜光陰的念頭很迫切,而不必為了那個虛名而耿耿於懷。

  來信說看了《禮記疏》一本半,浩浩蕩蕩,苦無所得,今已廢棄,不敢再讀,現讀《朱子綱目》,每天十多頁。說以這裏,兄長不勝悔恨,恨早年不曾用功,如今雖想教弟弟,好比瞎子相引路,隻能指引大路,要求一點不錯,太難了:但兄長最喜歡苦思,又得幾位益友相互質問證實,對於讀書的道理,一定有共同不易的幾個方麵。窮經必專心一經,不可廣泛騖多。讀經以研究尋找義理為本,考據各物為末。讀經有一個耐字訣竅,一句不通,不看下句,今天不通,明天再讀,今年不通,明年再讀,這就叫耐心。讀史的方法,最妙的辦法是設身處地。每看一處,好比我就是當時的人,應酬宴請在其中。不必要人人都能記得,隻記一人,好像在接近這個人一樣;不必要事事能記得,隻記一事,好像親臨其事。經,主要是究追其理;史,主要是考實其事。離開這兩方麵,別無可學。

  因為從西漢以至於今,識字的讀書人,大約有三種途徑:一是義理之學;一是考據之學;一是詞章之學。往往各執一門學問,而去攻擊其他兩門學問。兄長的私人意見;以為義理之學最大。義理明白了,那實行起來更可抓主要害,經濟臣有了根本,詞章之學,也是發揮義理的。考據之學,我覺得沒有可取。這三種途徑,都從事經史,各有各的門徑。我覺得想讀經史,便應研究義理,那樣更專一而不分散。所以經要專守一經,史要專熟一史,讀經史專主義理,這都是守約的道理,的確不可改的。

  假如說到經史以外,諸子百家,汗牛充棟。或者想讀它,但應當讀一人的專集,不應當東翻西翻。如讀《昌黎集》,那眼睛看的,耳朵聽的,無非昌黎而已,以為天地間除《昌黎集》外,再沒有其他書了。這一集沒有讀完,決不換他集,也是專字訣竅。六弟謹記住,讀經讀史讀專業,講義理之學,這是有誌的人萬不可改易的。聖人複起,也一定聽從我的話。然而,也僅僅為有大誌的人而言。假若說到科名之學,則要讀四書文,讀試律賦,頭緒很多。四弟九弟厚二弟天資較低,必須做科名的學問。六弟既然有大誌,不圖科名可以,但要守一耐字訣。看來信說讀《禮記疏》,似乎不能耐,勉之勉之!

  兄長少時天分不低,以後天天與庸碌鄙俗的人相處,完全沒有見聞,竅要的地方被閉塞很久。以乙未年到京城後,開始有誌學詩、古文和書法,隻惜沒有良友。近年尋一兩個良友,才知道有所謂經學、經濟者,有所謂躬行實踐者,才知道範、韓可以學到手,司馬遷、韓愈倉可以學到手,程、朱也可以學到手。感慨之餘,便想盡洗過去的汙穢,以為新人,以為父母的孝子,以為弟弟們的先導。無如體氣太弱,耳鳴不止,稍稍用心,便感勞累。每天思念,天老爺既限製我不能苦思,那是天不要我成就我的學問。所以近日以來意誌很疏懶鬆散。

  來信又說四弟與季弟地從覺庵老師受業,六弟九弟仍然來京,或肄業城南,等等,兄長想得弟弟們共住京城,這種感情好比孤雁的求群。自從九弟辛醜秋想回家,兄長百計挽留,九弟可以證明這一點。及到去年秋決計南方兄長實在沒有辦法,隻得聽他自便。如果九弟今年再來,則一年之內,忽去忽來,不僅堂上大人不肯,就是旁觀者也會笑我兄弟輕舉妄動。並且兩弟同來,路費要花八十金,現在實在難以措辦,六弟說能夠自己解決,也是沒有經曆過甘苦的話。如果我今年能得到一個差事,兩弟今年冬天與朱嘯山同來好了,如六弟不以為然,那再寫信來商量。

  九弟的信,寫家事詳細,可惜話說得太短。兄長寫信常常太長,以後截長補短為好。堯階如果有大事,弟弟中隨去一人,幫他幾天,牧雲接我長信,為何沒有回信?是不是嫌我的話太直了?扶乩的事,完全不可信。九弟總要立誌讀書,不要想這些事。季弟一切,都要聽諸位哥哥的話,這次通信兵走得很急,不得閑抄日記本,其餘容我以後再告。(道光二十三年正月十六日)致六弟?述學詩習字之法

  “原文”

  溫甫六弟左右:五月廿九,六月初一,連接弟三月初一,四月廿五,五月初一,三次所發之信,並四書文二茸,筆力實實可愛!信中有雲:"於兄弟出直達其隱,父子祖孫間,不得不曲致其情。"此數語有大道理。餘之行事,每自以為至誠可質天地,何妨直情徑行。昨接四弟信,始知家人天親之地,亦有時須委曲以行之者、吾過矣!吾過矣!

  香海為人最好,吾雖未與久居,而相知顏深,爾以兄事之可也。丁秩臣王衡臣兩君,吾皆未見,在約可為弟之師,或師之,或友之,在弟自為審擇。若果威儀可則①,淳實宏通②,師之可也。若僅博雅能文,友之可也。或師或友,皆宜常存敬畏之心,不宜視為等夷,漸至慢褻③,則不複能受其益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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