沅、季弟左右:久不接來信,不知季病全愈否?各營平安否?東征局專解沅餉五萬,上海許解四萬,至今尚未到皖。閱新聞紙,其中一條言:何根雲六月初七正法,讀之悚懼①惆帳。餘去歲臘尾,買鹿茸一架,銀百九十兩,嫌其太貴。
今年身體較好,未服補藥,亦示吃丸藥。茲將此茸送至金陵,沅弟配置後,與季弟分食之。中秋涼後,或可漸服。但偶有傷風微恙,則不宜服。
餘閱曆已久,覺有病時,斷不可吃藥,無病時,可偶服補劑調理,亦不可多。吳彤雲大病二十日,竟以不藥而愈。鄧寅皆終身多病,未嚐服藥一次。季弟病時好服藥,且好易方,沅弟服補劑,失之太多。故餘切戒之,望弟牢記之。弟營起極早,飯後始天明,甚為喜慰!吾輩仰法家訓,惟早起務農疏醫遠巫四者,尤為切要!(同治元年七月廿五日)
“注釋”
①悚懼:恐懼。
“譯文”
沅、季弟左右:
許久沒有接到來信,不知道季弟的病好了嗎?各省平安嗎?東征局專門解送沅弟軍的五萬兩,上海答應解送四萬兩,到現在還沒有到安徽。看報紙,上麵有一條說:何根雲六月初七正法,讀後真有點懼怕和惆悵。我去年十二月底,買了一架鹿茸,花了百九十兩銀子,嫌太貴了。
今年身體較好,沒有吃補藥,也沒有吃丸藥。現在把這架鹿茸送到金陵,沅弟分配處置以後,與季弟分而食之。中秋以後天氣漸涼,或者可以慢慢吃了。但如果隻是偶然傷風感冒,那還是不合適吃。
我閱曆很久,覺得有病時,決不要吃藥。沒有病時,可偶爾吃點補藥調理,也不可多吃。吳彤雲大病二十天,竟因不吃藥而好了。鄧寅皆終身多病,未嚐吃過一次藥,季弟病時喜歡吃藥,並且喜歡換方子。沅弟吃補藥,過多。所以我告誡你們,千萬牢記。弟弟在軍營起床極早,吃過早飯才天亮,我很高興。我們兄弟遵家訓四條:早起,務農,疏醫,遠巫。尤其迫切和必要。(同治元年七月二十五日)致四弟?勸弟須靜養身體
“原文”
沅、季弟左右:
沉霆兩軍病疫,迄未稍愈,寧國各屬,軍民死亡相繼,遁勤相望①。河中積屍生蟲,往往緣船而上,河水及井水,皆可不食:其有力者,用舟載水於數百裏之外,穢氣觸人,十病八九,誠宇宙之大劫,軍行之奇苦也。
洪容海投誠後,其黨黃朱等目複叛,廣德州既得複失,金柱關常有賊窺伺,近聞增至三四萬人,深可危慮。餘心所懸念者,惟此二處。
餘體氣平安,惟不能多說話,稍多則氣竭神乏,公事積閣,恐不免於貽誤。弟體亦不甚旺,總刨猢靜養。莫買田園,莫管公事,吾所囑者,二語而已。盛時常作衰時想,上場念下場時,富貴人家,不可不牢已二語也。(同治元年閏八月初四日)
“注釋”
①遁勤相望:指道路上餓死的人很多。勤:餓死。
“譯文”
澄弟左右:
沅、霆兩支軍隊裏出現瘟疫,到現在仍然摹延。寧國所屬地區,軍民相繼死亡,路上到處是餓死的人,河裏屍首生了蛆,蛆往往爬到船上,河水和井水,都不能吃。有能力的人,在幾百裏以外,用船裝水吃。汙穢的氣味使人掩鼻,十個倒有九個生病,真是天地間的大劫難、行軍打仗遇到的奇苦啊!
洪容海投降後,他的黨羽黃、朱等又叛變而去,廣德州既得又失。金柱關經常有敵窺伺,聽說近已增到三、四萬人,是深為憂慮的事,我心裏懸念的,就是這兩個地區。
我身體平安,隻是不能多說話,稍微說多幾句,就精神不振。公事積壓很多沒有辦理,恐怕不可避免會貽誤工作。弟弟身體也不好,總要好好靜養。不要買田園,不要管公事,我囑咐你的,這兩句話罷了。盛時常作衰時想,上場當念下場時。富貴人家,不可不牢牢記住這兩句話。(同治元年閏八月初四日)致四弟?與官相見以謙謹為主“譯文”
澄弟左右:沅弟金陵一軍,危險異常;偽忠王率悍賊十餘萬,晝夜猛撲,洋槍極多,又有西洋之落地開花炮。幸沅弟小心堅守,應可保全無虞。
鮑春霆至蕪湖養病,宋國永代統寧國一軍,分六營出剿,小挫一次。春霆力疾回營,凱章全軍亦趕至寧國守城,雖病者極多,而鮑張合力,此路或可保全。又聞賊於東霸抬船至寧郡諸湖之內,將國衛出大江,不知楊彭能知之否?若水師安穩,則全局不至決裂耳。來信言餘於沅弟,既愛其才,宜略其小節,甚是甚是。
沅弟之才,不特吾族所少,即當世亦不多見。然為兄者,總宜獎其所長,而兼規其短,若明知其錯,而一概不說,則又非特沅一人之錯,而一家之錯也。
吾家於本縣父母官,不必力讚其賢,不可力低其非,與之相處,宜在若遠若近,不親不疏之間。渠有慶吊①,吾家必到,渠有公事,須紳士助力者,吾家不出頭,亦不躲避。渠於前後任之交代,上司衙門之請托,則吾家絲毫不可與聞。弟既如此,並告子至輩常常如此,子侄若與官相見,總以謙謹二字為主。(同治元年九月初四日)
“注釋”
①慶吊:指喜事及喪事。
“譯文”
澄弟左右:
沅弟金陵一軍,危險異常。偽忠王率領十餘萬人,日夜猛撲,洋槍極多,又有西洋的落地開花炮。幸虧沅弟小心堅守,應該可以保全沒有可慮的。
鮑春霆到蕪湖養病,宋國永代理統率寧國一軍,分六營進攻,小敗一次。春霆不顧病休,急速回營。凱章全軍也趕到寧國守城,雖然病號很多,而鮑、張聯合作戰,這一路可以保全。又聽說敵人在東霸抬船到寧郡附近湖內,企圖衝出大江,不知道楊、彭清楚不清楚?如果水師安穩,全局才不至於決裂。來信說我對於沅弟,既然愛他的地,就要忽略不計較他的小節,很對很對!
沅弟的才能,不僅僅我家族中少有,在當今世上也不多見。然而,作兄長的,總應該獎勵他的長處,現勸他的短處。如果明知他錯了,一概不說,那便不是沅弟一人之錯,而成了我一家之錯了。
我家對於本縣父母官,不必去稱讚他的賢良,也不可去說他的不是。與他相處,以保持若遠若近、不親不疏之間為適宜。他有慶吊的事,我家必到。他有公事,須要紳士幫助的,我家不出頭,但也不躲避。他對於前任後任的變化,上司衙門的請求委托,我家不參與其事。弟弟這樣做了,還要告訴子侄們都這樣。子侄與官員相見,總以謙、謹二字為主。(同治元年九月初四日)致九弟?述治事宜勤軍
“原文”
沅弟左右:弟讀邵尹詩,領得恬淡衝融之趣,此是襟懷長進處。自古聖賢豪傑,文人才士,其誌事不同,而其豁達光明之胸,大略相同。以詩言之,必先有豁達光明之識,而後有恬淡衝融之趣;自李白韓退之杜牧之,則豁達處多,陶淵明孟浩然白香山則衝淡處多。杜蘇二公,無美不備,而杜之五律最衝淡,蘇之七古最豁達,邵堯夫雖非詩之正宗,而豁達衝淡,二者兼全。吾好讀莊子。以其豁達足益人胸襟也。去年所講生而美者,若知之,若不知之。若聞之,若不聞之一段,最為豁達。推之即舜禹之有天而不與,亦同此襟懷也。
吾輩現辦軍務,係處功利場中,宜刻刻勤勞,如農之力穡②如賈之趨利,如篙工之上灘,早作夜思,以求有濟。而治事之外,此中卻須有一段豁達衝融氣象,二者並進;則勤勞而以恬淡出之,最有意味,餘所以令刻勞謙君子印章與弟者此也。
少荃已克筆太侖州,若再克昆山,則蘇州可圖矣,吾但能保沿江最要之城隘,則大局必日振也。(同治二年三月廿四日)
“注釋”
①邵子:即宋代哲學家邵雍。
②穡:收割莊稼。
“譯文”
沅弟左右:
弟弟讀邵子詩,領會到他詩的恬淡衝融的趣味,這是你襟懷有了長進。自古以來,聖賢豪傑,文人才土,他們的誌趣雖不同,而他們的通達光明的胸懷,大體都一樣。以詩來說,一定要先有通達光明的見識,然後才行恬淡衝融的趣味。李白、韓退之、杜牧之,通達的地方多一些;陶淵明、孟浩然,白香山,衝淡的地方多一些。杜、蘇二公,無美不備,而杜的五言律詩最衝淡;蘇的七言古詩最通達。邵堯夫雖然不是詩的正宗,但通達衝淡,兩者兼而有之。我喜歡讀《莊子》,以他的博大胸懷足以有益於我。去年我說生而美好的,好橡知道好像不知道,好像聽到好像沒有聽到那一段,最為通達。推而廣之,舜、禹的有大下而不與,也是這樣的襟懷。
我們現在在辦軍務,是身處功利場中,應該時刻勤勞,像農夫的努力耕作,像商賈的追求利潤,像船工的背纖走上灘,沒日沒夜,求的是有一個好結果。工作辛勞之餘,便有一遇通達衝融的氣象。兩方麵同時前進,那麽,勤勞的事情,會處置得恬淡,最有意味。我之所以叫人刻一顆"勞謙君子"的印章給弟弟,就是這個意思。
少荃已經克複太侖州,如果再攻克昆山,那麽蘇州就可以考慮去打了。能保住沿江最重要的城市和關隘,大局一定一天天好起來。(同治二年三月二十四日)致九弟?隻問積勞不問成名
“原文”
沅弟左右:接初五夜地道轟陷賊城十餘丈,被該逆搶堵,我軍傷亡三百餘人,此盡意中之事。城內多百戰之寇,閱曆極多,豈有不能搶堵缺口之理?蘇州先複,金陵自遙遙無期,弟切不必焦急。
古來大戰爭,大事業,人謀①僅占十分之三。無意恒居十分之七。往往積勞之人,非即成名之人,成名之人,非即享福之人。此次軍務,如克複武漢九江安慶,積勞者即是成名之人,在天意已自然十分公道,然而不可恃也。吾兄弟但在積勞二字上著力,成名二字,則不必問及,享福二字,則更不必問矣。
厚庵堅請回籍養親侍疾,隻得允準,已於今日代奏,苗逆於二十六夜擒斬,其黨悉行投誠,凡壽州正陽穎上下蔡等城,一律收複,長淮指日肅清,真堪慶幸!弟近日身體健否?吾所囑者二端:一曰天懷淡定,莫求速效。二曰謹防援賊,城賊內外猛撲、穩慎②禦之。(同治二年十一月十二日)
“注釋”
①人謀:人的謀略。
②穩慎:穩妥和慎重。
“譯文”
沅弟左右:
接初五晚用地道轟陷敵城十餘丈,被敵人搶著堵塞,我軍傷亡三百多人,這是意料中的事情。城裏的敵人都身經百戰,經驗豐富,哪有不能搶堵缺口的道理。蘇州先克,金陵還遙遙無期,弟弟切不可焦急。
古來大戰爭,大事業,人的謀劃隻占十分之三,天意占十分之七,往往勞累日久的人,不就是成名人;成名的人,不就是享福的人。這次軍務,如克複武漢、九江、安慶,積勞的人就是成名的人,從天意來說,已真是十分公道的了。然而,不可以依仗。我們兄弟在積勞二字上下工夫,成名兩個字,不必問及;享福兩個字,更不必去問它。
厚庵堅決要求回家養親侍疾,隻好答應,已在今日代他奏告朝廷。苗逆已在二十六日晚被擒斬首,他的黨徒全部投降,壽州、正陽、穎上、下蔡諸城,一律收複,長淮也在日內可以肅清,真值得慶幸!弟弟近日身體好嗎?我要囑咐的是兩條:一是天懷淡定,莫求速效;一是謹防援敵,城內外敵人猛撲,要穩妥慎重的加以防禦。(同治二年十一月十二日)致九弟?萬望毋惱毋怒
“原文”
沅弟左右:適聞常州克複、丹陽克複之信,正深欣慰!而弟信中有雲:"肝病已深,痛疾已成,逢人輒怒,遇事輒憂等語。"讀之不勝焦慮。今年以來,蘇浙克城甚多,獨金陵遲遲尚無把握,又餉項奇絀①。不如意之事機,不入耳之言語,紛紛迭乘,餘尚溫鬱成疾,況弟之勞苦過甚,百倍阿兄,心血久虧,數倍於阿兄乎?
餘自春來,常恐弟發肝病,而弟信每含糊言之,此四句乃露實情,此病非藥餌所能為力,必須將萬事看空,毋惱毋怒,乃可漸漸減輕。蝮蛇螫手,則壯士斷其手,所以全生也。吾兄弟欲全其生,亦當視惱怒如蝮蛇,去之不可不勇,至囑至囑!
餘年來愧對老弟之事,惟調撥程學啟一名,將有損於阿弟。然有損於家,有益於國,弟不必過鬱,兄亦不必過悔。頃見少荃為程學啟請恤一疏,立言公允,滋特寄弟一閱。
李世忠事,十二日奏結,又餉絀情形一片,即為將來兄弟引退之張本。餘病假於四月廿五日滿期,餘意再請續假,幕友皆勸銷假,弟意以為如何?
淮北票鹽課厘兩項,每歲共得八十萬串,抉概供弟一軍,此亦巨款,而弟尚嫌其無幾。餘於鹹豐四五六七八九等年,從無一年收過八十萬者,再籌此等巨款,萬不可得矣。(同治三年四月十三日)
“注釋”
①絀:缺。
“譯文”
沅弟左右:
剛才聽到常州克複、丹陽克複的喜信,正在高興,而弟弟信中說:"肝病已經深重,痛苦的疾病已經形成,逢人便發怒,遇事便憂愁。"讀了之後,不勝焦急。今年以來,蘇、浙克城很多,獨金陵遲遲沒有攻下,軍餉又奇缺,不如意的事情,不堪入耳的議論,紛至迭來,我都溫鬱成疾,何況弟弟那麽勞苦,比我勝過十倍,心血久虧,幾倍於為兄的。
我自春季以來,經常害怕弟弟肝病複發,而弟弟每次事信均含糊其言,這四句則暴露了實情,這病卻非藥物所能治愈的,為人處世必須胸懷闊廣,遇事不惱不怒,疾病才可漸漸痊愈。蝮蛇咬手,則壯士斬斷其手,這才能以保全生命,我兄弟若要保全生命,應把惱怒當作蝮蛇看待,下決心戒惱怒不可沒有勇氣,至囑至囑!
我一年來,愧對老弟的事,隻調撥程學啟一名,將有損阿弟。然而,有損於家,卻有益於國,弟弟不必過於抑鬱,為兄也不必後悔。剛看到少荃為程學啟請恤的疏折,立言公允,現特寄給你一閱。
李世忠的事,十二日奏結。又缺餉情形一片,就是將來我們兄弟引退的張本。我的病假於四月二十五日滿期,我想再續假,幕友都勸我銷假,不知你的意見如何?
淮北票鹽、厘課兩項,每年共得八十萬串,準備一概供給弟弟這一軍。這也是巨款,而弟弟還嫌少了。我在鹹豐四、五、六、七、八、九等幾年,從來沒有一年收過八十萬串的。再想籌集這麽大的巨款,萬萬做不到了。(同治三年四月十三日)致九弟?宜以自養自醫為主
“原文”
沅弟左右:
厚庵到皖,堅辭督辦一席,渠之赴江西與否,餘不能代為主持。至於奏折;則必須渠親自陳奏,餘斷不能代辭①。厚帥現擬在此辦折,拜疏後仍回金陵水營;春霆昌歧聞亦日內可到、春霆回籍之事,卻不能不代為奏懇也;
弟病今日少愈否?肝病餘所深知,腹疼則不知何證?屢觀《郎山脈案》,以扶脾為主,不求速效,餘深以為然。然心肝兩家之病,究以自養自醫為主,非藥物所能為力。今日偶過裱畫店,見弟所寫對聯,光彩煥發,精力似甚完足;若能認真調養,不過焦灼,必可漸漸複無。(同治三年五月初十日)
“注釋”
①辭:辭職。
“譯文”
沅弟左右:
厚庵到安徽,堅決要辭督辦這個位子,他去不去江西,我不能代他主持。至於具折,那要他親自陳奏,我決不能代他辭職,厚帥現在準備在這裏辦折,拜疏旨仍舊回金陵水營。春霆、昌歧聽說日內可到。春霆回家的事,卻不能不代他懇請。
弟弟的病現在好些嗎?肝病我很了解,腹痛不知道是什麽病?多次看《朗山脈案》,說要以扶脾為主,不要求速效,我很讚同此說。然而,心和肝的病,以自養自醫為主,不是藥力可以挽口。今天偶爾從棱副店經過,看見弟弟所寫對聯,光彩煥發,精力好像很充沛。如果能認真調養,不過於焦急,一定可以慢慢複元,(同治三年五月初十日)致九弟?凡鬱怒最易傷人
“原文”
沅弟左右:內疾外證,果愈幾分,凡鬱怒最易傷人,餘有錯處,弟盡可一一直說。人之忌我者,惟願弟做錯事。惟願弟之不恭。人之忌弟者,惟願兄做錯事,惟願兄之不友。弟看破此等物情,則知世路之艱險,而心愈抑畏①,氣反和平矣。(同治三年五月廿三日)
“注釋”
①抑畏:意指抑製憂鬱。
“譯文”
沅弟左右:
內疾外症,果然好了幾分。凡屬抑鬱發怒,最傷身體。我有過錯,弟弟盡可一一直說。忌嫉我的人,隻願我弟弟做錯事,隻願我弟弟不恭敬。忌嫉弟弟的人,隻想為兄的做錯事,隻想我們兄弟不和。弟弟看破了這種世態,便會知道世道的艱險,那麽心裏越抑製憂鬱,而心境反轉平和。(同治三年五月二十三日)致四弟?述養身有五事
“原文”
澄弟左右:鄉間穀價日賤,禾豆暢茂,猶是升平氣象,極慰極慰。賊自三月下旬,退出曹鄆之境,幸保山運河以東各屬,而仍蹂躪及曹宋徐四鳳淮諸府,彼剿此竄,倏忽來往。直至五月下旬一張牛各股,始竄至周家口以西,任賴各股。始竄至太和以西。大約夏秋數月,山東江蘇,可以高枕無憂,河南皖鄂又必手忙腳亂。
餘擬於數日內至宿遷桃源一帶,察看堤牆,即於水路上臨淮而至周家口。盛暑而坐小船,是一極苦之事,因陸路多被水淹,雇車又甚不易,不得不改由水程。餘老境日逼,勉強支持一年半載,實不能久當大任矣。因思吾兄弟體氣皆不甚健,後輩子侄,尤多虛弱,宜於平日請求養身之法,不可於臨時亂投藥劑。
養身之法,約有一事:一曰眠食有恒①。二曰懲忿,三曰節欲,四曰每夜臨睡洗腳,五曰每日兩飯後,各行三千步。懲忿即餘篇中所謂養生以少惱怒為本也。眠食有恒,及洗腳二事;星岡公行之回十年,餘亦學行七年矣。飯後三千步,近日試行,自矢永不間斷,弟從前勞苦太久,年近五十,願將此五事立誌行之,並勸沅弟與諸子行之。
餘與沅弟同時封爵開府,門庭可謂極盛,然非可常恃之道,記得已亥正月,星岡公訓竹亭公曰:"寬一雖點翰林,我家仍靠作田為業,不可靠他吃皈。"此語最有道理,今亦當守此二語為命脈。望吾弟專在作田上用工,輔之以書蔬魚豬、早掃考寶八字,任憑家中如何貴盛、切莫全改道光初年之規模。
凡家道所以可久者,不恃一時之官爵,而恃長遠之家規,不恃一二人之驟發,而恃大眾之維持。我若有福,罷官回家,當與弟竭力維持。老親舊眷,貧賤族黨,不可怠慢,待貧者亦與富者一般,當盛時預作衰時之想,自有深固之基矣。(同治五年六月初五日)
“注釋”
①有恒:不變。此處指有規律。
“譯文”
澄弟左右:
鄉裏穀價越來越低,禾苗豆苗茂盛,還是一派升平氣象,十分快慰!敵人自三月下旬退出曹、鄂境內,幸保山東運河以東所屬州縣,但仍然蹂躪了曹、宋、徐、四、鳳、淮幾府,你這裏剿,他那裏竄,忽來忽去。直到五月下旬,張、牛各股,才竄到周家口以西。任、賴各股,才竄到太和以西。大約夏天秋天幾個月,山東、江蘇,可以高枕無憂。河南、皖、鄂,又必會手忙腳亂。
我準備在幾天內到宿遷、桃源一帶,視察堤牆。從水路去臨淮而到周家口,盛暑坐小船,是很昔的差事。因為陸路多被水淹,雇車又很不容易,不得不改由水路;我年紀越來越接近於老,勉強支持一年半載,實在不能再久擔大任了。我想我們兄弟身體都不太好,後輩子侄尤其虛弱,要在平日計求養身的方法,不可臨急亂看郎中亂吃藥。
養身的方法,大約有五個方麵:一是睡眠飲食有規律;二是製怒;三是節欲;四是臨睡洗腳;五是兩餐飯後,各走三千步。製怒就是我所片的養生以少惱怒為本。眠食有恒及洗腳二事,星岡公行了四十年,我也學了七年,飯後三千步近日試行,從此永不間斷。弟弟從前太勞苦,年近五十,希望把這五個方麵的事實行,並勸沅弟和子侄們實行。
我與沅弟同時封爵開府當督撫,門庭可說極盛一時,然而,不長久可以依仗的。記得巳亥正月,墾岡公訓竹亭公說:"寬一雖點翰林,我家仍然靠作田為業,不可靠他吃飯。"這話最有理,今天也應當以這句知為命脈。希望弟弟在作田上用工,輔以書、蔬、魚、豬、早、掃、考、寶八個字,任憑家裏如何富貴興盛,切不要改變道光初年的規模。
凡國家道可以長久的,不依仗一時的官爵,而依靠長遠手家規。不依仗一兩個人的驟然發跡,而依靠大眾的維持。我如果有福,罷官回家,當會與弟弟同心竭力維持。老親舊戚,貧困的族黨,不可以怠慢人家,對待貧困的與對待富有的一個樣,在興盛時要想到衰落時,那自然便有深厚堅實的基礎了。(同治五年六月初五日)致九弟?宜自修處求強
“原文”
沅弟左右:接弟信,具悉一切。弟謂命運作主,餘所深信,謂自強者,每勝一籌,則餘不甚深信。凡國之強,必須多得賢臣;凡家之強,必須多出賢子弟,此亦關乎天命,不盡由於人謀。至一身之強,則不外乎北宮黝、孟施舍、曾子三種,孟子之集議而慊①,即曾子之自反而縮也。
惟曾子與孔子告仲田之強,略為可久可常,此外鬥智鬥力之強,則有因強而大興,亦有因強而大敗。古來如李斯曹操董卓楊素,其智力皆橫絕一世,而其禍敗亦迥異尋常,近世如陸何蕭陳皆予知自雄,而俱不保其終;故吾輩在自修處求強則可,在勝人處求強則不可。若專在勝人處求強,其能強到底與否,尚未可知,即使終身強橫安穩,亦君子所不屑道也。
賊匪此次東竄,東軍小勝二次,大勝一次,劉潘大勝一次,小勝數次,似已大受懲創,不似上半年之猖撅。但求不竄陝洛,即竄鄂境,或可收夾擊之效。
餘定於明日請續假一月,十月請開各缺,仍留軍營麇量本戳,會辦中路剿匪事宜而已。(同治五年九月十二日)
“注釋”
①慊:不滿足。
“譯文”
沅弟左右:
接到弟弟的信,知道一切。弟弟說是命運作主,我是相信的。說自強的人,每每棋高一著,我不太相信。凡屬國家強盛,必須有許多賢臣;凡屬家庭強盛,必須有許多賢子弟。這也關係到天命,不盡在於人謀。至於一個人的強盛,不外乎北宮黝的勇敢、盂施舍的仁厚、曾子的義理三種,孟子之集義而又不滿足,即曾子之自反而縮也。
隻是曾子、盂子和孔子告訴仲由的強,略微可以長久,可以經常。此外,鬥勇鬥力的強,有的因此大興盛,也有的因此大夫敗。古來如李斯、曹操、董卓、楊素,他們的智力都橫行獨秀於一世,他們的禍敗也與尋常人大不一樣。近世如陸、何、蕭、陳都自知又自雄,而都得不到善終。所以我們在自修方麵求強是可以的,在與人爭勝負時求強就不可以了。如果專門在爭勝男!人的地方求強,能強到底嗎,還不可知,即使終身強橫安穩,也是君子所不屑一提的。
敵軍這次東竄,東軍小勝兩次,大勝一次,劉、藩大勝一次,小勝幾次,似乎已受到重創,不像上半年的猖厥了。但求其不竄往陝、洛,即使竄鄂境,或者可以收到夾擊的效果。
我定於明日續假一個月,十月請開各缺,仍留刻的木戳一個給軍營,會辦中路剿匪事宜罷了。(同治五年九月十二日)致九弟?時刻悔悟大有進益
“原文”
沅弟左右:鄂督五福堂有回祿①之災,幸人口無恙,上房無恙,受驚已不小矣。其屋係板壁紙糊,本易招火;凡遇此等事,隻可說打雜人役失火,固不可疑會匪之毒謀,尤不可怪仇家之奸細。若大驚小怪,胡想亂猜,生出多少枝葉,仇家轉得傳播以為快。惟有處處泰然,行所無事,申甫所謂好漢打脫牙和血吞,星岡公所謂有福之人善退財,真處逆境者之良法也。
弟求兄隨時訓示申儆,名子自問近年得力,惟有一悔字訣。兄昔年自負本領甚大,可屈可伸,可行可藏,又每見得人家不是。自從丁已戊午大悔大悟之後,乃知自己全無本領,凡事都見得人家有幾分是處,故自戊午至九載,與四十歲以前泅不相同。大約以能立能達為體,以不怨不尤為用。立者,發奮自強,站得住也。達者,辦事圓融,行得通也。
吾九年以來,痛戒無恒之弊,看書寫字,從未間斷,選將練兵,亦常留心,此皆自強能立工夫。奏疏公牘,再三斟酌,無一過當之語,自誇之辭,此皆圓融能達工夫。至於怨天本有所不敢,尤人則尚不能免,亦皆隨時強製而克去之。
弟若欲自儆惕②,似可學阿兄丁戊二年之悔,然後痛下針貶,必有大進。立達二字,吾於己未年,曾寫於弟之手卷中,弟亦刻刻思自立自強,但於能達處尚欠體驗,於不怨尤處,尚難強製。吾信中言皆隨時指點,勸弟強製也。趙廣漢本漢之賢臣,因星變而劾魏相,後乃身當其災,可為殷鑒。默存一悔字,無事不可挽回也。(同治六年正月初三日)
“注釋”
①回祿:傳說中的火種。此處指火災。
②儆惕:敬惕。
“譯文”
沅弟左右:
鄂督署的五福堂遭了火災,幸虧人日沒有事,上房也無事,隻是受驚嚇不小。那裏的房子是木板牆壁加紙糊,本來容易招火。凡屬遇到這種事,隻能說是打雜的人失火,不要懷疑到是敵匪的毒計,尤其不要怪是仇家的奸細幹的。如果大驚小怪,胡思亂猜、添枝增葉,那傳播起來非常快。隻有處處泰然處之,行若無事,像申甫說的那樣,好漢打脫牙齒和血吞。星岡公說的,有福的人善於退財,真是處於逆境的人自安好辦法。
弟弟要求為兄時訓示,為兄自問近年來,得力於一個"悔"字訣。過去自負,以為自己的本領大,可屈可伸,可行可藏,又每每看見別人的不是。自從丁已、戊午大悔大悟之後,才知道自己沒有本領。什麽事都看得見別人有幾分對的。所以自戊午到現在九年裏,與四十歲以前完全不同。大約以能劉創為體,以不怨不尤為用。立,是發奮自強,站得住的意思。達,是辦事周到,行得通的意思。
我九年以來,痛下決心改掉沒有恒心的毛病,看書寫字,從不間斷。選將練兵,也當留心,這都是自強自立的工夫。奏疏公牘,再三斟酌,沒有一句過頭的話,沒有一個自誇的詞,這都是圓熟到能達的工夫。至於說到怨天,本來就不敢;尤人還不可隆免,也隨時強製自己盡量克服。
弟弟如果想自己警惕,似乎可以學為兄丁戊二年的悔悟,然後痛下針貶,定會有大進益。立達二字,我在已未年曾經寫在弟弟的手卷上,弟弟也時刻想自立自強,但對於達字還缺乏體驗,對於不怨天尤人,還難以強製。我在信中隨時指點,勸弟弟強製自己。趙廣漢本來是漢的賢臣,因星變而彈劾魏相,後來身受其災,可以作為殷鑒。心裏暗暗存一個悔字,沒有什麽事不可以挽因呢。(同治六年正月初三日)致九弟?必須逆來順受
“原文”
沅弟左右:接李少帥信,知春霆因弟覆奏之片,言省三係與任逆接仗,霆軍係與賴逆交鋒,大為不平,自奏傷疾舉發,請開缺調理。又以書告少帥,謂弟自占地步,弟當此百端拂穢之時,又添此至交齟齬之事,想心緒益覺難堪。然事已如此,亦隻有逆來順受之法,仍不外悔字訣、硬字訣而已。
朱子嚐言:"悔字如春,萬物蘊蓄初發。吉字如夏,萬物茂盛已極。吝字如秋,萬物如落。凶字如冬,萬物初調。"又嚐以元字配春,享字配夏,利字配秋,貞字配冬,兄意貞字即硬字訣也。弟當此艱危之際,若能以硬字法冬藏之德,以悔字啟春生之機,庶幾可挽回一二乎?
聞左帥近日亦極謙慎,在漢口氣象何如?弟曾聞其大略否?申甫閱曆極深,若遇危難之際,與之深談,渠尚能於惡風駭浪之中,默識把舵之道,在司道中,不可多得也。(同治六年三月初二日)
“注釋”
①百端拂逆:百事不順。
“譯文”
沅弟左右:
接到李少帥的信,知道春霆因弟弟複奏的片子,說省三是與任逆接仗,霆軍是與賴逆交鋒,大為不平,自奏傷疾舉發,請開缺調理。又以信皆訴少帥,說弟弟自占地步。弟弟處於這種百事不順的時侯,又增加之種好朋友鬧矛盾的事,想你心緒更加難堪。但字人如此,也隻有來順受了。仍然不外是字訣、硬字訣罷了。
朱子常說:"悔字如春天,萬物蘊藏積蓄的生機開始生發。吉字如夏天,萬物藏盛已極。吝字如秋天,萬物開始敗落。凶字如冬天,萬物開始凋謝。"又常用元字配春天,享字醒夏天,利字配秋天,貞字配冬滅。為兄以為,貞字就是硬字訣。弟弟處在艱危的時侯,如果能夠以硬字訣效法冬天收藏的德行,以悔字開啟春天的生機,也許可以的挽回一二吧。
聽說左帥近來也很謙慎,在漢口情形如何?弟弟知道大致情況不?申甫的閱曆極深,如果遇到危險,可和他深淡,他還能在惡風駭浪之中,把好舵,領好航。在司道人員中,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同治六年三月初二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