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柏玉霜一時拿了銀子,在瓜州鎮上助了賣拳的史忠,原是好意,不想惱了本鎮一條大漢,跳將出來就打柏玉霜。玉霜驚道:"你這個人好無分曉,我把銀子與他,關你甚事?"那漢子更不答話,不由分說,劈麵一拳,照柏玉霜打來。玉霜叫聲:"不好!"望人叢裏一閃,回頭就跑。那大漢大喝一聲:"望那裏走!"輪拳趕來,不防背後賣拳的史忠心中大怒,喝道:"你們鎮上的人不抬舉我便罷了,怎麽過路的人助我的銀子,你倒前來尋事?"趕上一步,照那漢後跨上一腳。那漢子隻顧來打玉霜,不曾防備,被史忠一腳踢了一跤,爬起來要奔史忠,史忠的手快,攔腰一拳,又是一跤。那漢爬起身來向史忠說道:"罷了!罷了!回來叫你們認得老爺便了。"說罷,分開眾人,大踏步,一溜煙跑回去了。
這史忠也不追趕,便來安慰玉霜,玉霜嚇得目瞪口呆,說道:"不知是個什麽人,這等撒野。若非壯士相救,險些受傷。"史忠說道:"是小可帶累貴官了。"眾人說道:"你們且莫歡喜,即刻就有禍來了。快些走吧,不要白送了性命。"玉霜大驚,忙問道:"請教諸位,他是個什麽人,這等厲害廣眾人說道:"他是我們瓜州有名的辣戶,叫做王家三鬼。弟兄三個都有十分本事,結交無數的凶徒,凡事都要問他方可無禍。大爺叫做焦麵鬼王宗,二爺叫做扳頭鬼玉寶,三爺叫做短命鬼王辰。但有江湖上賣拳的朋友到此,先要拜了他弟兄三人,才有生意。隻因他怪你不曾拜他,早上就吩咐過鎮上,叫我們不許助你的銀錢,故此我們不敢與錢助你。不想這位客官助了你的銀子,他就動了氣來打。他此去一定是約了他兩個哥哥同他一黨的潑皮,前來相打。他都是些亡命之徒,就是黑夜裏打死人望江心裏一丟,誰敢管他閑事?看你們怎生是好?"
柏玉霜聽得此言,魂飛魄散,說道:"不料遇見這等凶徒,如何是好?"史忠說道:"大爺請放心,待俺對付他便了。"秋紅說道:"不可,自古道:'強龍不壓地頭蛇。"我們倘若受了他的飭,到那裏去叫冤,不如各人走了罷,遠遠的尋個宿店歇了,明日備奔前行,省了多少口舌。"玉霜說道:"言之有理,我們各自去吧。"那史忠收拾了行李,背了槍棒,謝了玉霜,作別去了。
單言柏玉霜主仆二人連忙走了一程,來尋宿店,正是:
心慌行越慢,性急步偏遲。
當下主仆二人順著河邊, 走了一裏之路, 遠遠的望見前麵一個燈籠上寫著:"公文下處"。玉霜見了,便來投宿,向店小二說道:"我們是兩個人,可有一間空房我們歇歇?"店家把柏玉霜上下一望,問道:"你們可是從鎮上來的?"柏玉霜說道:"正是。"那店家連忙搖手,說道:"不下。"柏玉霜問道:"卻是為何?"店家說道:"聽得你們在鎮上把銀子那賣拳的人,方才王三爺吩咐,叫我們不許下你們。若是下了你們,連我們的店都要打掉了哩!你們隻好到別處去吧。"柏玉霜吃了一驚,隻得回頭就走。
又走了有半裏之路,看見一個小小的飯店,二人又來投宿,那店家也是一般回法,不肯留宿,柏玉霜說道:"我多把些房錢與你。"店家回道:"沒用。你就把一千兩銀子與我,我也不敢收留你們,隻好別處去吧。"柏玉霜說道:"你們為何這等怕他?"店家道:"你們有所不知,我們這瓜州城內外有三家辣戶,府縣官員都曉得他們的名字,也無法奈何他,東去三十裏揚州地界,是盧氏弟兄一黨辣戶;西去二十裏儀征地界,是洪氏弟兄一黨辣戶;我們這瓜州地界,是王氏兄弟一黨辣戶,他向這三家專一打降,抱不平,扯硬勸,若是得罪了他,任你是富貴鄉紳,也弄你一個六死八活廳才歇手。"
柏玉霜聽了,隻是暗暗的叫苦,回頭就走,一連問了六七個飯店都是如此。當下二人又走了一會,並無飯店容身,隻看天又晚了,路又生,腳又疼,真正沒法了。秋紅說道:"我想這些飯店,都是他吩咐過的,不能下了。我們隻好趕到村莊人家借宿一宵,再作道理。"柏玉霜說道:"隻好如此。"主仆二人一步一挨,已是黃昏時分,趁著星光往鄉村裏行來。
走了一會, 遠遠望見樹林之中現出一所莊院, 射出一點燈光來。秋紅說道:"且往那莊上去。"當下二人走到莊上,隻見有十數間草房,卻隻是一家,當中一座莊門,門口站著一位公公,年約六旬,須眉皆白,手執拐杖,在土地廟前燒香。柏玉霜上前為禮,說道:"老公公在上,小子走迷了路了,特來寶莊借宿一宵,明早奉謝。"那老兒見玉霜是個書生模樣,說道:"既如此,客官隨老漢進來便了。"那老兒帶他主仆二人進了莊門,叫莊客掌燈引路,轉彎抹角,走到了一進屋裏,後首一間客房,緊靠後門。秋紅放下行李,一齊坐下,那老兒叫人捧了晚飯來,與他二人吃了。那老兒又說道:"客人夜裏安歇莫要作聲,唯恐我那不才的兒子回來,聽見了又要問長問短的,前來驚動。"柏玉霜說道:"多蒙指教,在下曉得。"
那老兒自回去了。柏玉霜同秋紅也不打行李,就關了門,拿兩條板凳,和衣而睡,將燈吹火。沒有一個時候,猛聽得一聲嘈嚷,有三四十人擁進後門,柏玉霜大驚,在窗子眼裏一看,隻見那三四十人一個個手執燈球火把、棍棒刀槍,捆著一條大漢,扛進門來。柏玉霜看見捆的那大漢卻是史忠,柏玉霜說道:"不好了,撞到老虎窩裏來了。"又見隨後來了兩個大漢,為頭一個頭紮紅中,手執鋼叉,喝令眾人將史忠吊在樹上。柏玉霜同秋紅看見大驚,說道:"正是對頭王宸。"隻見工袁回頭叫道:"二哥,我們一發去尋大哥來,分頭去追那兩個狗男女,一同捉了,結果了他的性命,才出我心頭之怒。"眾人說道:"三哥哥說得是,我們快些去。"當下眾人哄入中堂,聽得王宸叫道:"老爹,大哥往那裏去了?"聽得那老兒回道:"短命鬼,你又喊他做什麽事?他到前村去了。"
柏玉霜同秋紅見了這等凶險,嚇得戰戰兢兢說道:"如何是好。"倘若莊漢告訴他二人,說我們在他家投宿,回來查問,豈不是自投其死?就是挨到天明,也是飛不掉的。"秋紅說道:"三十六著,走為上著。"乘他們去了,我們悄悄的開了門出去,拚了走他一夜,也脫此禍。"柏玉霜哭道:"隻好如此。"主仆二人悄悄的開了門,四麵一望,隻見月色滿天,並無人影。二人大喜,秋紅背了行李。走到後門口,輕輕的開了後門,一溜煙出了後門,離了王家莊院,乘著月色,隻顧前走,走了有半裏之路,看看離王家遠了,二人方才放心,歇了一歇腳。
望前又走了四裏多路,來到一個三岔路口,東奔揚州,西奔儀征。他們不識路,也不奔東,也不奔西,朝前一直就走,走了二裏多路,隻見前麵都是七彎八折的蝣蜒小路,荒煙野草,不分南北,又下敢回頭,隻得一步步順著那草徑往前亂走。又走了半裏多路,抬頭一看,隻見月滾金波,天浸銀漢,茫茫蕩蕩,一片大江攔住了去路。柏玉霜大驚,說道:"完了,完了,前麵是一片大江,望那裏走?"不覺的哭將起來,秋紅說道:"哭也無益,順著江邊且走,若遇著船隻就有了命了。"正走之時,猛聽得一片喊聲,有三四十人,火把燈球,飛也似趕將來了。柏玉霜嚇得魂不附體,說道:"我命休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