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淩貴興等眾人正在歡呼暢飲,忽聽得有人闖進門來,大叫禍事,嚇得眾人大驚。連忙看時,卻是簡勒先。貴興忙問是什麽禍事?勒先道:"我自從送大爺們起程之後,仍在肇慶販鹽。……"宗孔搶著道:"問你什麽禍事,你談這個做甚?快點說了出來罷。"勒先道:"事情有個層次,等我慢慢講來呀。又承大爺給我許多銀子,本錢充足了,便易做事。因此兩三個月裏頭,很賺了幾個錢。我看見肇慶的錫器很好,據說是天下馳名的東西,因此買了一份席麵,要來孝敬大爺,親自帶了,叫船送來,昨天下午時候,船到佛山,忽然對麵來了一隻船,我看見船上一個人,很像祈富,一時起了疑心。便叫船家回轉舵去,跟著那船走。走了一程,天色晚了,那船便泊定了。我叫船家把我的船緊緊靠在他的船邊。到了夜靜時,我留心察聽,忽聽見一個人說道:"今天才離家一天,大爺便這樣愁悶,須知在路上日子多呢。照大爺這樣,隻怕未曾到得北京,先自愁壞了。"這個明明是祈富的聲音。又一個人道:"我也知道,怎奈想起那一番冤苦,就要傷心。又想到這番進京,不知濟事不濟事。"以後的話,便模糊聽不清楚了,這個可是梁天來的聲音。我想他主仆兩個進京,必定不是好事。今天一早便要趕來報信,偏又遇了一個舊朋友,硬拉著在佛山鷹嘴沙,盤桓了大半天,所以此時才得趕到。大爺要趕緊設法才好。"貴興詫異道:"前兩天他才病著,怎麽就好了。"爵興跌腳道:"中了計了。不信,你再趕到省城去問程萬裏,他一定還說他病著呢。"貴興著急道:"這便怎麽處,求表叔作速定個計策才好。"爵興歎道:"我本來暗中發過誓,從此之後,我一言不發,不定一計的了,省得宗孔表台開口賽諸葛,閉口足智多謀的,叫我聽得難受。"宗孔道:"哼!恭維你還不好麽?"爵興道:"罷了。這一回天來進京,無非是禦告。像這等重案,不免要派出欽差來。大家等著罷,到了那時,一網而擒,隻樂得大家引頸就戮,好在死的也不是我一個。"貴興道:"算了罷,這會事到臨頭,這些口頭言語,還計較他做什麽呢!表叔趕緊畫策罷。"宗孔道:"侄老爹好不經嚇,怎見得他進京,就一定是禦告呢?勒先也不過隔船聽了兩句話,像是他的聲音罷了,怎見得就一定是他呢?"宗孔說話時,爵興已經踱到書房裏去了。貴興也撇下眾人,來同爵興商量道:"表叔,大事要緊,望你一切都看我薄麵,定個計策罷。"爵興道:"本采這是個同舟共濟的事情,我怎好不管,隻是慪氣不過。"貴興道:"算了罷,算是我的不是罷。"爵興道:"為今之計,隻有截殺一法,叫人兼程趕到南雄嶺等著,等他來時便一刀了卻。"貴興道:"這豈不是又在那裏鬧一個命案。"爵興道:"這裏鬧得炮火連天,弄出七屍八命還不怕他,難道再殺個把人,就膽小了麽?"貴興道:"這也是一不做二不休,無可奈何的了。隻是哪個可以去得呢?"爵興道:"這不過姑妄言之罷了。哪一個能辦這件事,此刻他人已去了,我們在這裏縱使派人去趕他,趕得上,自不必說。萬一趕不上呢,又要回來報信,這裏再設法,再打發人去趕。這樣兩個來回,他早出了廣東界了,哪裏是計策。"貴興道:"難道真是束手待斃麽?"爵興道:"法子是有一個,賢侄不必著急。你先出去交代眾人,今晚且盡歡痛飲。明日一早有事,你且陪著他們,讓我一個人靜靜的想個十全法子。"貴興應諾出來交代,又陪著吃酒。此時眾人一個個都懷著鬼胎,哪裏還有心腸吃酒,糊裏糊塗的吃了幾杯,就散了。略略歇了一會,都去安歇。宗孔也辭了回家。
貴興便來與爵興計議。爵興道:" 我一切都已安排妥當。明日一早,大家陸續起身,都到省城去,卻要留下兩個人在這裏。"貴興道:"留下誰呢?"爵興道:"一個是熊阿七,一個便是令叔宗孔。"貴興道:"留下他們有甚用處麽?"爵興道:"阿七是有用的。留下令叔,不過是叫他陪陪阿七的意思。不然,賢侄出門去了,家中隻有女眷,沒個自家人,倒留個外人在家時,總不方便呀。"商量定了,各去安歇。一宿無話,次日早起,陸續打發各人動身,都約定在三德店聚齊。單隻留下宗孔、阿七。爵興拉阿七到一旁,附耳叮囑了幾句,又道:"這件事隻好暗暗而行,除你我之外,不許有第三個人知道。一得了實信,便到省城來告訴我。"阿七點頭答應了。然後才同貴興,帶了喜來,叫船到省城去。到得三德店時,一眾強徒早已等候多時了。爵興道:"此時要首先派人到南雄,不知哪位願去?"李阿添道:"我願去。"甘阿定道:"我也去。"爵興道:"有了兩個了。然而你們恐怕認不得天來,再叫越文、越武、越順、越和四個同著去。他們是見過天來的,多幾個人看著,免得他漏網。"又道:"贛州關一路,也要著人去,不知誰肯去?"美閑道:"我從前曾經到過,是條熟路,我可以去。"宗和道:"我也要去。"爵興道:"還可以帶了柳鬱、柳權、簡當、葉盛同去。"又對貴興道:"賢侄可作速打一張三萬銀子南雄的匯單來,我這裏已寫下一對信了,這個差使卻要喜來走一趟。貴興連忙叫帳房去打了來。
爵興叫喜來道:"我給你這封信,你到南雄時到千總衙門去投遞。南雄千總劉升與我有八拜之交,這件事我全托他代辦,這三萬銀的匯票,你到了南雄,先取一萬,送與劉千總。餘下二萬,就存在銀號裏。倘劉千總說打點關上,要多少使用,便隨時去取。贛州關一麵要使用,也到你那裏去取。千萬要小心在意。"又對李阿添、淩美閑等道:"你們到了那裏,各人都到關上去住著。那兩處都有劉千總招呼,千萬留心著。天來過關時,便指與關上人知道,自有害他的法子,不必你們動手,隻要指出了天來,便是大功。"各人又另外給了盤纏使用,即立刻出北門,走陸路兼程趕去。貴興又囑咐喜來道:"這是生死關頭的一件大事,你伺候我多年,知道你能辦事,所以派了你去。辦妥了回來,我重重的賞你。路上好生在意。"喜來諾諾連聲,一行人紛紛出北門去了。
林大有道:"他們都有事去了,不知我們當辦些什麽?"爵興道:"還有一處,要想拜煩你走一遭。"大有道:"到哪裏呢?"爵興道:"我恐怕他不走南雄,卻走了和平嶺,要煩你去截他。那裏沒有熟人,不能打點,不是智取,便是力勝,他人恐怕靠不住,所以留下你到那邊。"大有道:"和平縣一路,是要走東江的,何以他又走佛山呢?"爵興道:"事情難料,或者他怕我們耳目眾多,故意到一到佛山,掩我們耳目,亦未可定。再者,勒先既在隔船聽得著他的說話,就不許他看得見勒先麽?他看見了勒先,知道被人窺破,改道而行,亦未可知,怎麽好說得定呢。"大有道:"既這樣,我就走這路。"周讚先、黎阿二同道:"我等同去助林大哥一臂之力。"爵興道:"好,你們就帶了潤保、潤枝、宗孟、宗季同去。"林大有道:"我到了那裏,除非他不走那一路。要是走那一路時,包管手到擒來。"於是各領了盤纏,一路向和平嶺去了。
爵興又叫勒先道:"你可趕到韶州去一趟。那裏是個熱鬧所在,須下手不得。你帶些盤纏去,到那裏賃一隻小舢舨,在太平關前水上做個小買賣。每日北上的船,都要驗關的,你就留心察看,如見了天來,你就先趕到南雄,到關上報知李阿添等,好留心下手。隻要你先趕到半日,就有了預備了。"勒先領了盤纏去了。
貴興見一一都調撥停當,便問爵興道:"不知南雄一路,是用什麽法子去處置他?"爵興道:"我托劉千總到關上去打點,見了天來時,便將他扣住,硬說他私帶軍火,就近把他送給地方官。再到衙門裏打點些,把他問成一個死罪,豈不是幹淨呢?"貴興道:"他並未帶得軍火,怎樣好誣他麽?"爵興道:"賢侄好老實。劉千總那汛地上,哪裏不弄出幾斤火藥、幾枝火槍來,預先裝好箱子,貼了梁天來的記號,存在關上,他走過時,胡亂栽到他行李旁邊,饒他滿身是嘴,也辯不來。"貴興道:"表叔真是神出鬼沒之機了。"爵興道:"這也叫謀事在人,成事在天罷了。我昨天晚上算了一夜,已是算無遺策了。但願派去的人,不躲懶,肯趕路,沒有趕不上的。連日都是北風,前日勒先在佛山遇見他,算到今天,他最快也不過走到清遠罷了。這裏從陸路快多著呢。"當下議論一番,各自休息。從此二人就在三德店住下。淩貴興是急得同熱鍋上螞蟻一般,不是抓耳撓腮,便是跳出跳進。區爵興也不免要長籲短歎。那些夥計們來勸解的,都說這不過是簡勒先一麵之辭,如今事之真假尚在未定,何必這等著急呢。貴興聽了這話,隻得自家勉強開解,也在那裏希冀是簡勒先的謠言。不覺過了六七天,這天忽見熊阿七匆匆走了進來,對爵興道:"千真萬真,趕緊防備才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