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曰:婚姻大事非偶然,自有月佬暗底牽。
夫唱婦隨偕到老,來年壽富又雙全。
話說皮奉山叫聲:" 媽媽,快快打燒酒來我喝!"張媽媽說:" 已叫幹兒子上街打酒去了,買豆腐幹子。"再言大小夥買完,一直來家交把媽媽,仍站著不走:" 媽媽,我要個錢買粑粑吃!"張媽媽把強氏與他吃的果子把了些,大小夥歡喜得很,跳著走去了。
再言媽媽開櫃,拿酒杯子與五爺吃酒。不料五爺眼尖,看見了一盤大鯽魚,端了出來,搭搭酒。豆腐幹子熱熱,取壺斟酒。媽媽看他,說:" 五爺,你從此以後不要找我了,隻當你女兒死了!"五爺說:"我今日吃了你的酒,從此一筆勾銷,窩賬再不窩你了!"媽媽心內說:" 今日強氏囑托的事,我看此人正合他意。"媽媽開口說話:"老爹,你就不想好日子過麽?""我的媽媽,怎麽不想好日子!我時運不好,局就壞了,我就沒有好日子過了!我想到我不如死了幹淨!"媽媽說:"五老爺,你可曾娶過親?"" 我沒有,哪一個還同我做親?"媽媽又開言說:"你今年尊庚了?"五爺說:"我今年二十四歲。""你今住在哪塊?""媽媽,我住在土地廟子裏藏身。我皮五癩子是六個媽子帶大的。父親在日,到廟裏求神許願做好事,修橋鋪路,修積我這一個獻世寶下來。尋了一個吃乳的媽子,她的年紀輕,夫妻又好,兩下舍不得分開來,帶家去了;後又尋個貼乳的媽子,哪曉得貼乳媽子又有了孕了,辭了家去;又尋了一個半乳的媽子,那半乳的媽子老了,家去;又尋一個幹帶的媽子,那幹帶的媽子又要下鄉種田;又尋一個抱我的媽子,她抱不動;又尋一個撫我的媽子,過了一年,她又去了。"閑話休提,再言媽媽說:" 五老爹,我代你做個媒吧!"五爺說:" 媽媽,是哪一家姑娘,代我做媒?""說起來你已該曉得,就是孫大理的姑娘,名叫孝姑。""媽媽你說起孫老爹,我認得他,他是我個偌大的恩人,還未報他。我想起當初,訛了一個開綢店小官,他回去告訴他家大人,即刻把我送到捕衙裏。把我叫到上麵問了一聲:' 皮五癩子,你又來了麽?'叫取頭號板子,六寸厚的板子。站班的恨我,狠狠說:'不得小夥,今日與你個糖心的吃吃!'若是吃食糖心倒好了,原來是塊頭號重板子。孫老爹看見叫:' 兄弟們,公門好修行,你們換個空殼子與他吃吃罷。'站班的依了老爹,換了輕的。老爺叫打四十板,哀求打了一板。後來叫又打十板,我渾身打得不疼,如撲蝶一般。我一個飛腳腿跳出來。可憐孫老爹盡個好人,把兩把銀子與我,說:' 老五,你把銀子拿了去,做一個生意。'我拿他銀子就走,到叉雞王二家,一輸輸了個幹幹淨淨。媽媽,你說別人家還猶可,你說孫老爹家,媽媽,天下人不要,獨獨要看上我皮五癩子?還是我人品好?言談好?家道好?人色好?就是媽媽你說這種話,看中我哪一件好?你要論品格,極了頂了;若論本人,是我皮五癩子尖兒腦兒賽兒,特等之中特特等。也罷!你既代我做媒,還有兩句話交代在前:要叫我養她,是萬萬不能的。天晴各吃各,天陰她還要貼我一頓。奶奶你代我說得妥,你打一斤酒代我道喜;要是說不妥,你打一斤酒代我探惱。"張媽媽說:"五爺,你今日且回府,過兩天來討信吧!"到了次日下午後,張媽媽無事,就到孫奶奶那邊走走。不一刻工夫,已到孫府。用手敲門,奶奶問:" 是哪個?"媽媽答應:" 是我!"奶奶將門開了,二人進內。奶奶問:" 代找的人在哪一塊?"" 奶奶,人是找到一個。當日開過當鋪,兩個果子行。"奶奶未曾聽完,說:" 你是人,還是鬼?"" 奶奶你不要著急,等我說完了。如今就窮了個幹幹淨淨,衣不終身,食不充口。家內煙火全無,上無片瓦,下無立錐,隻身一個,住在土地廟裏了。"奶奶聽畢,回嗔作喜:" 此人正合我意!"奶奶又拜托:" 就是此人很好!"於是,二人話畢,張媽媽回到自己家來。
到了次日,天還未亮,起來燒燒香,開了門,哪曉得皮五爺天還未亮,他就站在門口。他為何不敲門?他雖窮,心裏也還明白。他說道:" 張媽媽是個半邊人,寡婦家,我清早敲門進去,不便。隻得站在門口等她開門。"媽媽燒過香,開了門,看見皮五爺,說道:" 你早呀?"五爺說:" 也不早了!"進來望奶奶說:" 你代我說的親、做的媒如何?"奶奶說:" 媒是倒有九分了。你家住房也要一所,你如今住在土地廟裏,如何娶得親?你可有床麽?娶她在哪裏睡覺哩?"" 奶奶,我房子也有,床也有,被也有,褥子也有,枕頭也有。各色皆有!"張媽媽說:"告訴我聽,房子在哪裏,床在哪裏?被褥在哪裏?說與我聽一聽。"五爺說:" 媽媽,你聽著:房子不消說得,土地廟內;床麽,我把土地公公、土地奶奶搬搬家,讓我們,不是床有了?被褥,你聽著,等那晚間,新娘進門,我早起到城門口,同鄉下人拿兩個稻草下來,不是被褥也有?枕頭更容易,拿兩塊城磚。這個如何?""叫新人到土地廟,稻草鋪內,是何話說!必須要尋一所房子,買一張床,做一床紫花布被,綠布褥子,還要買個腳盆。"奶奶問:" 孫五老爹,你可要添東西?"" 奶奶呀,你是個什麽人!我要有錢添東西,奶奶,我不去賭錢,娶什麽親?我不是呆子,你老人家想想看。"奶奶說:" 五爺,我有幾兩銀子借與你,我同你去尋一所房子要緊。"五爺就同了張媽媽,帶了銀子,鎖了門戶,到了街上尋房子。五爺說:" 奶奶,要看看人色何如?奶奶,不是我皮五癩子說大話,開口是我皮五癩子一個人,哪一個大膽窮得過我皮五癩子?站起來是我皮五癩子,豎起來還是皮五癩子,睡下去還是皮五癩子,把我就癩得幹幹淨淨!"不談五爺癩大口,再講張媽媽同他一路談心,順步而走。走到了東門城腳根,走了幾家門口,見有一家貼著:" 七十三間房子把人住。"奶奶認不得,上寫著:" 黃門姚氏七十三歲,領黃衣的。"媽媽說:" 怪不得上麵忒黃些!"張媽媽又走過了幾家,看見那門口有一位奶奶,坐在板凳上,端了一盆衣服在洗,旁邊有一間空房子。張媽媽說:" 問聲奶奶,這間壁房子可租與人?"奶奶說:" 是租的。"媽媽說:" 拜托!帶我看一看!"奶奶說:" 等我喊人去,帶你老人家看房子。"奶奶喊了一聲:" 細小夥老子,有人看房子哩!"倪三正同人打天九,聽見喊有人看房子,打挫了牌包子,一直跑家來。看見老太,彼此通名通姓,媽媽說:"裏麵房子是尊府?"倪三說:"敝友徐老二的,待我喊他一聲。"說:" 張奶奶,我家敝友的房子幹幹淨淨,又不安水。如今我這個敝友,係他家父置下來的,如今這敝房又租別人。敝房是幹幹淨淨,連一點水也沒有革命。"隨即喊了徐二過來,講了房租,二兩八錢一年房租,彼此言定,永無異說。徐二問多早晚成交,擇了好日。張媽媽說:" 改日不如撞日好,就是今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