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李公聽二人說得針鋒相對,便用心細聽。那個躺著的道:" 我前日在李大腳家聽曲兒,看見小白鰷賽張順同兩個朋友在那裏大樂,說這個仇報得痛快,可惜張富有倒黴。你想想,這不是小白鰷幹的事麽。"那個抽水煙的說道:" 他報他娘的什麽仇?"那個道:"你真是個沒耳朵的,你知道他殺的是誰?就是華亭李官的兒子。因他哥兒們去年五月間搶婁湖寶興當那一案,被李官拿住。單就是小白鰷漲水逃走,張二麻子、李大丫頭一大幫子都正法了。前幾天,小白鰷在天河館遇見李官的兒子,就一路跟去,幹出這事。不想張富有竟替他抵了命,你說晦氣不晦氣。"李公聽完這一段話,心中又驚又喜,喜的是正凶已有著落,果真不出所料。驚的是自己險遭毒手,倒須加意提防。又想,小白鰷不知在什麽地方,打算找他個下落,又因方才所說,卻是與自己有仇,恐怕露出真情,倒反不便。隻要有這小白鰷賽張順這六個字,就不怕沒處尋了。便想起身出來,回頭看吳太,已煙迷睡著了。李公也不去理他,逕自回寓。想起天妃宮道士的話,不禁悚然汗下。心中想道:" 明日何妨再去問問這道士,必有個著落。"聽譙樓已報二鼓,便脫衣歇息。又停了半天,吳太方才回來,見李公已安息,不敢驚動,便縮在被窩裏睡了。次日天明,李公起身,看吳太正在好睡,便悄悄走出房門,到老裴房簷下輕輕咳嗽。老裴急忙披衣出來,李公附耳道:" 正凶已有指名,就是小白鰷賽張順。其人三十上下年紀,耳後有一個瘤,今日倘有來請治瘤的,必須設法拿住。"裴道運點頭領會。李公仍回自己房內梳洗不提。
看書的看到這一段,必定疑惑,說道:" 李公在那茶館樓上隻聽說是小白鰷賽張順,並沒有看見這個人,怎麽對老裴說,就知道是三十上下年紀,並且耳朵後有一個瘤,仿佛親臨目睹的一般。難道李公能未卜先知?還是別有人告訴他呢?豈不是編這書的荒唐,前言不對後語麽。"這其中有個緣故,李公在天河館時。剛剛出門,就碰見這個人盯住眼睛看他,李公疑心必有緣故。等到晚上開船的時候,這個人也來搭船,複又上去,這分明是看個實在的意思,李公因此心中更明白了。可巧,第二日便遇見這樁事。李公是個大經濟的人,處處用心,步步留意的,便拿這事瞧出了十分,心知必是錯殺。就是不知道這凶手名字,所以叫老裴用醫病哄動眾人,原是打他耳朵後這個瘤上生發出來。不想昨幾個又聽見這個實在消息,便印合得一毫不差,這就叫大人心細。常言說得好,天下無難事,隻怕有心人。不然,船上這許多人,單單李公明白這個緣故?那個小白鰷要殺李公,偏偏會殺錯了,殺了別人。倘若沒有李公隨事留心,那船家隻好冤冤枉枉的抵命。倘若小白鰷不殺錯,也便沒有人破他的案。連這部書隻好編這樁事,後來許多新鮮奇怪的公案都沒有了,還能成這一大部書麽?造化弄人,奇奇巧巧,曲曲折折,編書的隻好隨事敷衍。但看書的本為消遣,誰有工夫前後的體會?所以不能不將這關目表白一回。
閑話少敘。且說李公回房,叫起吳太,囑咐今天隻在裴道運左近來往,不可遠離,以便臨時幫拿凶手,吳太答應。李公專程要訪老道士,隨便吃點幹糧充譏。便出店門,往天妃宮而來。及到門前,隻見廟門洞開,卻不見道士的卦攤。一個夥工在那裏掃地。李公便上前問道:" 借光,鋪辦哥,貴廟有一位老師常在這門前占卦的,可在家麽?"那夥工將李公看了一眼,停了笤帚,說道:" 先生問的可是擺卦攤的老道?"李公說:"正是。"夥工道:" 先生是姓李麽?"李公道:" 正是。因何知道?"夥工道:" 說也奇怪,那老道不是個好人。昨兒交給我一封信說:' 明早有姓李的來找我,就把這封信給他。'哪知道夜裏三更來天,把他的草棚放火燒了,帶他的小童跳牆逃跑。累咱們大眾挑水救火,忙到天亮。咱們當家的還要報官拿他呢?"李公道:" 信在那裏?"夥工便從身邊掏出遞上。李公接來拆開一看,不覺吃了一驚。正是:完成舊約三生事,泄漏天機一紙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