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典》的出世,至少也該有四十七年了,有光緒五年的申報館書目續集可證。我知道那名目,卻隻在前兩三年,向來也曾訪求,但到底得不到。現在半農加以校點,先示我印成的樣本,這實在使我很喜歡。隻是必須寫一點序,卻正如阿Q之畫圓圈,我的手不免有些發抖。我是最不擅長於此道的,雖然老朋友的事,也還是不會捧場,寫出洋洋大文,俾於書,於店,於人,有什麽涓埃之助。
我看了樣本,以為校勘有時稍迂,空格令人氣悶,半農的士大夫氣似乎還太多。至於書呢?那是:談鬼物正像人間,用新典一如古典,三家村的達人穿了赤膊大衫向大成至聖先師拱手,甚而至於翻筋鬥,嚇得“子曰”店的老板昏厥過去;但到站直之後,究竟都還是長衫朋友。不過這一個筋鬥,在那時,敢於翻的人的魄力,可總要算是極大的了。
成語和死古典又不同,多是現世相的神髓,隨手拈掇,自然使文字分外精神;又即從成語中,另外抽出思緒:既然從世相的種子出,開的也一定是世相的花。於是作者便在死的鬼畫符和鬼打牆中,展示了活的人間相,或者也可以說是將活的人間相,都看作了死的鬼畫符和鬼打牆。便是信口開河的地方,也常能令人仿佛有會於心,禁不住不很為難的苦笑。
夠了。並非博士般腳色,何敢開頭?難違舊友的麵情,又該動手。應酬不免,圓滑有方;隻作短文,庶無大過雲爾。
中華民國十五年五月二十五日,魯迅謹撰
關於《何典》的再版
關於《何典》的再版,有幾句話應當說明:
(一)這回增刻的,有魯迅的一篇《為半農題記<何典>後,作》,有林守莊先生的一篇序。
(二)“空格令人氣悶”這一句話,現在已成過去。
(三)我容納了許多讀者的指示,在注釋上及句讀上,都有相當的改正;我就順便在此地對於賜教諸君表示極懇摯的謝意。
(四)半月前,我又在冷灘上頭到了一部不完全的石印小書,其內容即是《何典》的下半部,但封麵上寫的是《繪圖第十一才子書》,書中的標目,卻又是《鬼話連篇錄》。這都沒有關係,因為上海翻印小書的人,往往改換名目。可是原書中的“纏夾二先生評,過路人編定”,在這翻印本裏已改做了“上海張南莊先生編,茂苑陳得仁小舫評”。從這上麵,我們不但可以決定張南莊是上海人而不是上虞人(因為有許多人這樣懷疑),而且連纏夾二先生的真姓名也知道了。不過這張、陳兩先生的身世,現在還無從考查。從前,我在《語絲》上登了個啟事,希望能有人替我在上海張氏家譜上查一查,現在我再在此處重申前請,希望愛讀《何典》而能見到上海張氏家譜的人,不吝賜教。
劉複一九二六,十二,十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