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曰:
規諫從來屬魏徵,太宗何竟望昭陵。
自此台觀全拆毀,感念高皇不複登。
或有問於餘曰:《小五義》一書,純講忠孝節義,以忠冠首,大概直言敢諫謂之忠,委曲從事則不謂之忠。餘曰:不然。直諫固謂之忠;或有事不便直諫明言,必委曲以寓規諫,終使君心悔悟,頓改前非,此不諫之諫,更有勝於直諫者,不忠直焉能做出此事來。唐時有一魏徵,可為證據。
唐太宗貞觀十年,皇後長孫氏崩,諡諡(shì)——君主時代帝王、大臣等死後所給予的稱號。為文德皇後,葬於昭陵。太宗因後有賢德,思念不已。乃於禁苑禁苑——帝王的園林。中起一極高的台觀,時常登之,以望昭陵,用釋其思念之意。一日,引宰相魏徵同登這層觀,使他觀看昭陵。魏徵思太宗此舉欠當。他的父皇高祖,葬於獻陵,未聞哀慕。今乃思念不已,至於作台觀以望之,是厚於後而薄於父也。欲進規諫,不就明言。先故意仔細觀看。良久,對曰:“臣年老眼目昏花,看不能見。”太宗因指所在,叫魏徵看。魏徵乃對曰:“臣隻道陛下思慕太上皇,故作此觀,以望獻陵。若是皇後的昭陵,早已看見了。”太宗一聞魏徵說起父皇,心裏感動,不覺泣下。自知舉動差錯,遂命拆毀此觀,不複登焉。
太宗本是英君,事高祖素盡孝道。偶有此一失,賴有直臣魏徵婉曲以進善言。太宗即時感悟,改過不吝,真盛德事也。
又唐史上,記太宗時的大臣,隻有個魏徵能盡忠直諫。太宗也極敬重他。一日,聞魏徵所住私宅,隻有旁室,沒有廳堂。那時正要蓋一所小殿,材料已具,遂命撤去,與魏徵起蓋廳堂。隻五日就完成了。又以徵性好儉樸,複賜以素屏、褥杖幾等物,以遂所好尚。徵上表稱謝。太宗手詔答曰:“朕待卿至此,蓋為社稷與百姓計,何過謝焉。”
夫以君之於臣,有能聽其言行其道,而不能致敬盡禮者,則失之薄;亦有待之厚,禮之隆,而不能諫行言聽者,則失之虛;又有賞賜及於匪人,而無益於黎元國家者,則失之濫,而人不以為重矣。今觀太宗之所以待魏徵者,可謂情與文之兼至,固宜徵之盡忠圖報,而史書之以為美談也。
詞曰:
五義皆為好漢,蔣平真是能員。
水裏製伏沈中元,莫把病夫錯看。
任爾諸葛能算,猛然擒你下船。
腹內滿飲山下泉,才顯翻江手段。
且說大人到了棄岸登船的時節,坐了三號太平船。知府總鎮在第二隻船上,文武小官在第三隻船上,護送大人的兵丁們,就在旱岸上行走。進黑水湖,誰也想不到賊人有這麽大膽子,敢劫奪欽差大人。剛進湖口,就聽見嗆啷啷一邊鑼鳴,叭噠噠就把軟硬拘鉤搭住船隻,往近裏拉。
小諸葛一著急,打官艙裏躥將出來,喝道:“好山賊,現有欽差大人在此”回手就要拉刀,一瞧錯了,自己扮的文人模樣,哪裏來的刀呢?正一著急,見打船旁呼隆一聲,有人由水中躥出來,如水獺相似把住船沿,把沈中元攔腰一抱,說:“咱們兩個人,水裏說去吧。”大人看了個逼真,是蔣護衛。大人高聲嚷道:“護衛千萬不可與沈壯士無禮”話言未了,早聽見撲通一聲,打水漂相似。
原來,蔣爺把人都安置好了。他自己卻換了短衣襟,也沒拿刀,就到了蟠蛇嶺下,看見大人那隻三號太平船進了黑水湖口,桅杆上有一麵大黃旗子,被風飄擺,行舒行卷。上麵是朱書的“欽命”兩個字,墨書的“代天巡狩按院大人顏。”蔣爺一吩咐嘍兵,他就躥下水去,容他們拘鉤搭住就走。蔣爺躥上船頭,攔腰一抱,就躥下水去。到了水中,蔣爺把手一撒,沈中元就如壇子灌水,滿了為止。淨剩下飲水的功夫了。蔣爺把他往脅下一夾,攏住了他的手,踹著水繞過了一個山灣。蔣爺知道把他灌滿了,提溜上來。大人也看不見了,有什麽話慢慢再和他說。
沈中元水飲得有八成光景,眼前發黑,心似油烹,耳內如同打陣雷的一般。蔣爺解他的絲絛,把他捆上。蔣爺騎馬式將他騎上,伸雙手打他兩脅下往上一擁,哇哇地往外一吐,吐得幹幹淨淨。
蔣爺一撒手,把自己身上的水擰了一擰,對著沈中元一蹲,叫道:“武侯諸葛亮臥龍先生!可惜了你這個外號,你怎麽配呢!你冤苦了人家臥龍先生了。你怎麽配”沈中元說:“我本不配,是大家抬愛。我早就說過不配。”蔣爺說:“你為我二哥、三哥有一點不到之處,得罪於你,就懷恨在心,你就行了這麽一個法子,五條性命幾希乎沒有斷在你手中。一計害三賢就夠受的了。你這叫一計害五賢;武昌府的知府池天祿,在他地麵上丟個大人,他得死;我二哥,保大人是他的專責,得死;玉墨丟了老爺,得死;兩位先生得死。這是立刻得死的,餘者沾銜的還不定死多少呢!你挑禮你得挑明白了,那才是英雄呢!再說,我聽見我哥哥說你道了姓名,我趕著就上樹林找你,沈壯士長,沈壯士短。可也不知你聽見哪,也不知你是去遠咧,可也不知是成心不理我。你不想想,你把大人盜走了,顯顯你的能耐,不想我們擔得住擔不住!你就是把大人說合了,央求得大人點了頭。你必是能說呀!你又是王府的人,你必是說能破銅網,能拿王爺。再說我們老五死得怎麽苦,你怎麽給他報仇。撿著我們大人愛聽的說一說,這個就把你赦了。你哪知道大人赦了,蔣四老爺不赦,趁著在這大人瞅不見,我先把你宰了給我二哥報仇。我宰了你,我們大人絕不能把我宰了。”
小諸葛一聽,心中說:“我早就算計下這個病鬼不好惹。如今遇上他了,這也無法。”想到此間,雙眼一閉,一語不發,就是等死。
正說之間,聽見噔噔噔地跑過兩個人來,是盧方、徐慶。徐三爺嚷道:“大人有話,老四可千萬別殺他。”蔣爺說:“誰說的”三爺說:“大人。”蔣爺說:“你才實心眼哪,這會大人瞅著嗎?他害咱們二哥幾希乎沒死!他央求大人,大人饒了他。咱們不能饒他!咱們先把他殺了。我去見大人去,就說你們送信來時,我已經把他殺了。我去上大人那裏請罪去!三哥你帶著刀呢,是你殺呀,是我殺”徐三爺說:“我殺。”徐慶他本是個渾人,蔣四爺說什麽,他就聽什麽,擺刀就剁。蔣爺可又把他攔住說:“咱們要殺他,也叫他死個心服口服,別叫他死得不服。姓沈的,生死路兩條:你是要死,你是要活”沈中元說:“大丈夫生而何歎,死而何懼”蔣爺說:“你到底是願意死願意活?我有意救你。”沈中元說:“我願意死我還不棄暗投明呢。”蔣爺說:“你要是願意活,依我個主意,你就活了。”沈中元問:“什麽主意”
蔣爺說:“你見了我二哥,我給你說情,也不枉你棄暗投明。也別管真假,你總是給我們老五報仇,也不辜負你這點好意。就是有一樣,知錯認錯是好朋友。你見了二哥,給我二哥磕個頭,一天雲霧全散。打這起誰也別計較誰。我二哥這個脾氣,非叫他順過這口氣去。憑爺是誰,說也不行。有這一個頭,怎麽好,怎麽好,你趕常了,你就知道了。”沈中元說:“你快些住口!若要給別人磕頭還倒罷了。要是給你們五鼠五義磕頭,這是我一輩子短處。二義韓彰,他還不到了有人的去處,訐訐(jié)——攻擊別人的短處或揭發別人的陰私。調於我。再說,我無論做了是什麽樣的官職,也洗不下這個羞慚去了。”四爺說:“什麽羞慚!你這個頭貴重,我這個頭賤。我給你磕一百,你給我二哥磕一個。一百折一個,還不行嗎?我可是為息事罷詞。打這就給你磕頭了”說畢,蔣爺也真拉得下臉來,就雙膝點地。沈中元說:“等著等著,這麽磕了,可不算。”蔣爺也就站將起來了。沈中元說:“你還捆著我。再說,你這給我磕頭,誰瞅見?我給他磕的時節,是眾目之下。怪不得人說你足智多謀,這又是你的主意”蔣爺噗哧一笑說:“你疑心過大。咱們這麽辦,等你給我二哥磕的時候,我再給你磕頭,你看著,管保行了吧”沈中元說:“肯那麽著嗎”蔣爺說:“來,我先給你解開。君子一言既出,駟馬難追。這話以後絕不提了。”
隨即給他解開繩子,彼此把身上水擰了擰。蔣爺說:“過來,給你們見過。這是我大哥。這是我們三哥,你是認識的。”徐慶說:“老四,他不給我磕頭”蔣爺說:“憑什麽給你磕頭?你還應當給人家磕頭呢”徐慶說:“哎喲,我還應當給他磕頭!我們兩個人折了吧。”又見打那邊來了人了,一拐山環就到了。這個人說:“千萬可別殺沈壯士!叫我送信來了。”
原來是大人船進黑水湖,看見是蔣四爺把沈中元提溜下去了。大人叫蔣護衛,沒有攔住,早就下去了。少刻,後頭文武官員的船隻俱到。船上水手忙成一處,大夥找家夥保護大人要緊。此時由東岸上也有船隻到了。大家都上官船找大人的主管回話。大人親身把守官艙。盧爺大眾過去請罪。大人說:“於你們何罪之有?這沈壯士已然赦過他了。盧校尉,徐校尉,千萬告訴蔣護衛,可別殺沈壯士。”得大人諭下,船直奔東南去了。
文武官員上船,給大人道驚。大人說:“何驚之有”複又派人前去,叫本地麵武職官追趕上去,千萬別殺沈壯士,大人已經赦過了。那人去不多時,同著蔣四爺回來。等那人到時,蔣爺已經把話說好了。蔣爺也應著當眾給沈中元磕頭。沈中元也應著當眾給韓爺磕頭。蔣爺給他解了綁縛,跟這裏來的時節,那人也就到了。一提大人說不叫殺沈壯士,蔣爺說:“沒有殺。既然有大人諭,我們焉敢殺他。大人諭要下來晚一點,可就不好了。”沈中元心裏說:“我就知道他們這五鼠五義裏頭,這個瘦鬼不好弄。這才叫雨後送傘。”
蔣爺說:“這位老爺貴姓?什麽前程”那人說:“我是守備,姓王,叫殿魁。”蔣爺說:“王老爺。”那人說:“老爺貴姓”蔣爺說:“姓蔣,名平,字是澤長,排行居四。”那人說:“原來是蔣四老爺。失敬,失敬”蔣爺說:“豈敢,豈敢”隨說著隨走,將一拐這個山環,就看見大人的船隻了。那些個嘍兵正打船上摘軟硬拘鉤呢。蔣爺說:“不好!有了刺客了。”忽見打西山頭上,嗖的一聲,躥下一個人來,回手拉兵器,準是要行刺。
要問來者何人,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