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曰:
悟明做事太冬烘,淫婦收藏夾壁中。
自謂是空原是色,豈知即色即成空。
謀命圖奸太不明,最陰究屬婦人情。
奇冤自此從頭洗,敗壞閨中一世名。
且說徐良在外邊問自然和尚,不說;拿刀威嚇帶傷的小和尚,倒是有一得一,將實話全都說出來了,故此徐良連那個假門他都知道。扛了自然和尚進來,正要獻功,人家這裏也都知道了。將要進去,外頭卻一陣大亂,進來了無數的人,各持單刀、鐵尺,大眾以為是僧人的餘黨。原來不是,是由衙門中來了一夥子馬快班頭。有老爺的內廝,一瞧天氣不早,老爺無信歸回。主管著急,暗暗地就把馬步班的頭目叫將進來,就把老爺上九天廟的話細說了一遍。叫他們帶著夥計去迎接老爺要緊。頭目一聽,也怕老爺有舛錯,趕著帶了夥計們急速出城,俱帶著單刀鐵尺。
到了九天廟,老遠地就望見打裏間跑出許多和尚來,焉敢怠慢?就叫夥計們向眾人往前一闖。一看,有許多的僧人們,也有死於非命的,也有帶著重傷的。問那個帶傷的人:“縣太爺現在哪裏,你們可知曉”那人回答道:“現在西跨院。”大眾就奔西跨院而來。江樊、艾虎、徐良,大家往外一迎,見是馬快班頭,江樊這才放心。大眾都過來見了太爺,給太爺道驚,給他們請罪。太爺說:“於你們無幹,這是我的主意。”複又過去,在那張畫軸那裏,把那個銅環子擰了半天。果然一轉,那個門兒一開,這才看見夾壁牆。江樊使了一個詐語說:“裏麵眾婦女們聽真,今日本處的太爺到此,就為的是朱二禿子、吳月娘一案,就將你們放去。倘若不獻,拿到衙門裏是一例同罪。”這句話不大要緊,就聽見裏麵婦女們亂嚷。不多一時,連伺候她們的婆子,出來了二十多人。內中揪著一個婦人,就是吳月娘。大家一齊說:“這就是吳月娘。那個禿子可得你們爺們進去,我們拉不動他。”艾虎進了夾壁牆,不多時,就見他拉著禿子一條腿,提拉出來了。班頭過來,將禿子鎖上,把吳月娘鎖上,又把兩個人的二臂倒綁,待等回衙再問。同時,將那些婦女盡行釋放,準她們把和尚那些東西,量自己的力氣,能拿多少拿多少,不許再拿二趟。大家磕頭,分散物件出門去了。
少刻,地方進來叩見太爺。江樊叫道:“地方出去,或馬或車,找來給太爺騎坐。”地方出去,太爺叫聽其那些帶傷和尚自己逃命。受重傷不能動轉的,少刻回衙打發人來給他調治。死了的,就在廟後埋葬。隻罪歸一人。跑了的和尚法都,案後訪拿。太爺叫官人把悟明帶回衙署審問。地方將車輛套來,請艾虎、徐良到衙中待酒。徐良說:“老兄弟,索性咱們做事做個全始全終,一半押解人犯,一半保著老爺,咱們要是一走,路上倘有舛錯,豈不是前功盡棄了麽”艾虎點頭道:“所有廟中東西,叫地方看守;倘若短少,拿地方是問。”押解著禿子、吳月娘、悟明和尚起身,出了廟門,直奔縣衙。太爺叫艾虎、徐良一並上車,二人不肯。連江樊俱都地下走。一路之上,瞧看熱鬧之人不在少處。
到了衙署,老爺下車。三班六房伺候進了衙署。連艾虎、徐良讓到書齋待茶。太爺立刻升堂,用刑拷問。三個人一字不招,隻好夾打了一回,把他們釘鐐收監。太爺一抖袍袖退堂,掩門歸書齋,陪著徐良、艾虎談話,然後擺酒吃飯。用完了飯,直談論了一夜,無非講論些個襄陽故事,怎麽丟大人,至今尚無音信的說了一番。直等第二天早晨,二人告辭,他們還是上武昌的心盛。鄧九如送了盤費銀兩,二人執意不要,讓之再四,也就無法。鄧九如、江樊送出作別。二人不上黃花鎮去了,順著大路直奔武昌。逢人打聽路途,曉行夜住,渴飲饑餐,無話不講。
這天,正往前走著路,一瞧前邊是個山口,原來是穿山而過。進了山口,越走道路越窄,忽然抬頭一看,正是桃花開放,滿山遍野,香氣撲鼻。艾虎說:“三哥,你看這個地方多麽可觀,可惜不會作詩,要是會作詩更有了趣味了。”徐良說:“那個詩也是那麽容易作的,哪裏能文武兼全?要鬧個藝多不精,還不如不會哪。”隨說著,越走越往上去。到了上邊極平坦的一個地方,往四麵無一處看不到。放眼往四麵一看,粉融融俱是桃花,真似桃花山一般,把山都遮蓋了。兩人上山走得有些發躁,找了一塊臥牛青石,暫且先歇息歇息。徐良說:“老弟,咱們歇著這個地方可不好。”艾虎說:“怎麽不好”徐良說:“四麵全是溝,惟有這個地方孤孤零零的一個山頭,專藏歹人的所在。我師傅對我說過,老兄弟不至於不知道吧”艾虎哈哈一陣狂笑道:“三哥說什麽歹人,要無歹人便罷,若有歹人,小弟正在悶倦,拿著歹人開開心才好哪”徐良聽了,把舌頭一伸,說:“兄弟好大話呀,咱們歇歇走吧,我是怕事的。”
正說話之間,聽見有人說:“哈,這個地方才好看哪!勝似西湖景。”艾虎說:“我二哥來了。”徐良說:“可不是麽,他打哪裏來”艾虎答言:“此處不是西湖,哪裏來的西湖景”原來是胡小記、喬賓。黃花鎮第二天丟了徐良、艾虎,大官人就知道他們兩個人的事情,對大眾一說,也就不便等著了,告訴推小車的,你們隻管推著奔武昌路上,倘若要有人劫奪丟失了,找地麵官告去,要不然,上武昌告訴大人去。芸生騎馬單走,胡小記、喬賓不放心,告訴大官人,竟奔嶽州府找來了。二人到嶽州,大街小巷,一上去就聽到丟人犯的事吵嚷遍了。二人不敢停留,又不敢走華容縣,繞著石門縣,奔武昌走。在這裏正好遇見大眾,彼此見禮,各人對問說自己的心事,不可重敘。
忽然由西邊上來了一位老者,趕著小驢,還是個叫驢叫驢——公驢。老頭年到六旬,穿著土絹大氅,回頭把草綸巾摘下來當做扇子。那驢亂叫,老頭說:“這種東西也是怪,每逢走在這裏,你也歇歇來,我就叫你歇歇,要不,你心裏也是不願意。”他把驢身上的口袋抽下來,那驢又是亂叫。艾虎說:“眾位哥哥看看好不好”胡小記說:“真好。”艾虎說:“有點缺典。”胡小記說:“缺什麽典”艾虎說:“我常聽我五叔愛說這句‘有花無酒少精神,有酒無花俗了人。’可惜咱們這裏有花無酒。這個地方,要有個酒攤可就對了事了。”喬爺說:“對,可就是短那麽一個。”徐良說:“你是過於愛飲酒了。這個地方,你瞧瞧要有酒攤喝得麽”艾虎說:“隻要有酒攤,也不管他喝得喝不得,我就要喝。要都像你,那就不用走路了。我還是過去打聽打聽。”徐良說:“你打聽我也不叫你喝,你怎麽這樣不知道進退”艾虎真就過來與那位老者打聽說:“你這個老人家,咱們這裏哪有酒鋪”老頭說:“你要喝酒麽”艾虎說:“正是。”那老頭說:“哎呀!那可遠了,離此約有四裏多地,來回八九裏地哪!我們這有個賣酒的,串著鄉村賣,挑著個高挑子,上頭也有酒,也有燒餅、麻花。”正說話間,西邊一陣亂嚷。
不知是什麽緣故,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