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曰:
身居縣令非等閑,即是民間父母官。
一點忠心扶社稷,全憑烈膽報君前。
汙吏聞名心驚怕,惡霸聽說膽戰寒。
如今斷明奇巧案,留下芳名萬古傳。
且說太爺升夜堂審問,指望要他的清供。誰知曉打房上躥下一個賊來,手中拿定一宗物件,使一個細長冷布冷布——極稀疏的紗布。夏天用以糊窗,取其通風透明並防蚊蠅。的口袋,把白灰潑成礦子灰細麵,用細羅過成極細的灰麵子,裝在冷布口袋裏,用時一抖,專能迷失人的二目。江樊瞧著他進來,就要拉刀,被他一抖口袋,二目難睜,還要護庇老爺,隻得先把自己雙眼一按,淨等著眼淚把礦子灰衝出,這才能夠睜開眼睛。再瞅連老爺也是雙袖遮著臉麵,不能睜眼。也是眼淚衝出礦子灰,這才把袖子撤下。大家睜眼一看,當堂的人犯大概是被賊人搶去了。江樊暗暗地叫苦。太爺吩咐,叫掌燈火拿賊。大眾點了燈籠火把,江樊拉出利刀,一同的捉賊,叫人保護著太爺入書齋去。江樊帶領大眾,前前後後尋找一遍,並無蹤跡。
複又至書齋麵見老爺。鄧九如把大眾叫將進去,問眾人可曾看見賊的模樣?大家異口同聲說:“小的們被他的白灰迷失了二目,俱都未能看見。”內有一個眼尖的說:“小的可不敢妄說,微微看出一點情形來。”江樊說:“你既然看出一點情形來,隻管說來,大家參悟。”那人說:“這個賊不是禿子,定是個和尚。”太爺問:“怎麽見得”那人說:“小的在二堂的外頭,賊一下房,我往後一閃,他先把那些人的眼睛一迷,我正待要跑,他又一抖手,小的眼就迷了,看見他戴著輕包巾,鬢間不見頭發,想來不是禿子就是和尚。別人鬢邊必要看出頭發來,此人沒有,小的就疑惑他不是個禿子就是個和尚。”江樊說:“不錯,你這句話把我也提醒了,我看著也有那麽一點意思。”
知縣就賞了一天的限期,叫他們拿賊,拿禿子和尚。到第二天出去,連禿子帶和尚,把那素常不法的就拿了不少。升堂審訊,俱都不是。把那些個人俱都放了。又賞了一天的限,叫他們拿賊,仍然是無影無形。整整的就是數十天的光景,一點影色皆無。那些差人實係也是太苦,索性不出去訪拿去了,每天上堂一比。這天,打完了那個班頭,將往堂下,一走一蹶一顛的還沒下堂哪,就有他們一個夥計說:“老爺一點寬恩的地方沒有,明天仍然還是得照樣。”那個受比的班頭就說:“九天廟的和尚——那是自然。”鄧太爺又把他叫回去,問他:“你方才走到堂口說什麽來著”就把那個班頭嚇了膽裂魂飛,戰戰兢兢說:“小的沒敢說些什麽。”太爺說:“我不是責備於你,你把方才的話照樣學說出來。”那名班頭說:“乃是外麵的一句匪言,不敢在老爺跟前回稟。”太爺說:“我叫你說的,與你無關。”班頭複又說:“這是外麵一句歇後語。說了前頭的一句,後半句就知道了,故此謂之歇後語。小的說的是‘九天廟的和尚’,他們就知道是‘自然’。緣故是離咱們這石門縣西門十裏路,有個廟叫九天廟,裏頭的和尚叫自然和尚,很闊,在外麵結交官府,認得許多紳衿富戶;窮苦艱難的,他也是一體相待,有求必應。故此高矮不等的人,皆都認識於他。就是前任的太爺,與他還有來往哪。”鄧太爺聽了這句話,沉吟半晌,叫他下去,從此也不往下比較班頭了。吩咐掩門,一抖袍袖退堂。歸後書齋內,小廝獻上茶來。江樊總不離鄧太爺的左右。鄧九如又把江大哥叫來,說:“那個鬼所說的那四句,明顯著情理,暗中還有點事情,我方才明白了。橫著一念哪,就是‘自然害死’。方才那個班頭說,九天廟和尚叫自然,此事難辨真假,咱換上便服,去到九天廟,見了和尚,察言觀色,就可以看出他的虛實。”江樊說:“老爺,使不得!老爺萬金之軀,倘若被他人看出破綻,那還了得?不然,我一人前去察看察看他的虛實,回來再作道理。”鄧九如不聽,一定要去。兩個人前往,江樊也不敢往下攔阻,自可就換了便服。太爺扮作文生秀士的樣子,隨即叫人開了後門,二人行路出了城門,撲奔正西,逢人打聽九天廟的道路。
原來是必由之路,直到九天廟前。隻見當中大紅廟門,兩邊兩個角門,盡都關閉。叫江樊到兩邊角門叩打,少刻,有兩個小和尚開了角門,往外一看,問道:“你們二位有什麽事情,叩打廟門”鄧九如說:“我們是還願來了。”小和尚說:“什麽願”鄧九如說:“我奉母命前來還願燒香。”那個小和尚對這個小和尚說:“哎喲,是了,老太太許的是吃雷齋,這方才上雷神廟還願。”說畢,兩個小和尚哈哈一笑,鄧九如也覺著臉上發赤。本來這是九天應元普化天尊雷神廟,那有母親許這個願心的!也就憨著臉往裏就走,叫和尚帶路,佛殿燒香。見那個小和尚一壁裏關門,一壁裏往後就跑。太爺帶著江樊到佛殿,小和尚開了隔扇,把香劃開,江樊給點著。太爺燒香,小和尚打磬。太爺跪倒身軀,暗暗祝告神佛,暗助一膀之力,辨明此案,每逢朔望日,廟中拈香。
燒香已畢,在殿中看了看佛像。出了佛殿,直奔客堂。正走著,就聽見西北上有婦女猜拳行令,猜三叫五的聲音,鄧九如瞅了江樊一眼,江樊就暗暗會意。來到了客堂,小和尚獻茶。江樊出去,意欲要奔正北。由北邊來了一個小和尚,慌慌張張把江爺攔住說:“你別往後去,我們這裏比不得別的廟,有許多官府中的官太太、小姐,倘若走錯了院子,一時撞上人家,我們師父也不答應我們,人家也不答應你。”江樊說:“走,我管什麽官府太太不官府太太呢!她若怕見人,上她們家裏充官太太去。廟宇是爺們遊玩的所在,不應例婦女們在廟中。”一定要往後去。那個小和尚那肯叫他往後去,兩個正在口角,互相分爭之間,有一個胖大的和尚,有三十多歲,問道:“什麽事情”那個小和尚就把江樊要往後去的話說了一遍。那個僧人就說:’你怎麽發橫!別是有點勢力吧,你姓什麽”江樊說:“你管我姓什麽”那個僧人說:“拿著你這個堂堂的漢子,連名姓都不敢說出?那個和尚說你,就是不說,光景我也看出個八九。你必是在縣衙裏當差的江樊。”一聽就知道事體不好,無奈就先忍了這口氣。此時要叫他們識破機關,老爺有險,那還了得!於是說:“似乎你這出家人說話可也就太強暴了,誰與你一般見識。我就是不往後去也不大要緊,我還要看看,我們朋友大要概也要走啦。”那個和尚一笑:“走,大概夠走的了吧”江樊一聽,更覺得不得勁了。急忙轉回來,奔了客堂,與鄧九如使了一個眼色,鄧九如就明白八九的光景。正要打算起身,就聽外邊如巨雷一般,念了一聲阿彌陀佛。忽然間從外邊進來了一個和尚,身量威武,高大魁偉,麵如噴血,合掌當胸說:“阿彌陀佛!原來縣太爺到此,小僧未能遠迎,望乞恕罪。”鄧九如說:“師傅是認錯人了,哪裏來的太爺”和尚微微地一笑說:“實不相瞞,那日晚間,搶出我那個朋友來,就是小僧。我就知道太爺早晚必要前來尋找小僧。小僧久候多時了。”太爺將要折辯,僧人一陣狂笑,又說:“我不去找你,你自來找我。分明是‘天堂有路你不去,地府無門闖進來’。”吩咐一聲左右:“綁了,打”外麵來了許多小和尚,圍裹上來,不容分說,過來就揪太爺。江樊一瞅地方窄狹,先就躥在院內,把刀亮將出來。早有人給和尚拿了一條齊眉棍,就與江樊動起手來。
要問勝負輸贏,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