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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回 朱仙鎮鄧九如審鬼 在公堂二禿子受刑

  詩曰:

  正直廉明又且聰,無慚玉麵小包公。

  秉心不作貪汙吏,舉首常懷建百功。

  斷案能教禽獸服,伸冤常與鬼神通。

  虛堂何幸懸金鑒,老幼騰歡萬戶同。

  且說鄧九如聽了姓楊的那兩個人的話,必然不虛,既是有鬼,準有屈情之事。所以出來私訪。為的是要見著點什麽事情才好。故此告訴他們,兩下裏換房。連夥計帶那兩個人全都願意,惟有江樊不樂。若真要有鬼,驚嚇著太爺,那還了得!過去諫勸,他也不聽。叫江樊拿了自己的東西,搬到西屋裏去。

  鄧九如在前,先進了那兩間屋中,看見兩間屋子當中,有個隔斷,外間有張桌子,兩張柳木椅子,裏間屋掛著個單布簾子,裏屋順前簷的炕上有個飯桌,對麵一張八仙桌,兩張椅子,並沒有什麽差異的事情。連夥計帶江樊俱都進來,夥計把他們東西扛出去,說:“相公爺,你看哪裏有鬼”九如說:“有我也不怕”夥計出去說:“你們二位看看,人家怎麽沒看見什麽?你們必是眼離了。”那二人說:“別忙,少刻再聽。”太爺又叫夥計烹茶,找一本書來看看。夥計說:“並沒有什麽閑書。”拿了一本《論語》來。

  夥計出去,見江樊就靠著裏間屋子門站著,不住地瞧著八仙桌底下。九如說:“江大哥坐下。這出外來,這麽立規矩還不行!不然,你就在那邊椅子上坐下。”江樊說:“唔喲,我可不敢。我淨瞧著這桌子底下,覺得總有點不對,我更不敢了,還敢在那椅子上坐著”鄧大爺一笑說:“江大哥,你好膽小哇!心中無鬼,自然無鬼。既然不願在那邊,你在我這對麵來坐。”江樊就答應了一聲,過來給鄧太爺斟上了一碗茶。

  九如就把那書翻開一看。正翻在“務民之義”,“敬鬼神而遠之”這一節上,忽聽外麵咯吱咯吱地直響。江樊說:“不好,來了”往外一迎,說:“什麽東西”就聽到哎喲、撲通一聲,有一個人打外間屋裏摔到屋裏來了。江樊嚇得往鄧九如這裏一躥,把刀就亮將出來要砍。細瞧,原來就是那個姓楊的。鄧九如攔住問:“你上我們屋裏做什麽來了”楊得祿說:“嚇著了我了”爬起來戰戰兢兢地道:“我同我哥哥眼睜睜看著鬧鬼。似你這個人造化真不小!這麽大個歲數,總是你的福田大,就連一點動靜沒有。我過來,一者要和你說說話,二者我倒要看看這鬼透著有點欺負人。我在外頭瞧著,這蠟也不變顏色,也不鬧故事,我將往裏一走,叫他老這麽一嚷,就嚇了我一個跟頭。可真把我嚇著了”鄧九如說:“不用分爭,你先坐下。你看見就是這個八仙桌底下出來的麽”那人說:“可不是麽!,來了,來了!你看,這就來了”就見他用手一指這個燈,大呼小叫說:“你看……,看、看、看這個燈”連江樊帶鄧太爺一瞅,這蠟苗烘烘烘地高起,足有一尺開外,慢慢往回縮小,小來小去,真仿佛個棗核一般,藍瓦瓦的顏色,這屋中就越發暗了。江樊目不轉睛地瞅著桌子底下。忽然間,就聽見桌子哢嚓一聲響亮,如同是桌底下倒牆似的出來黑忽忽的一宗物件。江樊一瞅,哎喲撲通摔倒在地。那個姓楊的,也是照樣哎喲撲通摔倒在地。鄧九如雖然不怕,也是瞅著有些詫異。見燈光一起,忽然一暗,打八仙桌底下滴溜溜地起了一個旋風,就把兩個人嚇倒。那旋風往姓楊的身上一撲。鄧九如就下去把兩個人攙架起來。就見那個姓楊的慢慢地蘇醒,一歪身,就跪在了平地上,說道:“太爺在上,屈死冤魂與太爺叩頭。”

  鄧九如一怔,怎麽轉眼之間,他就說是屈死的冤魂哪?這必有情由!隨即問道:“有什麽冤屈之事,隻管說來。”那人跪在那裏哭哭啼啼地說:“冤魂姓朱,我叫朱起龍,死得不明淨,等太爺到此,我好伸冤告狀。”鄧九如問:“你是哪裏人氏,死得怎麽不明?隻管說來,全有太爺與你作主。”回答道:“我是這小朱仙鎮的人,此店就是我的。死後我的陰靈兒無處投奔,也沒人替我鳴冤。今恰巧逢太爺的貴駕光臨,到了冤魂出頭之日了。”說畢,又哭哭啼啼。鄧九如又問:“難道你就沒親族人等麽”冤魂說:“回稟太爺得知,我有個兄弟叫朱起鳳,不提他還罷了,提起他來令人可恨,本待細說,天已不早,我有幾句話太爺牢牢緊記:自是兄弟,然非同氣,害人謀妻,死無居地,隻求太爺與死去的冤魂作主就是了。”說畢,往前一趴,又是紋絲兒不動。

  鄧九如自己想了半天,不甚明白,就見江樊慢慢地起來,翻眼一瞅桌子底下,什麽也看不見了,再看太爺端然正坐。問了問鄧九如,可曾見鬼?鄧太爺說:“鬼,我倒不曾見。”就把姓楊的說的什麽言語,連詩句告訴了他一番。江樊當時也解釋不開。就見那個姓楊的複又起來,口音也就改變了,說:“相公你橫豎看見咧”問他方才事,他一概不知,抹頭他就跑了。

  鄧九如與江樊商量了個主意,明日問他們夥計,他們必知曉。就和衣而臥。

  到了次日,店中的夥計過來打了臉水,烹了茶。江樊說:“我們在這打早。”夥計答應,少時過來,問要什麽酒飯?知縣說:“天氣還早些,你要沒有事,咱們談談。”回答:“早起我們倒沒有事。”又問:“你貴姓”回答:“姓李行三。”又問:“你們掌櫃的姓朱,尊字怎麽稱呼”回答:“叫朱起鳳。”又問:“朱起龍是誰”回答:“是我們大掌櫃的,死了。”又問:“得何病症而死”回答:“是急心疼。”又問:“可曾請醫調冶”回答:“頭天晚好好的人,半夜裏就病,大夫剛到,人就死了。”又問:“可曾有妻、有子”答道:“沒兒子,淨有我們內掌櫃的。”太爺問:“妻室多大歲數了”夥計說:“你這個人怎麽問得這麽細致?直是審事哪”九如說:“咱們是閑談。”夥計說:“二十二歲。”又問:“必是繼娶罷”答道:“我們大掌櫃的五十六沒成過家,初婚。”

  九如又問:“死鬼屍身埋在什麽地方”夥計說:“虧了你是問我,別者之人也不知道這細致。我們這有這麽個規矩:每遇人死在五、六月內,總說這人生前沒幹好事,死後屍骸一臭,眾人抱怨,故此火化其屍,把骨殖裝在口袋裏,辦事不至有氣味。我們掌櫃就是這麽辦的,就埋在村後。”又問:“你們二掌櫃的多大歲數”回說:“今年三十歲。”又問:“與你們大掌櫃的不是親的吧”回說:“你這個人問事,實在了不得,是一父兩母。”又問:“他也在店中”回答:“我索性告訴你細細致致吧!你多一半許沒安著好心眼。我們二掌櫃的,在隔壁開著一個楠木作,做著那邊的買賣。我們大掌櫃的一死,他得照料這邊的事情,這邊又有我們內掌櫃的,他們雖是叔嫂,究屬俱都年輕,不怕五更天,算完了賬,他也是過那邊睡覺。他是個外麵的人,總怕外頭有人談論我們內掌櫃的,就住在這後頭。這裏頭隔上了一段牆,後頭開了一個門出入,不許打前邊走。還想著不好,我們內掌櫃的又不往前走,我們二掌櫃的給了她一千兩銀子,叫她跟娘家守節去了。這也都說完了,你也沒有什麽可問的了吧”

  夥計把話說完,鄧太爺已明白了八九,又問:“你們二掌櫃的楠木作,我家裏有些個楠木家夥,俱都損壞了,叫他親自去看看怎麽拾掇。”夥計答應說:“很好,很好!我這就給你找。”隨即就要飯,將把飯吃完,朱二禿子就來了。夥計帶著見了見說:“這是我們二掌櫃的。就是這位相公爺叫瞧活。”九如一見禿子,臉生橫肉,就知道不是良善之輩。禿子與太爺行了禮,問:“相公貴姓”回答:“姓鄧。”又問:“在哪裏瞧活”回說:“在縣衙旁。”禿子說:“你們二位有馬,我有匹驢,已經備好。聽你們信,哪時起身”鄧大爺說:“這就走。”遂給了店飯錢,備上馬,一齊起身,離了朱仙鎮,直奔縣衙門下馬。叫朱起鳳在外稍等,江樊使了個眼色,太爺入內換衣服。

  欲知審禿子情況,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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