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艾虎他們定好了主意。原來這四個小賊貼上蘇相公了,搭訕著對蘇相公說:“今天宿在哪裏”蘇相公說:“走路看天氣說話。”小賊說:“天也不早了,就宿在頭裏吧!這裏有個高家店,房屋幹淨。吃食便當,你又是個念書的人,走也多走不了幾裏地,又沒腳力。”蘇相公說:“承你們幾位指教,哪是高家店”小賊說:“拐過彎就看見,就是這一座店。”就聽那邊河南小車吱吱哞哞響,跟車的說話。
單提徐良嚷道:“你們兩個實為可惱,還慢騰騰走呢!天氣不早了,若要是趕不上道路,那還了得?比不得不要緊的東西,這個東西不留神,要有點失閃,什麽人擔當得住?自然沒你們的事,我要賣個家產盡絕,連我的命饒上,也不值人家這箱子東西。打算是鬧著玩的,還不快走呢”可巧又被小賊聽見,又調坎兒說:“合字招老兒把合,念奚決悶字,‘直咳拘迷子。”說的是:“夥計,用眼睛瞧一瞧。‘念奚’是山西人,‘直咳拘迷子’是值好些個銀子。”小賊就顧不得跟著蘇相公了,一轉身就奔了小車來了,搭訕著對徐良說話:“掌櫃的,你這是上哪裏去的”徐良說:“你瞧我頭上戴的,像掌櫃的呀?身上穿的像掌櫃的”小賊說:“聽你說話是山西人,山西爺們做買賣的多,你哪一行發財”徐良說:“小買賣叫你們幾位恥笑。我是保鏢。”小賊說:“原來是達官爺。貴姓”徐良說:“姓揍,叫揍人。”小賊:“玩笑哇,你想揍誰”徐良說:“戚謝鄒俞的鄒,仁義禮智的仁,你們幾位大哥貴姓”一個說:“姓李、姓唐的、姓劉的、姓奚的。”徐良說:“原來是李劉唐奚四位大哥,外不流糖溪。”小賊說:“咱們四個人怎麽湊合來著?你別這麽叫我們了。你保的是什麽鏢”回答:“紅貨。”又問:“什麽紅貨”回答:“這箱子裏頭,有映青、映紅、珍珠、瑪瑙、碧璽、翡翠、貓兒眼、鬃晶、發晶、茶晶、墨晶、水晶、妖精。”小賊說:“你別胡鬧了,哪有妖精呢”徐良說:“真有拳頭大的貓兒眼,盆子大的子母綠,兩丈多長的珊瑚樹。”小賊說:“你別順嘴開河了,別的都可以,你說是兩丈多長的珊瑚樹,這箱子共有多長,裏頭盛得下麽”徐良說:“你不知道,珊瑚子樹是兩丈多長,人家把他鋸成一軲轤一軲轤的裝在箱子裏頭。”小賊說:“你們今住哪個店裏”徐良說:“老西正沒主意呢?道又不熟。”小賊說:“前邊有個高家店,這個是頂好了,你這裏頭有要緊的東西,就更穩當。”徐良說:“李劉唐奚四位大哥,你們住哪裏”小賊說:“我們就住那裏。”徐良說:“你們幾位不棄嫌,咱們都住在一處”小賊說:“敢情好了。”徐良說:“就是那麽辦了,咱們到那裏拜個把子。”小賊說:“我瞧著你們這位,推車子也推不動了,我來替你搭著吧”(他們暗地裏的議論,說這個人說話可沒準。咱們替他搭車,較量較量這個分量。真是好東西,必有分量。故此這才要替他搭車。)
徐良說:“那可不敢勞動。”小賊說:“些許小事,那算什麽!更不用推著,我們搭著就得了。”隨即接將過來,往起一肩,分量不小這幾個小賊喜之不盡,以為是真正的好東西了,搭起來就走。山西雁後邊跟隨,拐了一個彎兒,就到高家店大門,上頭有塊橫匾,沒有字號,就寫著高家老店。門內兩邊板凳上坐著十幾個夥計,內中有兩三個叫了一個“王”字,姓劉的就一使眼色,山西雁就明白了八九。複又說:“你們幾位打哪裏來”小賊說:“我們上嶽州府去。”店中夥計問:“這位是誰”小賊說:“這是達官爺。”夥計問:“達官爺貴姓”徐良說:“姓揍叫揍人。”夥計說:“別玩笑。”小賊說:“姓鄒叫鄒仁。是鄒達官爺。”夥計說:“有三間東房。”他們就把小車搭到東房門口,徐良把箱子解下來,搭到屋裏。是何緣故?徐良是怕他們撬開瞧瞧,說是紅貨怎成了黑貨了?
到了屋內,也不洗臉,也不飲茶,就要吃飯。要一桌酒席,五瓶陳紹酒。席擺齊,李、劉、唐、奚說:“我們可是點酒不聞。”山西雁說:“序齒是李大哥當先飲,第二盅才是我飲。”姓李的說:“我是點酒不聞,實在不能從命。”山西雁說:“你不飲我也不飲,咱們這酒就不用飲了。”姓李的說:“我這酒飲了就躺下。”徐良說:“對勁,我也是如此。”就把酒遞過去。姓李的說:“你可飲二盅。”回答:“大哥飲吧”小賊咬著牙,一飲而幹,一歪身躺在炕上。姓劉的說:“我給達官爺斟上。”徐良說:“對了,你斟的你飲,連我女人給我斟酒,我還不飲呢”強逼著叫這姓劉的飲了,也就躺下了。讓唐大哥飲,任憑怎麽讓也是不飲。山西雁一回手,嗖的一聲把刀亮出來,咚的一聲,把刀往桌上插,一瞪眼睛說:“老西將酒待人,並無歹意,若不飲,今日有死無活。要是序齒,你比我大,老兄弟,我絕不讓他飲。”姓奚說:“哥哥,你飲了吧”姓唐的一飲而幹,也就躺倒了。姓奚的說:“我可不給你斟了。你自斟自飲。”山西雁說:“我自斟自飲。”把酒斟上,一看此酒發渾,酒盅兒裏頭亂轉。明知若是飲將下去,準是人事不省,說:“奚大哥,你替我飲了吧”姓奚的說:“殺了我也不飲。”山西雁說:“你瞧我飲。”往前湊了一湊,一伸手,把姓奚的腮幫子捏住,拿起酒來往嘴裏硬灌,“哽”的一聲,還晃搖了一晃,一撒手翻身便倒。他把刀起下來要殺,就聽見外麵一聲咳喲咳喲,徐良朝窗欞紙破損的地方往外一看,見外麵來了一個病人,就是胡小記,叫喬賓攙著。
裝病全是艾虎的主意。艾虎叫大爺遠遠等著,他跟著蘇相公。見他們進店,夥計問他:“就是二位”回說:“不錯,可有上房”夥計樂了,沒小賊跟著,他們就可多分一成賬。跟到上房打洗臉水,烹茶。少時問了問來曆,問要什麽酒飯?童兒說:“我們相公吃素,我的飯量小,我們吃這飯就是點染而已。”夥計說:“是。進我們這店裏來的,都是財神爺。相公吃素的也容易,烙炸豆腐麵筋。”童兒說:“我們一概不要。”夥計說:“吃什麽呢”童兒說:“有豆腐湯麽”夥計說:“不好吃?就是老湯燴豆腐。”童兒說:“就是我吃兩口就得了,拿饅頭,有點好鹹菜就行,你可別看我們吃得少,先說明了,兩吊錢酒錢。”夥計說:“照顧客人,我也不敢怠慢。不飲酒麽”童兒說:“不飲,先取饅頭出來。”夥計到了灶上嚷道:“要碗豆腐湯,咳咳的迷字,先撿兩碟饅頭。”早被艾虎聽見,回去教給了兩個人。
胡小記躬著腰,喬賓攙著,哎喲哎喲就進了店裏。夥計問做什麽?回答說:“這是我哥哥,有病才好。見了我一喜歡,要出來走走;走了一裏多地,把個病也重勞了。我先同著他到店裏歇歇,能走就走,不能走就住下,借你個地方坐坐。”大影壁前頭有張桌子,兩條板凳,胡小記在東邊哼不斷聲,喬賓在西邊看看上房,就問:“我們的菜得了沒有”答應:“就得。”夥計催著快點做,不多一時,炒勺一響,夥計拿著托盤,把一大碗豆腐湯放在盤內,夥計單手一托,胳膊上搭著塊代手,出了廚房。正走到胡大爺跟前,大爺哎喲哎喲一歪身,往地下一倒,絆在過賣夥計腿上,叭嚓嘩喇。盤也扔了,碗也碎了。徐良看得明白,說話之間,嗖的一聲,打房上躥下一人。
若問來者何人,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