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姑娘為什麽說他叫艾虎,皆因說出他住臥虎溝,不敢說姓沙,周圍三五百裏沒有不知沙員外無兒的。自己一想,不如提出艾虎哥哥的名字倒好。
兩人將飲到三杯酒就暈倒在地。媽媽進來一笑:“上了媽媽的道兒,就是該媽媽的錢。”進來衝著秋葵一看,說:“好小子,你不哼了”過去把包袱打開,淨是紅綠的衣服,釵、環、鐲、串,連弓鞋都有。媽媽說:“這是我女兒的造化”正瞧之間,院子裏問:“媽呀,又作這傷天無理的事哪”媽媽說:“上了我的道,那前輩子該我的錢。你進來瞧吧”姑娘說:“進來瞧什麽”媽媽說:“頂好的個相公,教他這個醜小子要了他的命了。”姑娘乳名叫蘭娘兒,一身的本事,會高來高去之能,躥房越脊的功夫,是九頭獅子甘茂之女。此處地名叫娃娃穀。
閑言少敘,就說這娃娃穀婆婆店,還有一到二到三到,一回與一回不同。蘭娘聽了“相公”二字,一看鳳仙,不覺地心一動,想自己終身無靠,看此人不俗,終身配了此人,平生情願。便問:“媽呀,看這個相公怪可憐的,你拿水來灌活了他吧”媽媽不肯。蘭姑娘苦求。婆子有氣:“他要活了,問我因何害他又救他,我說什麽”蘭娘說:“你就說是親戚。”婆子問:“他問甚麽親戚,我何言答對”姑娘說:“我的媽媽好糊塗。”婆子說:“呀,我明白了,怪不得人說:‘女大不可留,留來留去反成愁。’孩子,我灌活了他,他要是娶過親事,難道說你還給他作個二房不成”姑娘說:“哪裏趕得那麽巧呢”婆子說:“那麽姑娘你就取水去吧”
取了水來,用筷子把鳳仙的牙關撬開,把涼水灌將下去。不多時,鳳仙蘇醒過來,問道:“媽媽,方才我這一陣是怎麽了”媽媽說:“相公,我先問你件事。你訂了親了沒有”鳳仙一怔,暗道:我是女兒之身,定什麽親事。鳳仙說:“未訂下親事。”媽媽說:“阿彌陀佛。”鳳仙說:“我沒訂親,你怎麽念佛呢”媽媽說:“你沒訂下親事很好,我有件事情和你商量商量。”鳳仙說:“媽媽有話請說。”媽媽說:“我有女兒,在那邊站著哪!頗不粗陋,情願許你為妻,大概料無推辭。”
鳳仙一瞅那邊,站著個姑娘。鵝黃絹帕罩著烏雲,玫瑰紫小襖,蔥心綠的汗巾,雙桃紅的中衣,窄窄的金蓮,一點紅猩相似,就是沒有看見桃花粉麵。鳳仙暗想,他們這是個賊店,給我蒙汗藥酒飲,必是被這姑娘瞧見,是姑娘主意將我灌活。丫頭,你錯瞧了。咱們兩個人一個樣。怎麽好推辭說有了?隻得說:“媽媽快些住口。想少爺乃是宦門的公子,豈肯要你這開黑店的女兒,還不快些住口”媽媽說:“如何?你瞧他有這手沒有,他罵咱們娘們那”姑娘說:“好野男子。媽呀,我將他捆上,交與老娘就是了。”袖子一挽,一躍身軀過來將打。鳳仙一見,也就一閃。二人交手。甘媽媽在旁看定,連連喝彩。
不多時,鳳仙要敗。因何緣故?她白晝打上衙門,又騎了一天的馬,又勞乏,又受了蒙汗藥,醒過來工夫不大,四肢不隨和。又是小腳穿著男子的靴子很不利落,怎麽會不輸?一失招,就教蘭娘兒一腳踢來。咕咚一聲,倒於地上。甘媽媽過來拿了繩子,四馬攢蹄捆將起來。蘭娘一笑:“憑你有多大的本領,也敢同姑娘動手!媽呀,你殺,我殺”媽媽說:“我殺”就把鳳仙的刀拿起來要殺。蘭娘兒道:“媽呀,你殺他可問他,別教他後了悔。”媽媽說:“好丫頭你瞧瞧,你這個還了得麽”來在鳳仙麵前說:“生死路兩條,你可要想明白點。”
鳳仙自忖:我若一死,輕如蒿草。我們的天倫,什麽人去救?再說秋葵也就活不了咧!不如暫且應了此事,連自己的性命也都保住了。我雖是女兒之身,乃提的是艾虎哥哥的名字。我這事應承,隻當是與艾虎哥哥定下門親事。說道:“媽媽不用殺,我這事應承了。”媽媽說:“這不是明白的吧”蘭娘說:“媽呀,可教他留下點東西。”媽媽說:“喲,孩子你去吧,我比你懂得。”遂解開綁。鳳仙抽了抽身上的塵土,過來與媽媽見禮。媽媽說:“喲,姑老爺歇著吧!可不是我說哪,咱們這親事是妥了。你多少得留下點東西。”鳳仙點頭。隨即過來一看,自己包袱已經打開了,算好,沒有丟東西。拿出一塊碧玉,交與媽媽作為定禮。可巧,這宗物是北俠給她的,焉知暗裏是定她的定禮,鳳仙自己不知。
列位,前文說過,此書與他書不同。他書是鳳仙走路時節,假充未過門的女婿。眾公想想,她是千金之體,她若知道配了艾虎,豈肯充艾虎的名字?此書乃是北俠與沙龍暗地說明,放定時,就是這塊碧玉,還是北俠當麵給的,作為是初會見麵的禮兒。秋蔡背地裏還不願意哪,抱怨北俠說:“給姐姐不給我。”如今就將這玉又定了蘭娘兒。媽媽接了定禮,鳳仙問道:“嶽母到底是姓什麽”媽媽說:“姑老爺,有你嶽父的時節,姓甘,叫甘茂,外號人稱九頭獅子,有本事著哪!我的女兒就是跟他學的。”鳳仙問:“嶽母,我這個從人怎樣”媽媽說:“這裏有半碗涼水,灌下去就好。姑老爺你灌他,我去備辦點好酒飯來你用。”鳳仙說:“很好。”媽媽出去。蘭娘沒走,在院子裏哪!說:“媽呀,一不作,二不休,把上房屋內那個瘦鬼也救了吧。今日將瘦鬼殺了,血跡漂蓬,大為不利。”媽媽說:“我恨他和我玩笑。”蘭娘說:“得,你行點好吧”鳳仙將秋葵灌活。秋葵一問,怎麽個緣故,鳳仙就把事情從頭細述了一遍。秋葵先有氣,後來一聽給艾虎哥哥定下親事,也就罷了。
忽聽上房屋中,砰嚓砰嚓的聲音,好似擂牛的一樣,哎喲哎喲地亂嚷,說:“姑爺快過來勸勸吧”又聽到說:“哈哈!你四老爺終日打雁,教雁啄了眼”仍然又打。
你道蔣四爺因何到此?上院衙安放古瓷壇之後,奔晨起望。至晨起望問明大眾,智爺詐降君山已成,自己奔五柳溝。天氣太晚,誤走娃娃穀婆婆店。婆子往裏一讓:“天氣不早,別越過住宿。”蔣爺問:“有上房嗎”婆子說有。蔣爺到裏麵進上房落座說:“媽媽貴姓”婆子說:“我們姓甘。”蔣爺說:“原是甘媽。咳!你是誰的幹媽呀”婆子說:“本是姓‘甘’,你願意,叫我甘媽。”蔣爺說:“我這個歲數叫你幹媽?巧咧,我也姓甘。”婆子說:“怎麽你也姓甘呢?尊字怎稱呼”蔣爺說:“我小名老兒。”婆子說:“原來是甘老兒喲!你是誰的甘老兒”蔣爺說:“你願意叫我幹老兒,你張羅去吧。你們當家的哪”婆子說:“去了世了。”蔣爺說:“你守了寡了,我也守了寡了。”婆子說:“你是爺們,守什麽寡”蔣爺說:“我們內人死了,我守的是男寡,你守的是女寡。何苦這麽彼此守寡!不如咱們兩個人作一個。”婆子說:“瘦鬼,你要老成著些才好,你還要說什麽”蔣爺笑嘻嘻地說:“作了親家,你的歲數比我小,你是個小親家子。小親家呀,我也不飲茶,給我擺酒,你陪著我飲。”羞得婆子臉紅。她本不能玩笑,蔣爺是專好玩笑。這一玩笑不大要緊,自己幾乎有性命之憂。婆子把酒端來,把燈點上。蔣爺讓婆子吃酒,婆子連理也沒有理就出去了。蔣爺笑道:“小親家子別急呀”蔣爺端起酒來,細細地察看,怕有緣故。又聞了一聞,酒無異味,亦無異色,方才敢飲。
焉知曉甘茂在生時節,獨門的能耐,會配返魂香,自己造熏香盒子,蒙汗藥酒。別人的蒙汗藥酒發渾,有味氣,斟出來亂轉,他這個不渾,也無異味,也無異色,也不亂轉。蔣爺飲下去,翻身撲倒躺在地上,不省人事。婆子進來說:“瘦鬼,不玩笑了吧”正要結果性命,自己先將大門關上,可巧正是鳳仙、秋葵到。這時作了親戚。蘭娘講情,婆子拿水灌活,反倒教蔣爺踢倒,騎上婆子亂打,婆子嚷叫姑老爺。蔣爺知道,必有餘黨。鳳仙進門一瞧,驚訝道:“喲,原來是四叔,侄男有禮。”秋葵說:“侄男有禮。”蔣爺一怔,住手起來說:“你們怎麽到這裏來”婆子“哎喲”了半天說:“你認得我們姑老爺嗎”蔣爺說:“怎麽會不認得呢!他是你什麽人”回答:“我們姑爺。”蔣爺說:“他怎麽是你們姑爺呢?他叫什麽”鳳仙使了眼色。婆子說:“他叫艾虎啊!不是嗎”蔣爺說:“是,對!對!是艾虎。衝著你們親戚,便宜你吧!你也衝著親戚,給我們點好酒飲吧。”婆子說:“便宜你”隨即去取好酒。
蔣爺問二位侄女是什麽緣故這般打扮?二位姑娘就把天倫被捉,打囚車以及鬧公堂、追趕天倫、誤入婆婆店、受蒙汗酒、招親,說了一遍。蔣爺說:“你天倫不怕。你智叔父如今假降君山,他必知道他。就欠了你們,明日奔金知府那裏,找你們幹姊妹去。”鳳仙點頭。
婆子把酒擺上,大家同飲。婆子問:“你到底是誰”蔣爺說出自己的名姓,婆子方知他是蔣平。姑娘問:“四叔往哪裏去”蔣爺說:“上五柳溝請柳青。”婆子問:“就是白麵判官嗎,你們怎麽認識”蔣爺說:“是我盟弟。”婆子說:“喲!你可是我把侄了。”蔣爺說:“你是我把孫,你可找我玩笑哇”婆子說:“他是我徒弟,還是小徒弟呢!大徒弟雲中鶴魏真,是個老道;二徒弟是我娘家的內侄,小諸葛沈中元;三徒弟是柳青。”蔣爺說:“九頭獅子甘茂是你什麽人”媽媽說:“是我去世的亡夫。”蔣爺說:“這就是了。”婆子說:“提起都不是外人,奉懇與我們作個媒人吧”
外邊有人叫門,不知來的是哪個,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