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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 探虎穴巧取蚌珠還

  詩曰:

  治世鹹誇禮法先,誰知禮法有時愆。

  李膺破柱方稱智,張儉投門不算賢。

  木附草依須著鬼,鷹拿雀捉豈非仙?

  始知為國經常外,禦變觀通別有權。

  話說鐵禦史依了鐵公子,上疏請旨自捕。在獄中候不得兩日,早頒下一道密旨到獄中來。鐵禦史接著,暗暗開看,見是準了他的本,即命他自捕,滿心歡喜。因排起香案來,謝過了聖旨,仍舊將聖旨封好,不許人見。因自想道:"聖旨雖準,隻愁捉不出人來,卻將奈何?"就與鐵公子商量,要出獄往捕。鐵公子道:"大人且慢。大人一出獄,便招搖耳目,要驚動了大侯,使他提防。莫若大人再少坐片時,待孩兒悄悄出去,打開了養閑堂,捉出了韓願妻女,報知大人,然後大人飛馬來宣旨拿人,方萬全也。"鐵禦史點頭道:"是。"因將密旨藏好,又囑獄官勿言。暗暗吩咐鐵公子道:"此行務要小心!"

  鐵公子領命,因悄悄走回私衙,與母親說知,又叫母親取出小時用的銅來。原來鐵公子十一二歲之時,即有膂力,好使器械,曾將熟銅打就一柄銅,重二十餘斤,時時舞弄玩耍。鐵禦史進京做官,恐他在家耍惹出事來,故此石夫人收了他的,帶到京中。鐵公子不敢違親命,隻得罷了。今日石夫人忽聽見討取,因驚問道:"前日你父親一向不許你用,今日為何又要?"鐵公子道:"此去深入虎穴,不帶去無以防身。"石夫人見說得有理,便不拗他,因叫人取了出來付與他,並囑咐道:"但好防身,不可惹事。"鐵公子應諾。又叫人暗暗傳呼了一二十個能事的衙役,遠遠跟隨,以備使喚。又呼人取酒來,飲到半酣,卻換了一身武服,暗帶銅,裝束得天神相似,外麵仍罩儒衣,騎了一匹白馬,隻叫一人跟隨,竟慢慢演出齊化門來,並不使一人知覺。

  出了城門,放開轡頭,霎時間就望見了一所大宅院,橫於道左,高瓦飛甍,十分富麗。鐵公子心知是了,遂遠遠下了馬,叫小丹牽著,自卻慢慢踱到跟前,細細一看,隻見兩邊是兩座牌坊,那牌坊上皆有四字,一邊乃是"功高北闕";一邊是"威鎮南天"。牌坊中間,卻是三個虎座門樓,門樓上麵,中間直立一匾,匾上寫"欽賜養閑"四個大金字。門樓下三座門俱緊緊閉著。

  鐵公子看了一回,見沒有人出入,心下想道:"此正門不開,側首定有旁門出入。"因沿著一帶高牆,轉過一條橫街,半腰中果有一座小小門樓,兩扇門金釘朱門,卻也閉著,門上鎖著一把大鎖,又十字交貼著大侯的兩張封皮。那鐵公子細細一看,封皮雖是封的,卻是時常啟開拆斷了的;門雖閉著,卻露條亮縫,內裏不曾上拴。門旁粉壁上又貼著一張告示,字有碗大,上寫著:

  大侯示:此係朝廷欽賜禁地,官民人等,俱不得至此窺探,取罪不小。特示!門樓兩旁,有兩間門房,許多家人在內看守。

  鐵公子看在眼裏,知道有些詫異,便不輕易驚動他,及回身走到小丹牽馬的所在,將儒衣脫去,露出一身武裝,手提銅,翻身上馬,因吩咐小丹道:"你可招呼眾捕役,即便趕來,緊緊伺候。倘促了人,可即飛馬報知老爺,請他快來。"小丹答應了。然後一轡頭跑到門樓前,跳下馬來,手執銅,大聲叫道:"奉聖旨要見大侯,快去通報!"門房中忙走出四五個頭頂大帽、身穿絹衣的家人來,一時摸不著頭路,慌慌張張答應道:"老爺在府中,不在此處。"鐵公子大喝一聲道:"胡說!府中人明明供稱在此,你這班該死的奴才,怎敢隱瞞,違背聖旨,都要拿去砍頭!"嚇得眾家人麵麵相覷,倉卒中答應不來。鐵公子又大聲叫道:"還不快快開門,隻管挨死怎麽!"內中一個老家人見嚷得慌,隻得大著膽子回說道:"公侯人家,老爺不在此,誰敢開門?就是開了門,此係朝廷欽賜的禁地,爺也不敢進去。"鐵公子聽了,大怒道:"奉聖旨拿人,怎麽不敢進去?你不開,等我自開。"因走近前,舉起銅,照著大鎖上隻一,"豁啷"一聲響,早已將大鎖並銅環打折,落在地下,那兩扇門便豁喇喇自開了。鐵公子見門開,大踏步徑往裏走。眾家人看見鐵公子勢頭勇猛,誰敢攔阻?隻亂嚷道:"不好了!"飛一般跑進去報信。

  原來這大侯因一時高興,將韓願女兒搶了來家,也隻看是窮秀才家沒處伸冤,不期撞見鐵禦史作對頭,上疏參論,又不料聖旨準了,著刑部審問:一時急了,沒擺布,隻得將韓願夫妻一並搶來,藏在養閑堂內,以絕其跡,卻上疏胡賴。初時還恐怕有人知覺,要調移窠穴,後見刑部用情,不出力追,反轉將鐵英拿下了獄,便十分安心,不複他慮。隻怕這韓氏女子尋死覓活,性烈難犯,韓願夫妻又論長論短,不肯順從。每日備酒醴相求,韓願一味執拗。這日急了,正坐在養閑堂,叫人將韓願洗剝了,捆起來用刑拷打,要他依允。因說道:"你雖是個秀才,今既被我捉了來,要你死,隻當死一雞一狗,哪裏去伸冤?"韓願道:"士雖可殺,隻怕天理難欺,王法不漏,那時悔之晚矣,老大人還須三思!"大侯道:"你既要我三思,你何不自忖?你一個窮秀才,女兒與我公侯為妾,也不為玷辱於你。你若順從了,明日錦衣玉食,受用不盡,豈不勝似你的淡飯黃?"韓願道:"生員雖貧士也,語雲:'寧為雞口,勿為牛後。'豈有聖門弟子,貪紈之膏粱,而亂朝廷之名教者乎!"

  大侯聽了,勃然大怒,正吩咐家人著實加刑。忽管門的四五個人一齊亂跑進來,亂嚷說道:"老爺,不好了!外麵一個少年武將,手執一柄銅,口稱奉聖旨拿人。小的們不肯放他進來,他竟一將門鎖打落,闖了進來,不知是甚麽人,如今將到堂了,老爺急須準備。"大侯聽見,驚得呆了,正東西顧盼,打算走入後廳,鐵公子早已大踏步趕到堂前,看見大侯立在上麵,因舉一舉手道:"賢侯請了!奉旨有事商量,為何抗旨不容相見?"大侯見躲避不及,隻得下堂迎著道:"既有聖旨,何不先使人通知,以便排香案迎接,怎來得這等魯莽?"鐵公子道:"聖旨秘密緊急,豈容漏泄遲緩?"因迎上一步,右手持,左手將大侯一把緊緊提住道:"請問賢侯,此乃朝廷欽賜養閑禁地,又不是有司衙門,這階下洗剝受刑的,卻是甚人!"大侯因藏匿韓願,心先著忙,及聽見來人口口聖旨,愈驚得呆了。要脫身走,又被來人捉住,隻得硬著膽答應道:"此乃自治家人,何關朝廷禮法?既有旨議事鐵公子攔住,正要再問,韓願早在階下喊叫道:"生員韓願,不是家人,被陷於此,求將軍救命!"鐵公子聽見說是韓願,心先安了,佯驚問道:"你既是生員韓願,朝廷著刑部四處拿你,為何卻躲在這裏?背旨藏匿,罪不容於死矣!"此時小丹已趕到,鐵公子將嘴一努。小丹會意,忙跑出門外:一麵招集眾衙役擁入,一麵即飛馬去報鐵禦史。

  鐵公子見眾衙役已到,因用銅指著韓願道:"此是朝廷欽犯,可好好帶起。"因問韓願道:"你既稱含冤負屈,就該挺身到刑部去對理,為何卻躲避在此,私自認親?"韓願聽了,大哭道:"生員自小女被惡侯搶劫,叩天無路,逢人哭訴,尚恐不聽,既刑部拘審,安肯躲避?無奈貧儒柔弱,孤立無援,忽被豪奴數十人,如虎驅羊,竟將生員夫妻捉到此處。沉冤海底,日遭棰楚,勒逼成親,已是死在旦夕。何幸得遇將軍,從天而下,救援殘生,重見天日。此係身遭坑陷,誰與他結親!"鐵公子道:"據你說來,你的妻女亦俱在此了。"韓願道:"怎麽不在?老妻屈氏,現拘禁在後廳廂房中。小女湘弦,聞知秘藏在內樓閣上,朝夕尋死,如今不知是人是鬼!"鐵公子聽了大怒,因指揮眾捕役,押韓願入內拿人。

  大侯見事已敗露,自料不能脫身,又見眾捕役往內要走,萬分著急,隻得拚性命指著鐵公子大聲嚷道:"這裏乃是朝廷欽賜的宅第,我又忝為公侯,就有甚不公不法,也要請旨定奪。你是甚麽人,怎敢手執銅,擅自打落門鎖,闖入禁堂,淩辱公侯?你自己的罪名,也當不起,怎麽還要管他人的閑事!"因反過手來,也要將鐵公子扯住。卻又扯不住,因叫家人道:"快與我拿下!"

  此時眾家人聞知主人被捉,都紛紛趕來救護,擠了一堂。隻因見鐵公子手執銅,捉住主人,十分勇猛,不敢上前,今見主人吩咐拿人,有幾個大膽的,就走上前要拿鐵公子。鐵公子急罵道:"該死的奴才,你拿哪個!"因換一換手,將大侯攔腰一把提將起來,照眾家人隻一掃,手勢來得重,眾家人被掃著的都跌跌倒倒。這大侯年已近四十之人,身子又被酒色淘虛,況從來嬌養,哪裏禁得這一提一掃?及至放下,已頭暈眼花,喘做一團,隻搖手叫:"莫動手,莫動手!"

  原來大侯有一班相厚的侯伯,有人報知此信,都趕了來探問。及見鐵公子扯的大侯狼狼狽狽,因上前解勸道:"老先生,請息怒。有事還求商量,莫要動粗,傷了勳爵的體麵。"鐵公子道:"他乃欺君的賊子,名教的罪人,死且尚有餘辜,甚麽勳爵!甚麽體麵!"眾侯伯道:"沙老先生就有甚簋不飭處,也須明正其罪,朝廷從無此拳足相加之法受。"鐵公子道:"諸公論經亦當達權,虎穴除凶,又當別論,孤身犯難,不可常言。"眾侯伯道:"老先生英雄作用,固不可測。且請問今日之舉,還是大俠報仇耶,還是代削不平耶?必有所為,請見教了,也可商量。"鐵公子道:"俱非也,但奉聖上密旨拿人耳!"眾侯伯道:"既奉密旨,何不請出來宣讀,免人疑惑。"鐵公子道:"要宣讀也不難,可快排下香案。"眾侯伯就吩咐打點。

  大侯喘定了,又見眾侯伯人多膽壯,因又說道:"列位老先生,勿要聽他胡講。他又不是有司捕役,他又不是朝廷校尉,如何得奉聖旨?他不過是韓願私黨,假稱聖旨,虛裝虎勢,要騙出人去。但他來便來了,若無聖旨,擅闖禁地,毆打勳位,其罪不小,實是放他不得,全仗諸公助我一臂。"又吩咐家人:"快報府縣,說強人白晝劫殺,若不救護,明日罪有所歸。"眾侯伯見大侯如此說,也就信了。因對著鐵公子道:"大凡豪強劫奪之事,多在鄉僻之地、昏黑之時,加於村富之家,便可僥幸;他乃公侯之家,又在輦轂之下,況當白晝之時,如何僥幸得來?兄此來也覺太強橫了些。若果有聖旨,不妨開讀;倘係謊詞,定獲重罪。莫若說出真情,報出真名,快快低首階前,待我等與你消釋,或者還可苟全性命。若恃強力,全憑唬嚇,希圖逃走,隻怕你身入重地,插翅也飛不去!"鐵公子微笑一笑道:"我要去,亦有何難?但此時尚早,且待宣讀了聖旨,拿全了人犯,再去也不遲。"眾侯伯道:"既有聖旨,何不早宣?"鐵公子道:"但我隻身,他黨羽如此之眾,倘宣了旨意,他恃強作變,豈不費力?他既報府縣,且待府縣來時宣讀,便無意外之虞矣。"眾侯伯道:"這倒說得有理。"一麵又著家人去催府縣。

  不一時,大興知縣早來了,看見這般光景,也決斷不出。又不多時,順天府推官也來了,眾侯伯迎著訴說其事。推官道:"真假一時也難辨,隻看有聖旨沒聖旨,便可立決矣。"因吩咐快排香案。不一時,堂中間焚起一爐好香,點起一對明燭。推官因對鐵公子說道:"尊兄既奉聖旨拿人,宜對眾宣讀,以便就縛,若隻這般扭結,殊非法紀。"鐵公子正要對答,左右來報:"鐵禦史老爺門前下馬了。"大侯突然聽見,吃了一驚道:"他係在獄中,幾時出來的?"說還未完,隻見鐵禦史兩手捧著一個黃包袱,昂昂然走上堂來。恰好香案端正,就在香案上將黃包袱展開,取出聖旨,執在手中。鐵公子看見,忙將大侯提到香案前跪下,又叫眾捕役將韓願帶在階下俯伏,對眾說道:"犯侯沙利,抗旨不出,請宣過聖旨,入內搜捉!"鐵禦史看見眾侯伯並推官、知縣都在這裏,因看著推官說道:"賢節推來得正好,請上堂來,聖上有一道嚴旨,煩為一宣。"推官不敢推辭,忙走到堂上接了。鐵禦史隨走到香案前,與大侯一同跪下。推官因朗宣聖旨道:

  據禦史鐵英所奏,大侯沙利,搶劫被害韓願,並韓願妻女,既係實有其人,刑臣何緝獲不到?即著鐵英自捉,不論禁地,聽其搜緝。如若捉獲,著刑部嚴審回奏。限三日無獲,即係欺君,從重論罪。欽此!

  推官讀完了聖旨,鐵禦史謝過恩,忙立起身,欲與眾侯伯相見。不期眾侯伯聽見宣的聖旨,知道大侯事已敗露,竟走一個幹淨。許多家人也都漸漸躲了。惟推官、知縣過來參見。大侯到此田地,無可奈何,隻得走起身,向鐵禦史深深作揖道:"學生有罪,萬望老先生周旋!"鐵禦史道:"我學生原不深求,隻要辨明不是欺君便了。今韓願既已在此,又供出他妻女在內,料難再匿,莫若叫出來,免得人搜。"大侯道:"韓願係其自來,妻女實不在此。"鐵禦史道:"老先生既說不在此,我學生怎敢執言在此?隻得遵旨一搜,便見明白。"就吩咐鐵公子帶眾捕役,押韓願入內去搜。大侯要攔阻,哪裏攔阻得住?

  原來此廳係是宅房,並無家眷在內。眾人走到內廳,早聞得隱隱哭聲。韓願因大聲叫道:"我兒不消哭了,如今已有聖旨拿人,得見明白了,快快出來!"隻見廳旁廂房內韓願的妻子屈氏聽見了,早接應道:"我在此,快先來救我!"眾人趕到門前,門都是鎖的。鐵公子又是一,將門打開。屈氏方蓬著頭走出來,竟往裏走,口裏哭著道:"隻怕我兒威逼死了!"韓願道:"不曾死,方才還哭哩。"屈氏奔到內樓閣上,隻見女兒聽得父親在外吆喝,急要下樓出來,卻被三四個丫鬟仆婦攔住不放。屈氏忙叫道:"奉聖旨拿人,誰敢攔阻!"丫鬟仆婦方才放鬆。屈氏看見房中錦繡珠玉堆滿,都推開半邊,單拿了一個素包頭,替女兒包在頭上,遮了散發與半麵,扶了下來。恰好韓願接著,同鐵公子並眾捕役一同領了出來。到了前堂,韓願就帶妻女跪在鐵禦史麵前拜謝不已道:"生員並妻女三條性命,皆賴大宗師老爺保全,真是萬代陰功。"鐵禦史道:"你不消謝我,這是朝廷的聖恩,然事在刑部勳臣,本院尚不知如何。"因看著大興知縣道:"他三人係特旨欽犯,今雖有捕役解送,但恐猶有疏虞;煩賢大尹押到刑部,交付明白,庶無他變。"知縣領命,隨領眾捕役將韓願並妻女三人帶去。鐵禦史然後指著大侯對推官說道:"沙老先生乃勳爵貴臣,不敢輕褻,敢煩賢節推相陪,送至法司。本院原係縲臣,自當還獄待罪。"說罷,即起身帶著鐵公子,出門上馬而去。正是:

  敢探虎穴英雄勇,巧識狐蹤智士謀。

  迎得蚌珠還合浦,千秋又一許虞候。

  鐵禦史去後,大侯款待推官,急托權貴親友,私行賄賂,到刑部與內閣去打點,希圖脫罪,不提。

  卻說禦史歸到獄中,即將在大侯養閑堂搜出韓願妻女三人,押送法司審究之事,細細寫了一本,頓時奏上。到次早,批下旨來道:

  鐵英既於養閑堂禁地搜出韓願並其妻女,則不獨心跡無欺,且參劾有實。著出獄暫供舊職,候刑部審究案定,再加升賞。欽此!鐵禦史得了旨,方謝恩出獄。回到私衙,鐵公子迎著,夫妻父子,歡然不提。

  卻說刑部雖受了大侯的囑托,卻因本院捉人不出,涉於用情,不敢再行庇護,又被韓願妻女三人口口咬定搶劫情真,無處出脫,隻得據實定罪,上疏奏聞。但於疏末回護數語道:

  但念沙利年登不惑,麟趾念切,故淑女情深;

  且劫歸之後,但以禮求,並未苟犯,倘念功臣之後,或有一線可原。然恩威出自上裁,非臣下所敢專主。謹具疏奏請定奪,不勝待命之至。過兩日,聖旨下了,批說道:

  大侯沙利,身享高爵重位,不思修身禦下,乃逞豪橫,劫奪生員韓願已受生員韋佩聘定之女為妾,已非禮法,及為禦史鐵英彈劾,又不悔過首罪,反捉韓願夫妻,藏匿欽賜禁堂,轉詆鐵英為妄奏,其欺誑奸詐,罪莫大焉。據刑部斷案,本當奪爵賜死,姑念先臣勳烈,不忍加刑,著幽閉養閑堂三年,以代流戍。其俸米撥一年給韓願,以償搶劫散亡。韓女湘弦,既守貞未經苟合,當著韋佩擇吉成親。韓願敦守名教,至死不屈,為儒無愧,著準貢教授,庶不負所學。鐵英據實奏劾,不避權貴,骨鯁可嘉,又能窮奸虎穴,大有氣節,著升都察院掌堂。刑臣督捕徇情,罰俸三月。欽此!

  自聖旨下後,滿京城皆相傳頌鐵公子打入養閑堂,救出韓湘弦之事,以為奇人,以為大俠,爭欲識其麵,拜訪請交者,朝夕不絕。韓願蒙恩選職,韋佩奉旨成婚,皆鐵公子之力,感之不啻父母,敬之不啻神明。

  惟鐵禦史反以為憂,每對鐵公子道:"天道最忌滿盈,禍福每相倚伏。我前日遭誣下獄,禍已不測,後邀聖恩,反加遷轉,可謂僥幸矣。然奸侯由此幽閉,豈能忘情?況你捉臂把胸,淩辱已甚,未免虎視眈眈,思為報複。我為臣子,此身已付朝廷,生死禍福,無可辭矣。你東西南北,得以自由,何必履此危地?況聲名漸高,交結漸廣,皆招惹是非之端。莫若借遊學之名,遠遠避去,如神龍之見其首不見其尾,使人莫測,此知機所以為神也。"

  鐵公子道:"孩兒懶於酬應,正有此意。但慮大人職盡言路,動與人仇,孤立於此,不能放心。"鐵禦史道:"我清廉自飭,直道而行,今幸又為聖天子所嘉,擢此高位,即有小讒,料無大禍,汝不須在念。汝若此去,還須勤修儒業,以聖賢為宗,切不可恃肝膽血氣,流入遊俠。"鐵公子再拜於地道:"謹受大人家教!"自此又過了兩三日,見來訪者愈多,因收拾行李,拜辭父母,帶了小丹,徑回大名府家中而去。正是:

  來若為思親,去疑因避禍。

  倘問去來緣,老天未說破。

  鐵公子到了家中,不期大名府也盡知鐵公子打入養閑堂,救出韓湘弦之事,又見鐵禦史升了都察院,不獨親友殷勤,連府縣也十分尊仰。鐵公子因想道:"若終日如此,又不若在京中得居父母膝下。還是遵父命,借遊學之名,遠遠避去為是。"在家暫住了月餘,將家務交付與家人;遂收拾行李資斧,隻帶小丹一人去出門遊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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