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逑傳(清)名中教人編敘自生人以來,凡偕伉儷,莫非匹偶。乃《詩》獨於寤寐之君子,窈窕之淑女,稱豔之曰"好逑"。斯何謂哉?謂以富貴譽之耶?武牝畫天子之蛾眉,綠珠耀金穀之螓首,非不富貴也,未聞有此稱也。謂以佳麗羨之耶?西子倚白玉之床,阿嬌貯黃金之屋,非不佳麗也,未聞有此稱也。謂以賢才尊之耶?薑後脫簪,聞其賢矣;無鹽隱語,聞其才矣:謂君王之好逑,則未聞也。
他如明妃遠嫁,悲馬上之琵琶;班女自修,賦秋風紈扇:時耶命也,且非婚,何況好逑?至於識英雄之紅拂女,感琴心之卓文君,俠腸明眼,亦自過人;然律以好逑,則又不足數也。若夫張郎畫眉,止可眠閨閫之私情;荀倩中庭,不過篤夫妻之溺愛:其去好逑愈遠。唯舉案之梁孟,其庶幾乎?然鍾鼓琴瑟,未免稍遜一籌。因知此好逑者,其必和諧有道,備極夫婦之歡,於足法隨,唱非淫曲,盡人倫之樂而無愧者也。
每儀圖之,何妨富貴也,但不可以富貴強非禮之歡,自安佳麗也,尤不可以佳麗賈若淫之罪。不德何賢,不才何淑?然才德反好逑之一班,而恩情之美滿,愛敬之綢繆,更似有進焉者。必也花香溈,播衿衣鼓琴之美;春滿河洲,揚端莊正靜之風。再不然而星戶照偕老之天,再不然而鳧雁快同心之弋。始覺人倫不苟,玉性無他,而名教中自有樂地。奈何人不及知,知不能恃,而慕非所慕,悅非所悅。是以楚夢妖雲,唐流禍水,犯名於義,逐逐如逝波。遂令色荒有戒,為視明眸皓齒,為蠱為災,而好逑一脈,幾乎斬矣,不亦矯枉之過哉?
因思二《南》仍在人間,《桃夭》未嚐乏種。第未豎懿形,無從求淑影,因譜茲《好逑》一案,使世知天才佳麗,原有安排,人每自輕,不知消受。惟德流荇菜,方享人生之福;禮正斧柯,始成名教之榮。舍此而登徒窺共柏之情牆,非然而嫫姆擲潘安之果,吾見其不知量,而隻自取辱耳。故於歸之徑,周行是正,直禦為安。稍涉逶迤,而俠者則避之,義者則辭之,非以之子為不美而不動心,非以家室為不願而不屬意。所以然者,愛倫常甚於愛美色,重廉恥過於重婚姻。是以恩有為恩,不敢媚恩而辱體;情有為情,何忍恣情以愧心?未嚐不愛,愛之至而敬生焉;未嚐不親,親之極而私絕焉。甚至恭勤飲食如大賓,告誡衾為良友,伉儷至此,風斯美矣。此其所以為"好逑"而《詩》獨詠之哉。
嗟嗟!人心本自天心,既知好色,夫豈不好名義?特汩沒深而無由醒悟,沉淪久而不知興起,誠於此而寓目焉,必駭然驚喜曰:名義之樂乃爾,何禽獸為?則茲一編當與《關雎》同讀已。
宣化裏維風老人敬題於好德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