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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 張世傑焦山敗績 鄭虎臣漳洲誅奸

  詩曰:

  半壁江山幾劫灰,一朝民賊豈無才?

  江南人物摧將盡,絕世英雄帶淚來。

  碧血橫飛天欲泣,奸雄授首霧重開。

  奈他已失中原鹿,豎盡長幡喚不回!

  話說文天祥那日正行之間,忽聞探子報說前麵有一隊軍馬紮住,不知是哪裏來的。正驚疑問,忽見探子又來報道:“探得前麵軍馬係京湖都統張世傑,由郢州到此來勤王的。”文天祥聽了大喜,把手一擺,探子退下去了。

  天祥便下令叫軍士加速前進,去會張世傑。原來這張世傑係範陽人氏,也是一位丹心赤膽、舍死報國的英雄,所以文天祥一聽說是他,便非常歡喜,催著士卒火速前進。不一回軍馬到了張世傑營前,此時張世傑也早有探子報知文天祥來了,連忙大開營門,接了進去。到帳中兩人行了禮,分賓主坐下,各敘了來意,又論了一番時勢,都是感歎不已。當日文天祥的軍馬便在此處下寨了。次日黎明,三聲炮響,鼓角齊鳴,兩軍會在一處,一齊拔寨啟行。

  從此早行暮歇,不一日到了臨安城外,下了寨。那滿朝文武得知勤王兵到,就如六月大旱裏得了甘霖一般,好不歡喜。次日,文天祥、張世傑入朝見了聖上,不免是慰勞一番罷了。退下朝來,陳宜中接著他倆人,便邀到他衙中去商議國事。卻說此時朝中正是陳宜中當權,他卻為人多疑,凡是總要矯情獨斷,以此頗為人所疵議。當日文、張二人到他衙中議論了一回國事,那張世傑本是天生情性鯁直,說話不曉得檢點的,卻偏遇著這陳宜中多疑的人,是句句話都有用意的。張世傑說話中間,不曉得哪一句話又被他聽得起了疑心了,卻又不敢說什麽,因暗忖道:“我不如將他手下的兵馬調到別處去,卻把別處的兵馬調到他轄下,那時就讓他有異誌,手下將校皆非心腹,他就也無能為了。”想定主意,便假著向張世傑笑道:“將軍一片忠誠,遠來勤王,銳鋒未試,本不敢遽調麾下士卒;但目下禁城中實在空虛,想將軍麾下定皆健卒,可否暫調到禁城裏防備不虞?等別處兵馬調到時,再將將軍麾下調回,不知將軍意下如何?”那張世傑是直性的人,哪裏曉得有什麽用意,便應聲道:“防備禁城,乃一刻不可少之兵,有何不可;末將隻要苟有所指揮,得馳驅於疆場,隨便哪裏的兵馬都可以,又何必一定要把這支兵馬調回呢?”宜中聽了,正中下懷。次日,果然把張世傑的兵馬一齊調到禁城裏來,過兩日卻向別處去調了一支兵馬,叫張世傑帶領,又時時察張世傑的神色,見他毫不在意,這才略略放心些;卻哪裏曉得,隻因他把兵馬這一調,後來就誤得大事不淺了。正是:休疑誌士懷心意,致誤軍前失指揮。

  這是後話,不提。卻說張世傑、文天祥到了臨安,朝野上下,人心稍安。

  不久,張世傑又克複了饒州,陳宜中這才信他是赤心報國,倒悔從前不該疑心他,便在聖上前極力稱讚張世傑的將才堪為大帥。帝顯聽了他的話,便命張世傑總都督府諸軍事。張世傑得了兵權,便遣將分兵四出征討,雖然也克複了幾處城池,無如此時大勢已去,元軍四麵壓境而來,張世傑獨力難支,顧此失彼,連日建康、常州、嶽州、荊南等處相繼失陷,邊警日急。文天祥見時勢不好,便上疏建策,大意謂:宜分境內為四鎮,各建都統以統之;已失之地就責四都統克複,那時地大力眾,足以抗敵。彼備多力分,必疲於奔命,我以逸待勞,乘間而出,則敵不難卻矣。這疏一上,那帝顯是不曉得什麽的,朝中大臣卻都以為書生迂談,付之一笑,置之不問。可惜文天祥一片丹心,竟被幾個庸夫俗子付之東流。這倒罷了,不幾日忽然降了一道詔書,命文天祥出知平江府事。這詔書一下,隻嚇得張世傑如半空中起個霹靂,不知從何而起,連忙想要去諫止,怎奈詔命已下,不可挽回。可憐辜負了文天祥一腔熱血,忙忙地跑到臨安來,未交一戰,未殺一敵,朝廷卻把他降出平江府去了。文天祥也曉得是朝臣忌他多言,沒奈何,隻得垂頭喪氣地辭了聖上,赴平江去了,這且按下不表。

  卻說此時國勢日促,元兵已逼進揚州了。那勤王之師,卻又來了慶遠府姓仇的仇子真、淮東兵馬鈐轄姓阮的阮克已,兩人各將兵入衛。張世傑見了好不歡喜,以為有了幫手了,便上疏請親自出征,以解揚州之圍。聖上便準了所奏,卻又下一道詔書,命仇子真、阮克已、張世傑同了一位姓張的名叫張彥,四個人各帶了五萬雄師,分作四路,水陸並進,出禦元師。

  別的不表,單說那張世傑,是久已磨刀欲試,得了這道詔書,雄心勃勃,好不高興,忙忙地準備好了糧餉,擇吉祭旗,便辭了聖上,帶領著五萬雄師,浩浩蕩蕩殺奔元軍而來。那一日,正走之間,探子報道:“此去離元軍不遠了,前麵已有一小隊元軍在那裏巡遊,請元帥定奪。”張世傑聽了,心裏想道:“我不如且先把他殺了開開刀,一來殺他個下馬威,二來也壯壯我們士氣。”想定主意,先叫探子退去,便傳前鋒將軍前來聽令。原來這位前鋒將軍正是那臨陣過妾舟的孫虎臣,當時聽得元帥呼喚,連忙進帳向張世傑行了禮。張世傑便道:“如今前麵有一隊元人遊兵,有勞將軍帶領前鋒兵馬火速前去,把他殺個片甲不回,回來記你大功一次,休得遲誤,自幹軍法。”孫虎臣領令,帶著前軍飛奔前去了。張世傑便領著大軍徐徐前進,作為後應,卻叫探子一路上去隨探隨報。

  卻說孫虎臣領著前軍,約走了二裏多路,見前麵果然有一隊遊兵,看過去不過隻有七八百名的光景。孫虎臣看了,心中大喜道:“這可是天賜我這場功勞了。”便傳令軍士們偃旗息鼓,給他一個迅雷不及掩耳,衝將過去。

  那元兵果然猝不及防,被他這一衝,衝得七零八落,四散奔逃。孫虎臣看了,好不高興,便拚命地追殺過去,追了三裏多路,正殺得高興,忽見塵頭起處轉出一支援軍來,旌旗蔽日,劍戟如林,一望不知有多少兵馬。孫虎臣一看,早嚇得撥轉馬頭就跑。軍士們見孫虎臣一跑,便大家都拋槍棄甲,沒命地逃生,背後元軍也沒命地追了來。此時探子早已報知,倒把張世傑嚇了一跳,連忙傳令後軍將軍劉師勇退後半裏紮住陣腳,等元軍到來,兜頭攔住廝殺,自己卻領著中軍迎上前去。走不上半裏路,早見敗卒紛紛逃命而來,張世傑連忙下令把中軍分作兩支,左右排開,中間露出一條大路,讓前鋒敗卒逃過。

  那元兵背後趕到,見宋軍援兵已到,正想下令退兵,說時遲、那時快,張世傑那左右兩支兵馬早繞出元軍背後,截住去路,由後麵包將過來。元兵正想奪路逃走,忽見宋軍那敗卒再整旗鼓,重新又回轉頭來,把元兵前前後後圍得風雨不透。元兵正困在重圍裏,眼巴巴隻望有救兵來到,忽見西北角上一彪人馬,從斜刺裏殺將進來,元兵大喜道:“救兵到了!”連忙迎了上去。

  到得近前一看,一個個倒抽了一口涼氣,原來不是救兵,正是宋人的後軍又到了。那劉師勇因為見元兵沒有來,等得急了,便違了將令,迎上前來,才曉得元帥已經把元兵圍住了,便令軍士從斜刺裏殺將進去,東揮西指,橫撞直衝,可憐隻殺得元兵人頭滾地,號呼震天。那元軍中將官曉得勢頭不好,不能等援兵來救了,因見東南上兵馬稍薄,便舍死忘生地衝將過去,奪得一條血路,出來僅剩得百餘名殘兵,忙忙地逃走去了。張世傑也不追趕,便下令鳴金收軍,點了一回兵馬,才曉得折了步兵百餘名、騎兵十餘名,卻殺傷了元兵三千餘名。當時便紮下營寨,各將官都紛紛進帳來報功,張世傑命把功勞簿一一記了。此時隻有劉師勇、孫虎臣兩人卻跪在那裏請罪,張世傑先向劉師勇道:“將軍雖然違令,卻是情有可原,今可將功贖罪。”劉師勇叩頭謝了起來。張世傑卻指著孫虎臣罵道:“你這該死東西,為何遇著這種小敵便不戰而逃,若不是本帥親自接應,豈不要喪師辱國?如今念你初次,姑饒死罪。軍士們,將他重責三十棍。”隻打得皮開肉綻,鮮血直流。孫虎臣“哎喲喲、哎喲喲”地磕了頭,爬起來雖然抱怨,卻也無可奈何,一步一顛地退下去了。

  當時大家散去,不在話下。

  卻說張世傑獨自坐在帳中,默默想道:“看今天陣上的情形,軍士們都是不肯出死力的,今天幸虧是小敵,所以還可以僥幸戰勝;若遇著大敵,象這樣神氣卻如何是好?難怪韓信說是驅市人而戰之,非置之死地,使人自為戰,則其力不可得而用。我如今沒奈何,隻得忍著心腸也學韓信的法子罷。”

  想定主意,次日便傳令三軍舍陸登舟,那戰艦一連數千艘,向前進發。行到焦山地方,已離元軍不遠了,便下令拋錨下碇,卻令十舟為一隊,結成一方陣,排列江心,非有號令,敢擅發碇者斬,示軍士以必死。

  卻說那元軍中大將正是阿珠,昨日前軍失利,正在懊喪,今見宋軍十舟為一方陣,排得十分齊整。阿珠看了一回,眉頭一皺,計上心來,便回到帳中,選了數千善射的健卒,乘了極大的戰艦,命張弘範、董文炳二將領了,分作兩翼,左右夾擊,自己卻領了大軍居中而進。張世傑卻不下令啟碇,隻叫軍士們不可妄動,等他船近了再戰。哪裏曉得元軍左右兩翼的健卒卻不近前來,隻在遠遠裏放火箭,射到處篷檣盡焚。張世傑見了大驚,方要下令啟碇,將船隻分開,說時遲,那時快,阿珠的大隊軍馬早已壓陣而來。此時,軍士們隻有救火之工,哪有還兵之力?正在血戰之間,忽見有幾枝火箭射到帥旗上,那麵大旗豎在半空中被風吹得刮烈烈的響,一霎時燒得精光。軍士們一見帥旗燒得沒有了,那會水的便都“撲通、撲通”的跳下江中逃生去了。

  張世傑連忙令將校啟了碇,整隊而退,怎奈此時軍心已亂,更兼著一啟碇,那孫虎臣便領著前鋒先遁,被他這一爭先落後,那戰艦就越發亂了。元軍中張弘範、董文炳兩人便率著兩翼健卒橫衝直撞過來,隻撞得宋軍戰艦橫七豎八,此時已是燒得滿江通紅,那斷索殘蓬帶著火焰,被風吹在空中紛飛亂舞,弄得滿天都是火焰。可憐這一燒。隻燒得山焦水沸,鬼哭神驚,好不淒慘。後人有詩為證:

  詩曰:

  隔岸陣雲高,將軍膽氣豪。

  報君真赴火,為國敢辭勞。

  一炬天為赤,功成地不毛。

  至今江上水,餘怒作波濤。

  當下張世傑也不能再整隊伍,隻得任他亂紛紛的逃走,自己和劉師勇親自斷後。那阿珠追了幾裏,便鳴金收軍,撲滅了江上餘火,奪了戰艦七百餘艘,不在話下。

  卻說張世傑且戰且走,退到圌山歇下,收集殘兵一點,隻剩得一萬餘名。

  還有一半是焦頭爛額的。張世傑看了,好不傷心。次日,那逃命的敗卒漸漸集了來,倒湊成有二萬餘名,卻身上都沒有受傷的。隻有前鋒一軍的士卒,卻沒有一個回來,連孫虎臣都逃得無影無蹤。張世傑此時才恨陳宜中無故把他麾下士卒調去,以致臨陣指揮不靈,可見陳宜中當日無端那一疑心,就誤得大事不淺了。

  閑話休提,言歸正傳。卻說張世傑焦山敗績之後,便上疏自劾,又劾孫虎臣臨陣脫逃的罪,然後請再濟師以圖後舉,朝廷卻置之不報,這且按下。

  話分兩頭。卻說那奸臣賈似道,自從罷了平章都督,便鬱鬱不得誌,時出怨言。禦史陳過等恐他黨羽尚多,留在朝中,幾為禍根,便聯名上疏,請竄賈似道於遠州,並治其黨羽。帝顯不準,隻把賈似道幾個黨羽問罪,竄於遠州。那三學生及台諫、侍從等見賈似道雖然降職,聖上卻仍舊還是這般寵幸他,深恐他終為大禍,於是大家又聯合上疏切諫,請誅賈似道,以正國法。

  帝顯見了這疏,卻隻下詔命賈似道歸越去守母喪。那賈似道也是惡貫滿盈,死期到了,他奉詔之後,若趕緊回去守母喪,還可以終其天年,卻逃到揚州遊戲去了。當時朝臣得知,又上疏劾他“既不死忠,又不成孝,這種敗類不可留於天地間,以貽毒天下。”賈似道得知這信息,才嚇了一跳,忙忙如喪家之犬,連夜的逃向紹興來。哪裏曉得逃到紹興,紹興城卻閉而不納,說是“這種敗類,我們鄉黨公議,驅逐他出去,不許他做紹興人。”賈似道無奈,仍舊逃回揚州來。朝臣得知,又上疏說他“罪惡滔天,為四海臣民所不容,若不早誅,恐無以慰四海臣民之望,有阻勤王之師。”帝顯聽了,無可奈何,這才把賈似道竄於婺州,永不赦回。賈似道當下隻得厚著臉麵向婺州去了。

  到得將至婺州,那婺州百姓聽說賈似道要來了,便把黃紙寫了賈似道的罪惡,貼得滿街都是,說“他若來了,定要把他驅逐出境,免得貽害鄉裏。”

  地方官得知,連忙上稟,請上台出奏聖上。帝顯得知,無奈,便把他改竄於福州建寧府。賈似道好不喪氣,重新仆仆道途,又轉到建寧府來。不日到了建寧府,賈似道便住在城南一個開元寺裏,還住不到三日,那建寧府百姓又是議論沸騰,都要逐賈似道出境。地方官又上稟請奏聖上,將他改竄別處。

  帝顯不得已,再把他改竄循州,卻下了一道詔榜,說是無論臣民人等,有能監押賈似道到循州,勸得循州百姓不驅逐他,便賞金千兩。詔下幾日,無如人人都曉得賈似道是隨便到那裏都不能容身的,所以沒有一個人肯來應詔。

  帝顯正在憂愁之際,那日忽來了一個姓鄭的,名叫鄭虎臣,係現任會稽縣尉,來應了詔。帝顯大喜,便先賞了他百金作為盤費,叫他速速前去。那鄭虎臣領了盤費,便歡歡喜喜地去了。旁人見了,沒一個不替鄭虎臣擔憂,恐他勸循州百姓不住,這也不在話下。

  卻說鄭虎臣不日到了建寧府,先到府中見了知府,然後便一直奔到開元寺來。走進寺門,見好一座大寺,工程浩大,殿宇玲瓏,鄭虎臣便一直走上正殿來。那方丈裏和尚見虎臣是個官長模樣,連忙接了出來。鄭虎臣正要開口,忽聽得一陣婦女嘻笑呼拳喝令的聲音吹向耳邊來,虎臣略一凝神,便猜到是賈似道在此胡鬧了,卻故意喝道:“你這和尚,為何不守清規,卻敢偷藏婦女,汙穢佛地,該當何罪?”那和尚連忙陪笑道:“小僧怎敢如此放肆,這是故丞相賈某寄居在此,此刻和姬妾們飲酒,所以呼拳喝令。貴人休要錯怪了。”鄭虎臣便拍案大罵道:“什麽故丞相不故丞相,那奸臣賈似道如今已是刺配的囚徒了,如何還敢這般無禮,汙穢佛界清嚴之地!你快去把他叫出來,等我問他。”那和尚也不知虎臣是何等人物,隻嚇得屁滾尿流,連忙跑到那邊房門口,把賈似道叫出來,和他低聲說了一遍。那賈似道和姬妾們正飲得高興,聽了那和尚的話,正不知又是那位魔王到了,沒奈何,忍氣吞聲走出來,見了虎臣,陪著笑臉,深深一揖道:“貴人息怒,下官因為羈旅無聊,所以此刻和侍妾們小飲幾杯,不知貴人駕到,有失迎迓,萬乞恕罪。”

  鄭虎臣破口大罵道:“你這該死東西,犯了彌天大罪,萬歲爺恩深似海,赦你不死,把你竄在遠州,你還敢這般胡為,毫不改惡,如今你的死期可到了。你可認得我鄭某嗎?萬歲爺有詔,命我押你去循州,你不用想再樂了。”賈似道聽了,才曉得他是監押官,隻嚇得戰戰兢兢,千不是、萬不是地賠不是。

  鄭虎臣卻氣昂昂地坐在上頭,一理也不理。到晚上,賈似道又備了一席極豐滿的酒,請鄭虎臣上坐,自己虛心下氣地下麵相陪。鄭虎臣雙眼朝天,冷笑道:“好個勇於改過的!早上飲酒姬妾滿座,此刻就一個也沒有了。”賈似道聽了,又是怕又是恨,沒奈何,便率性叫姬妾們一起都出來陪酒。原來賈似道此時隨身姬妾還有三十餘人,當下都出來陪酒,那綠鬢紅顏,高歌低唱,綠衣勸酒,紅袖擎杯,真是衣香人影,無那魂消。鄭虎臣笑嘻嘻地左顧右盼,好不高興。賈似道看了,又羞又氣,卻實在沒奈何他。到次日,鄭虎臣到府中領了公文,帶了八個解差,毫不留情,押著賈似道就走,那三十餘個姬妾,都送到建寧府官媒裏發賣,一個也不許他帶了走。那賈似道平生是不離過姬妾的,如今忽然隻剩得自己一個人,好不零丁孤苦。那一路上受了鄭虎臣百般磨折,還要向他陪笑臉,賈似道到此時是追悔也無及了。

  這一日,走到漳州將近龍溪縣境界,看看天色將黑了,卻是一片曠野,絕無人煙。鄭虎臣便叫解差們趕緊上有村落的地方去投宿,哪裏曉得越走天越黑了,那路卻越走越荒野了。大家正在發慌時,忽見前麵有一座破廟,鄭虎臣便道:“天色已黑,不能走了,我們且到那破廟裏暫宿一夜吧。”大家都道:“正是。”便一齊奔向那座破廟來。到得廟前,見是一座荒涼古刹,此時天色已黑,那匾上的字也看不清楚了,兩扇廟門卻是倒了,大家進去一看,見神前有一張破桌,灰塵堆得有一寸來厚。解差們把灰塵拂了,放下包裹,拿出幹糧來,大家胡亂吃了一頓。解差們把兩扇破門扶起來,將就遮好了,便橫七豎八都向階上躺下。鄭虎臣和賈似道卻走進裏麵來一看,見正殿上擺著一張石桌;又向旁邊破僧房裏一看,見裏頭卻有一張破榻。鄭虎臣便叫賈似道到破榻上去睡,自己卻向石桌上拂淨了灰塵,把包裹放下做枕頭,便也躺下去了。此時那賈似道躺在破榻上,如何睡得著?隻見星鬥滿天,明月東上,階前蟲聲啾啾,好不淒涼。看看挨到三更天氣了,忽見黑禿禿一個人影走進來,隻嚇得賈似道根根汗毛倒豎,一骨碌爬起來,大聲問道:“你是哪個?”隻見那人應聲:“是我!”早聽得“颼”的一聲,掣出一把明亮亮的鋼刀,奔向前來。賈似道早嚇得滾到榻前,還沒有滾下來,口裏卻大叫道:“好漢饒命,我與你往日無冤,近日——”說時遲,那時快,話猶未了,隻聽得“哢吃”一刀,“咕嚕嚕”人頭落地,那鮮血直噴到階前。那人殺死了賈似道,卻回手一刀,直刺入自己胸前,登時熱血奔出,也倒在階上死了。

  正是:

  持將白刃誅民害,剖出丹心示世人。

  欲知此人是誰,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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