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比丘僧兩個,坐在石欄,見孫行者得神王法力,複了毫毛回寺,與三藏別了烏雞國僧寺前行,他兩個欣欣喜喜,木魚聲送經靈感。又見唐僧師徒前行,一路坦然大路,正才走到唐僧路前,回頭一望,見他師徒歇在林間,與一簇人馬爭打。比丘僧向靈虛子道:“師兄,你看唐僧在後邊,又遇著妖魔了。”靈虎子道;“我與他暗去探看,是何物妖魔?”比丘僧說:“正是暗去方妥,若是顯去。那孫行者伶俐,知道我與你,便要推托在我們身上。”乃隱著身形,走到樹林,見是獵人要搜兔子、開經擔與行者爭打這段情節,又見獵人挽弓放箭,三藏心慌。靈虛子道:“師兄,解此爭鬥不難。”乃向樹林上摘了兩葉,叫聲“變”,頃刻變了兩隻兔子,在那樹林根下穴中鑽出。獵人見了,齊聲叫:“莫要動弩,冤了這長老們,是我等理曲。”眾人齊去逐免,那兔子飛走,往山岡遠去。這眾人駕馬發弩,飛鷹放犬,竟去追那兔子。
三藏乃叫:“徒弟們,眾獵戶見了兔子,除了疑心,息了忿爭,前去追趕。我等免了這冤孽,趁早挑著擔子走吧。”八戒、沙僧聽了,忙挑起經擔說:“走路,走路,莫要又說勞倦歇息,動了這懶惰之心,便惹了妖魔怠慢。”行者說:“呆子,你便怕惹妖魔,我老孫惱他賴我們偷藏兔子,又倚眾恃強,張弓挽弩把箭來射,到虧老孫武藝精熟,把禪杖打落他箭。若是武藝不精,必遭他射,這會他有了兔子去追趕,待我叫他趕個落空,還吃我個驚駭。”三藏道:“悟空,那獵人如何吃你個驚駭?”行者道:“隻因師父被他們驚駭了這半晌,徒弟卻要替師父還他個報複,叫他也吃嚇一會。”三藏隻叫:“罷休,挑經擔走路。莫要又動機心。”這行者那裏肯罷,雖依師父挑起擔子,隨著八戒們前行。走了二三十裏路途,忽然丟了擔子,一個筋鬥依舊打回深樹林間。
隻見那眾獵人追趕兔子,不知那兔子原是枯葉變的,走過山坡複了原形,沒處尋覓,正在那裏東找西尋。忽然林裏揮出一隻金睛白額虎來,眾獵人見了,全不驚駭,齊齊笑道;“好買賣,捉兔子不著,卻撞著你這孽障。”齊架起弓弩,搭上箭,正要望虎射去,內中一個獵人道:“先講明了,打得這隻虎如何分?”一個道:“我要肉吃腹抱。”一個道:“我要骨醫手足。”一個道:“我要須好剔牙。”一個道:“我要皮當作褥。”行者聽了要走,又怕他們追來放箭,要上前又見他們不怕,把鋼釵來戳.正悔懊說:“今日這機心使拙了,萬一亂箭射來,如立奈何?打個筋鬥走路,又損了平日之名。”隻聽那獵人說:“莫放箭射破了皮,做不得坐褥。”行者把慧眼一看,原來是靈虛子,見孫行者變假虎嚇獵人,他見獵人不怕,反要張弓射箭,見行者設個計策,乃變個獵人雜在眾中來護救。眾人聽得說射破了皮,齊執著棍棒來打,靈虛子高聲叫道:“張大哥,莫要裝假了,我們要放箭了。”行者聽得,猛想起個法,把身子一直起來,原來是一張虎皮蓋著一個漢子。眾獵人一齊笑將起來,往山岡頭去了。
行者自嗟自歎道:“本意來替師父報個驚駭之仇,誰知這夥獵人見虎不畏,反要來射,不虧那救護的道人提明,我老孫幾被他傷損法身。如今欲回去挑經擔,師父必然問我如何驚駭獵人,我老孫若說個慌,又欺了師父,若直言無隱,卻被八戒、沙僧恥笑。如今一不做,二不休,必須把這起獵人定要驚他一場,方好回去見師父。”行著想了一會,設個甚麽計較方才驚駭的這夥人?乃想起打獵是傷生害命的事,幽冥必有鬼責。乃變一個無常人,手執著文簿,走到山岡。
隻見那獵人射了一會豬,齊歇在林間,行者故意執著文簿,坐在地下,那獵人見了這個漢子,似個公門中人,手執著文冊,乃問道:“長官是那個衙門公差?手中票子何事?”行者道:“我是勾拘作惡的。”獵人問道:“我這地方那個作惡?”行者道:“無故傷生害命、遊閑打獵,這便是惡人。”獵人笑道:“取諸山林,不傷國課,借以資生,怎叫為惡?”行者道:“你便說不為惡,我冥冥之中卻怪你這宗事,傷禽獸性命,差我來句捉他。”獵人隻聽了這句話,個個毛骨悚然,大驚道:“公差,借你丈策我們一看。”行者道:“這是秘密牌票,如何與你看得?”行者見眾獵驚駭,他心既遂,乃往山岡下飛走。眾獵放馬趕來,那裏趕得去?個個稱異回家,不敢打獵。
卻說行者遂了機心,正要打筋鬥回見師父,隻見比丘增與靈虛子坐在山岡上,見了行者說:“孫悟空,好個替師父報仇,驚那獵人,不是我提明解救,已被強弩先自驚了一番也。”行者稱謝道:“二位師父,你前前後後多有勞扶持,請問你何處去?”比丘僧笑道:“悟空,我問你,勞勞碌碌,不跟著師父一樣忠誠,著甚來?你師父在前,等你挑擔趕路,快去!快去!我兩個是到東土公幹,你休問我。”行者聽了,笑了一聲,一個筋鬥打到三藏麵前。
三藏見了行者道:“悟空,你忽然丟下擔子,又去那裏,想是要驚害那夥獵人,你怎生樣驚害他?”行者乃把虎的情由說出來,八戒笑道:“猴精,你那裏知虎見獵人反驚,未曾嚇人倒被人嚇了,這機變何用?”行者又把變公差勾惡人話說出,三藏道:“徒弟,你隻驚人,不獨打獵的,但見為惡的都要驚心,隻是你每每動了凶心,切莫將禪杖胡亂打人,恐被無常勾你。”行者笑道:“師父,你豈不知我老孫:
自從花果做猴王,遊遍天宮地獄堂。
拔去輪回生死籍,萬年再不遇無常。”
行者說罷,挑起經相往前飛走。八戒道:“師父,你看這猴精,遂了心意,打起精神,你便飛走,我們等了這半晌,肚中饑餓難行,看那裏有人家,去化一頓齋,吃飽再走。”行者道;“此處都是山路崎嶇,除非過了這山方才有人家。”三藏抬頭一望,果然高山在前,乃叫道:“悟空,似這等高山,腸中空虛,那有精力行走?我跟馬垛尚難,你們挑擔費力,怎生走得?”行者道:“師父,此山不見甚高,還有高的在前,你且上那高處一望便知。”三藏隻得打起精力,上得高山,望前邊山路,果然比這山更高。但見:
崔嵬上接九天,峻峭遙瞻四野。朝見雲封山阜,夕觀日掛顛巒。丹崖怪石傍星宸,奇峰削壁衝霄漢。紅塵不上雁難過,白霧橫空人跡罕。
三藏見這高山連接,徑道崎嶇,道:“徒弟們,當年我們來時,我虧騎著馬,你們不過肩擔些微行李,不似而今重擔,委實難行。托願經力,不遇虎狼,不遭妖孽,得到前平坦之處就好了。便是饑餓,也隻得忍耐。”行者道:“師父,你來時應有災難,處處高山峻嶺,故遇妖魔;如今仰仗真經,果是遇險不險,隻要你堅持了正念,不日可到家鄉。”三藏道;“徒弟,你叫我堅持正念,真實不虛,隻是你也要莫使機心,自然功成行滿。”行者笑道:“師父,我徒弟機心乃遇著妖魔不得不使,如今路已漸漸東來,這幾根毫毛已戒了,不拔就是,機心也使的不靈,老孫隻好做個聽使人員。倘得順意,把經文送上東土,好好西還,把一切機心盡還本等。”三藏說:“正是,正是。”
隻見八戒沒好沒氣的說:“饑了肚子,苦了腳跟,曆著肩頭,且說閑話!快快的把這高山走下去,看是何處?可有人家化些齋飯充機可不是好?”三藏道:“悟能,你不必使性子,饑乃大家饑。”行者道:“呆子沒理,有誰偏你飽腹?你使這急性,隻怕又要撞著不相應的妖魔,連累我老孫。”八戒道:“若是怨我性急,遇著妖魔,便是我去打鬥,料九齒釘鈀久不在手,這條挑經擔禪杖也隨身用熟。”三藏道:“悟能你一個性急心腸,怕動妖魔,卻又提起釘鈀,動了那傷生無明之念,隻恐又要有些怪氣。”
正才講說,隻見山腳下卷起一陣狂風,忽然山頂上馬雲籠罩,三藏道:“徒弟們,都是悟能性急,沒好沒氣的,你看那風起雲興,定有雨落,你們可快些走下山岡,尋個安歇處。”行者道:“師父,那山腳下是座茅庵,我們去借歇,但不知是僧庵?道院?”八戒道:“多管是座尼庵。”沙僧道:“若是尼庵,隻怕又不容我們僧家借寓。”行者道:“這有何害?況風雨暴至,出家人豈無方便?且我們經文到此,縱是尼僧,必須致敬。”乃急奔到庵前,見山門掩閉,行者歇下擔子敲門。並聽得裏麵有人問道:“敲門是誰?”行者答道:“是我們過路僧人,偶遇風雲忽起,隻恐暴雨將來,暫借庵中一避。“’隻見裏麵答道:“我這庵內乃是尼增,安遇不便,再過半裏,就有客店人家,何不到那裏住宿?”三藏道:“悟空,若是半裏之遙,我們趁雨未落趕過山去,尋個客店人家,委買方便。”行者道:“國外荒野,說半裏就有幾裏,人一走不到,風雨來落,且不要說濕了衣服,隻怕雨下了連經文也要損壞,如之奈何?待我探著個遠近。”跳在半空,把手搭個篷兒一望,那裏有人家客店?乃下地與三藏說;“前麵十餘裏已被陰雲遮掩難看,近處那有客店?多管是尼僧愚哄我,我走到前麵,難複回轉。如今風雨將主,庵門牢閉不開,徒弟原意不使機心,八戒曾說撞著不相應的,他去打鬥,如今遇著尼僧不相應,當去設法叫他開門。”八戒道;“我原說遇著妖魔去打鬥,此係尼僧不開庵門,還借重師兄做個主意。”行者笑道:“遇此地方,不得不使個機心,又怕師父嗔怪。”三藏道:“悟空,我豈是嗔怪你,倒是我先動了嗔怪,如今憑你吧。”
行者見雨將至,隻得把庵門又敲,說:“女菩薩,快開門,我們是過路的比丘尼,到前路人家客店借寓不便,故此特來投托。”庵裏聽得是比丘尼,忙來開門,行者卻把臉一抹,宛然變得一個尼僧,忙叫八戒、沙僧快也變了麵貌,沙僧卻變的與行者一般,八戒左變右變,隻因他性急動了無明心腸,故此變不來。恰好門開,兩個尼僧一個年老,一個年少,走將出堂,見行著果是尼僧,乃迎入庵堂,彼此敘禮,隻見門外挑了經擔,押著櫃子,進入庵門。尼僧一見是兩個男僧在內,便問道:“女師父如何同著男僧一起?甚不雅觀。”行者道:“二位師父,你不知我們從靈山下來,你這地方分個男女,我那裏未入禪門披剃,稱為優婆塞同著優婆夷,既入禪門被剃了,就稱比丘僧與比丘尼,同寓修行,何有嫌忌?有問師父,但問你的修行功德,莫要猜疑同行男女。實不瞞你,這兩個是男僧,我與這個是女。”尼僧聽了,忙邀行者、沙僧人堂後屋,卻把三藏、八戒安住在前堂,把經擔供奉堂上。三藏焚香禮拜畢。
隻見老尼出堂來道:“老師父,風雨落了,切莫開門,怕有擊門的,隻說是過路的女僧,若說了是男僧,隻怕惹動妖魔來鬧。”三藏聽了道:“女師父,你這清淨蘭若有甚妖魔?”尼僧說:“老師父你不知,我這方一向不聞有甚妖魔,隻因我收了一個徒弟,削發在此出家,不知是那個村鄉山精水怪,天晴不來,隻等風雨晦冥,便有三五成群,提壺攜盒,到此堂中,要我這徒弟陪伴他們暢飲,幸喜大家相製,絲毫不以邪亂侵犯。就是我們,俱以清白自守,誓為生死出家。若說是女僧倒罷了,隻怕進門見你兩個男僧,生他的嗔怪。”三藏聽了道:“女師父,為何天晴這妖魔不來?”尼僧說:“天晴行走人多,妖魔說是不便。”八戒聽了道:“師父,這妖魔既是風雨前來,我們替你查他個來曆,與你們除了,叫他不論陰晴,永遠不來!”尼僧說;“可知好哩,我徒弟深惡他來吵鬧,回家請了他一個法師,書符念咒,也遣不得他,還齊把法師打個不活。”八戒道:“女師父,你放心,我們有手段,你且進去收拾碗齋飯我們吃了,好與你打妖魔。”
尼僧進屋,那小尼僧早已把這情節說與行者知道,又聽得老尼說,前堂長老要與他驅除妖魔,乃向沙僧悄語低言道;“八戒原說撞著妖魔,他去打鬥,我老孫且安靜一時看。”乃向老尼榻上一覺困著,那尼僧打點了些便齋,叫起行者來吃。行者吃了,又去臥。尼僧道:“可憐不曾出外走遠路的女僧,受不得辛苦。”反將棉絮與行者蓋身,沙僧也在旁困了。畢竟八戒怎樣去除妖魔,且聽下回分解。
總批:
變虎變無常驚嚇獵人,甚麽來頭?總是一副猴子伎倆耳。
三五成群,提壺挈盒,與小尼暢飲,又是雨天,卻雲清白自守,誰人肯信?此等舉動,所以恐被男僧看破也。今之尼庵又好招架和尚矣。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