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身各具六鯤妖,切莫登他獨木橋。
錯了腳蹤沉落水,菩提不現怎相饒。
卻說比丘僧被六鯤妖魔拘留在穴室,他豈不知神變化出來尋靈虛子計較?隻因妖怪眾多,恐唐僧們過此危橋被他計陷,不如且在他穴室,萬一孫行者們過此逢妖,好與他協力滅怪。那靈虛子在高峰上也西看著唐僧從溪岸前行來,望著比丘僧與那小妖講話,一會間,村莊男子引他過橋落水,便欲前來救助,心中忖量妖魔必不能加害比丘,且坐在高峰,待聽光景何如,再作神通本事。這點真心,隻在保護經文,且任比丘自行法力滅怪。他看著唐僧歌吟,乃招攝神風送唐僧歌聲入耳,笑道;“唐僧情懷雖說不亂一隻是出家人未免謳歌鑿性,你道鳶飛魚躍,足以怡情,我怕玩物如何保誌?”
按下靈虛子在山峰坐著看這段情節。且說三藏與徒弟們從溪岸上走到轉彎去處,一座爛木危橋,三藏見了道:“徒弟們,你看這長溪岸闊,獨木小橋又朽爛了,如何過去?便是人走得過去,這馬垛怎行?況你們挑著經擔,越發力重,如之奈何?”行者道:“師父,馬垛不難,他原是玉龍,便是滄海也能過得,就是徒弟們挑著經擔,自有手段過去。隻慮著你老人家,萬一失了腳步,雖說有徒弟保護,但水濕了褊衫鞋襪,事也關心。”三藏道:“徒弟,隻要你們保護得馬垛櫃擔過的溪橋,我慢慢柱杖過去,便是失腳落水,若不傷命,隻濕了衣衫,也說不得。”八戒道:“師父,我有一計,且把擔子歇下,待我先走過橋去試上橋梁可堅,然後再挑擔過去。”三藏說:“徒弟此計甚好。”八戒歇下經擔,上得木橋,把腳力試試道:“木還堅固,走得,走得。”方才前進,忽然如人扯他下水,“骨都”一交跌下,三藏見了道:“不好了,悟空,你看悟能失腳落下溪水,快去救他。”行者道:“師父莫要慮他,他原是會沒水的,自有本事起來。”三藏依然兩眼隻看著橋邊,等八戒起來。
卻說八戒正走那橋梁,驚動了六鯤,司聽妖魔聽得橋梁被八戒腳頓的聲響,走出穴來,見了八戒,將手扯他下水,攔腰抱入穴中。眾鯤不識,但見一個大耳長嘴和尚,有幾分相貌稀奇。那孟浪魔卻認得,笑道:“這正是唐僧的徒弟,叫做豬八戒。”眾魔道:“搜他身上,看有何寶物。取了眾弟兄分。”隻見逐香魔把八戒身邊一嗅道:“這和尚身邊何物,這等竄我麵孔?”八戒道:“不敢欺,是我靈山下來偷的客人些麝兒。”逐香魔道:“你這和尚老實。”八戒說:“我原是有名的老實。”逐香魔說:“你既老實說偷的,這叫做巧裏得來空裏去,且把來與我弟兄們湊分”八戒說:“麝便分了去也罷,隻是放了我出這穴洞。”妖魔道:“你休想出穴,還要捉了唐僧們,取了你經擔,方才與你個好處受用。”八戒道:“什麽好處受用?想是這穴後擺齋,湯點全備的好處?”妖魔道:“正是,正是。”八戒道:“這等不消你們費心,我老豬原老實進後堂吃著,等我師父吧。”
大步走入穴後,隻看見一個長者坐在穴後室中,見了八戒道:“你也被妖魔扯下橋來了?你師父何在?”八戒此時還不明白,道:“長老呀,我們由溪岸行來。走危橋試橋水,不知怎麽失腳到此。你卻是何處僧人?也在此等他的好處受用?”比丘僧說:“八戒,你真真老實,此乃六鯤妖魔要搶奪我們身中之寶,隻待捉了唐僧,奪我經擔,方才把我們蒸煮了他弟兄受用。”八戒隻聽了這一句,便要使出變化法力。比丘僧向八戒耳邊道:“你休得性急,我與你兩人不能勝他六個,且待你孫行者來,再作計較。”八戒道:“師兄,你不知我那孫行者神通廣大,怎肯與妖魔扯下橋梁?”比丘僧說:“這妖魔力量,不說行者神通,隻怕算妖魔不過,也要被他捉將下來。你我忍耐一時再使法力。”兩個在那邊低言悄語,那司聽魔早已聞知,笑道:”這兩個和尚計議要使法力,任你甚神通本事,也隻等捉了唐僧方才與你試個手段。”
話分兩頭。且說三藏兩眼望著溪橋下,隻等八戒起水,半晌不見蹤跡,拭著眼淚道:”悟空,八戒落水,多是甚魔撈去,你快去探個消息。”行著道:“師父,我上山尋怪偏能,入水探橋倒底有些費力。沙僧原是流沙河出身,極會泅水,你去探個消息。”沙僧道:“你聽了全真一句水路有怪,不待全真言畢!就挑往從溪岸飛走,此時卻又推托。”行者道:”師弟,非是我推托,你也有保經護師之責,降妖捉怪之能。八戒落水,想是被妖魔撈去,孤掌難鳴,你當去幫助他。我若去了,隻怕有妖魔到此,你力量敵不過他,師父經文何人保護?”沙僧隻得走上木橋,方才走到中間。忽然失腳跌下橋去,那司視魔就把沙僧攔腰抱入溪穴,不知沙僧是拿了禪杖上橋走的,雖失腳落水,那禪杖卻未曾脫手,妖魔來抱他,他掣動禪杖,直打入穴門,六鯤妖見了,大怒起來道:“這個靛青瞼晦氣色和尚,倒是個弄嘴的,你要與我們弟兄爭鬥使兵器。隻教你先受捆吊,後上蒸籠。”那具體妖魔忙把沙僧的禪杖奪將過去道:“此也是件寶物,拿了湊分。”沙僧敵不過眾躍,被他拿倒,捆將起來。沙僧忙使個瘦身法,那妖魔見了笑道:“這和尚果然會弄嘴,你看他使瘦身法,縮的如枯柴一般。”看著走去,忙把索子也收緊了。沙僧又弄神通,把個身子變的膀闊三停、腰大十圍,要掙脫了。那妖魔也把索子放鬆了,隨他長大,緊緊捆祝忙叫小妖把沙僧扛入穴後。
八戒見沙僧被捆入來,問道:“師弟,你想是也被妖魔扯入水來,卻又被他索捆。”沙僧說:“是我不是,不該舞禪杖,使法力,妖魔說我弄嘴,捆將起來。師父叫我來探你消息,不知你已被妖魔拘留在此。這位師父是何處來的,也在此穴內?”八戒道:“我正要使法力,這位師父勸我莫性急,若是法力使下去,卻不也像你多了這一捆?”沙僧說:“如今計將安出?”比丘僧乃向沙僧耳邊低聲如此如此,司聽魔又聽見了,說道:“任你怎計較,隻叫你們出不得找圈套。”
卻說三藏見沙僧也失腳落水,不覺的哭起來,說道:“悟空嗬,看起來那裏是獨木危橋朽爛,明明是橋下有什麽妖魔,你再不去查探,這八戒、沙僧怎麽了得?”行者道:“師父,此時真是說不得。徒弟要去水邊打探,隻怕徒弟一去,師父獨自在此守著馬垛經擔,萬一妖魔來侵,師父隻是端正了念頭,切莫輕易上那危橋,待等徒弟探聽了消息前來。”三藏道:“悟空,我謹依你言,快去打聽他兩個要緊。”行者依言,登了危橋,便又動了機變心腸說:“八戒、沙僧,隻因老實,想是惹了奸狡妖魔,如今我若老實,走到橋中,萬一被妖魔奸計扯入溪水,便與他兩人何異?師父怎得個的信?”好行者,拔下兩根毫毛,變了一個假唐僧,一個假行者,兩個攙著手,搭著肩,前走到橋中。他自己卻隱著身,一筋鬥直打到水內,走上前看。隻見一個大穴,門上一匾高懸,行者看那匾上寫著“六道回瀾”,忖道;“原來是妖魔巢穴,我一筋鬥進來,卻不曾看我毫毛假變的我與師父,且看他兩個過橋,是什麽妖魔作耗?行者捏著避水訣,口裏念著咒語,走到橋邊,果然一個妖魔見了橋上兩個和尚扶著肩走,他把橋梁一斷,兩個假唐僧、行者被妖魔抱入穴裏,行者隱著身跟了入來。
隻見逐香魔向逐味魔道:“老弟,你看這拿來兩個和尚,怎麽不像唐僧與孫行者?”逐味魔道:“三兄,我也疑唐僧們都是十世修行,難道身體不馨香潔淨,怎麽這樣猴臊毛氣?”隻見孟浪魔笑道:“列位不必心疑,我認得唐僧、孫行者,料此是真。”司視魔道:“休管他真假,且捆起來,送入穴後,那八戒、沙僧自然認得。”眾妖把兩個假的捆入後穴。
隻見八戒一見了哭道:“師父嗬,你如何上那爛木橋梁,被妖捆入?”沙僧也哭將起來,隻有比丘僧見了,微微笑道;“這個猴精,機變真巧。”
不匡比丘一笑,那司聽魔即知,向眾鯤魔道;“如今唐僧師徒已用計捉了,少若遲延,怕孫行者又生機變,我們如今且叫小妖們打點蒸籠,把這五個和尚蒸熟了,一則與孟浪老友報仇,一則與我們弟兄賀喜,得了經文,分他寶物。”隻見司視魔道:“二弟,依我且到溪岸取了他經文來,再蒸他們作慶賀筵席不遲。”眾妖道:“有理。’叫小妖緊閉了後穴,他六鯤連孟浪魔出了穴門。那裏知行者隱著身在穴後備細聽聞,想道:“此事如何作處?老孫欲待要在穴中救了八戒、沙僧,打鬥起來,隻怕妖魔眾多,知道我在此,倘若上岸搶了經文,如今欲待要回到岸上保護著師父經文,又怕八戒、沙僧被捆在此沒個幫手,怎敵妖魔之眾?也罷,如今設個疑似機變,且把妖魔疑嚇回穴,再作道理。”好行者,一個筋鬥打到三藏麵前,隻見三藏坐在溪岸上手捏著數珠,口念著梵語,閉著雙目,真個是:
如如不妄動,一點個中存。
萬怪從教天,誰侵不二門?
行者見三藏閉目靜坐,不敢驚覺了師父,卻又慮著妖魔齊來搶經,心下想道:“老孫幸喜會打個筋鬥兒,來的快,料眾妖將到,隻得設個機變疑他。”乃拔下幾根毫毛,依舊變了自己與八戒、沙僧,各人守著經擔,手裏都拿著幾棒禪杖,他卻隱著身站立在旁。那眾妖魔一見,驚異起來說:“唐僧師徒已被我們計捉入穴,怎的又在此處?”逐香魔道:“我辨得出來。”望著唐僧一臭,但聞得:
五體瑩然潔白,六根清淨馨香。
至誠不亂守中黃,正是真如和尚。
遂香魔把唐僧一嗅道:“此處的是真唐僧。”又把八戒沙僧一嗅,隻聞得:
半點芬芳不有,一團皮血腥臊。
明明五體上毫毛,便變僧人形貌。
逐香魔喚了道:“假的,假的。”眾妖道:“既是假的,料無用處,且把真唐僧與經文搶去。”行者聽得,急向唐僧耳邊道:“師父,眾妖來搶經捉你,你還閉目靜坐。”不提防他三藏聽了,隻當不聞,越加謹密,把念頭端正。那眾妖魔見唐僧閉目不理,端坐自如,大家稱讚道:“好和尚。”隻見司視魔道:“眾弟們,唐僧若是隻閉目端坐在此,他待著有徒弟,我們不得他入穴,這經文也難搶奪。且把這假變的徒弟破了他假,他真無所恃,自然慌亂了他心神,我們乘好捉他入穴。”眾妖說罷,一齊把假行者、八戒、沙僧舉起棍棒打來,果是假變的,隻好設疑妖魔,那裏會鬥?行者隱身在旁,不勝忿怒道:“無禮妖魔,敢藐視老孫法力!”乃掣下擔包禪杖,現了原身,大喝一聲:“孫祖宗在此,誰是真誰是假!”把禪杖揮開,直打眾妖,眾妖各舉棍棒,在溪岸上戰鬥起來。這正是:
六妖魔齊把心猿鬥,老和尚還將意馬攻。
卻說孫行者與六鯤妖魔在溪岸上大戰,三藏心腸恃著行者神通,依了行者前言,端正了念頭,把持定了閉目靜坐功夫,知妖魔可卻,故此不驚心意;及聽得行者大聲喝怪,睜開兩眼,隻見眾妖魔猙獰惡刹,行者獨自一個抵敵,三藏便叫道:“悟空,抖擻精神,小心在意,那妖魔眾多,好生惡刹。”行者聽了,把身一抖,變的三頭六臂,火眼金睛,眾妖魔也個個變的異怪模樣。三藏在旁看著,不覺的動了個畏懼之心道;“悟空,須是降服了幾個,方才得免了魔害。你看他個個猙獰,你隻一個怎生敵得他過?”行者聽了道:“師父,莫要畏懼,看徒弟降服他。”乃拔下六根毫毛,變了六條索子,往空拋來,把六魔齊捆起來,慌得孟浪魔忙執棍敵著行者。那六魔方被索捆,微微笑道:“這個法力怎降得我等?”把身一掙,索子皆斷,卻個個口噴毒氣,行者被他毒氣一攻,不覺的敗了陣,那手中禪杖亂了,被孟浪魔一棍打來,行者見事勢不妥,一筋鬥打在半空,這六魔見了笑道:“孫行者,你說會筋鬥跑路,我弟兄比你更伶俐萬分。”乃乘空直上,把行者一把攔腰抱入穴內。
行者被妖將繩捆吊起來,他忙把假變唐僧收複身上,隻見八戒、沙僧不見了假唐僧,卻吊著個真行者,說道:“大師兄,你會機變,今日怎也窮了?”行者道:“怕你老實也走不出去。”行者被六魔捆縛定了,把法身變大變小,那妖魔百計百能,不能得脫。行者看著比丘僧說道:“師兄,你如何也遭磨難?”比丘僧道:“悟空,我不該與靈虛子分了路,他山,我溪岸境界,便有此各地的妖魔,不知我那師兄今在何處?”行者道:“你何不把慧眼遙觀?”比丘僧笑道:“悟空,你何不把機變設出?”行者道:“師兄,莫要講他,我老孫從來不被妖魔加害,今日不知這妖魔甚樣神通,遭他磨折。”比丘僧笑道:“你當年來時,被妖魔傷害,不虧了菩薩聖神到處救你,怎得到靈山?就是今日,也須要菩薩救護。”行者被比丘僧這一句譏倒,半晌不說。卻是如何不語,且聽下回分解。
總批:
一條獨木橋,下有無限妖魔,世間人偏要上他跳板,怎不被他扯下水去!
到了齊天大聖地位,隻為有皮毛,便出不得聲聞,果信乎超三界、五行者,非六根清淨者不能。
此回可當一卷《心經》看,勿得草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