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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回 比丘假魂訴毒害 行者設計誘山童

  話表三藏見八戒向洞前童子問路去,乃叫:“悟空,你看八戒莽莽撞撞去問路程,他這模樣隻驚唬了人,恐生事惹非,且走去半晌不見回來,叫我係心,你可探聽個事實前來。”行者道:“師父,我聞這高山長溪妖魔甚多,八戒問路不來,定是動了邪心,惹了妖魔。我老孫若去,須是得當初來的金箍棒在手,相機行個打禮。如今沒這棒子,遇著妖精厲害,連徒弟也沒力量。沙僧師弟,你可前去,探八戒如何不來?”沙僧道:“大哥,你推沒力量,我越去不得。”三藏道:“悟淨,你莫推阻,也該遇事上前,大家公同合力”。沙僧依言,乃掣下禪杖,往洞前走來。

  隻見那山童走出洞來問道:“長老,可是找尋長嘴大耳和尚的?”沙僧道:“正是,他如今在那裏?”山童道:“我洞主聽他說是唐僧徒弟,請入後洞款待齋供。”沙僧說:“許久怎麽不出來?我師父望他回信。”山童道:“他食著饃饃齋飯,不肯動身,須得你進去喚他一聲。”沙僧依言,走入洞門。

  隻見兩個隱士坐在上麵講談,那裏見個八戒,乃走上前道:“二位善信,小僧問訊了。”那兩個妖魔站起身來道;“長者莫非唐僧麽?”沙僧道:“小和尚乃唐僧徒弟。”妖魔道:“孫行者可是長老?”沙僧道:“那是師兄,小僧乃沙增,法名悟淨。”妖魔聽了忙笑道:“原來是唐長老第三位高徒,請入後洞待齋。”便叫眾小妖迎入洞後,隻見桌上擺著饃饃果品,便叫沙僧受用。沙僧道:“此齋難領,一則不見我八戒師兄在何處,一則主人不過來陪齋,叫我獨自受用,乃是賞賜我憎家,沒這情禮。”眾小妖道:“我洞主備下齋供,專候唐長老,長老未來,故先沒個小桌待你小長老。你莫虛負了我洞主好意,聊吃一個,以見迎接之意。”沙僧見了桃實在前,便去取一個挑子,方才開口去咬,那腥氣難聞,想起漢子指路說隱士歡留齋供,酌量方食,沙僧便停住口不食,把桃子袖人衣袖,隻向八戒何處。那小妖們隻待沙增毒倒,動手要捆,猛然八戒被捆,毒氣傷疼,在洞後哼了一聲道:“師父嗬,我徒弟隻是貪饞為嘴,吃了他毒害,被妖捆縛在洞中,你若不知來救護,何人與你挑擔轉回東?”沙僧聽了道:“原來八戒貪心,惹了妖魔捆縛在此,我也誤闖入來,倒是不曾著了他毒,隻是怎得出他洞?如今說不得,且救了八戒再作道理。”乃闖入後洞。

  隻見八戒被妖魔繩纏索綁,捆吊在洞,見了沙僧入來道:“師弟救我。”沙僧道:“二哥,你怎麽不使出變化法力?”八戒道:“沙僧師弟,我恨當初把九齒釘鈀繳在寶庫,沒有兵器,怎打妖精?又因嘴饞,動了貪心,自家作了孽障,變化法力那裏使得出來?沒奈何救我出洞。”沙僧道:“我孤樹不成林,你且忍耐,待我打出洞去,叫了大哥來幫著救你。”沙僧輪起禪杖,便把小妖亂打,小妖叫喊起來。隻見兩個妖魔走入後洞見了,忙掣了兵器來敵。沙僧力寡,被妖魔拿倒,美蔚君就要取蒸籠,把八戒、沙僧且先蒸吃。善慶君道:“老友,且從容,如今先吊他兩個在洞,待拿倒唐僧與孫行者,然後一齊動手。邀了長溪等友同來受享,也見你的情分。”美蔚君依言,把八戒、沙僧捆在後洞。

  卻說三藏與行者分付沙僧去尋八戒,他師徒兩個坐在山岡子上,看著山鬆石洞,野岸長溪,三藏道:“悟空,我與你們自出了大唐國門到了靈山,受了多少辛勤苦惱,怪難災屯,今幸的取得真經回來,又過了許多時日,路途辛苦,不知到中國家門尚有多少路程?似這等高山遠水,叫我為師的真真不耐煩惱。”行者道:“師父,你原說仗一誌誠,求取如來寶藏,今幸遂願,正該歡欣鼓舞,打起精神。料離靈山東來,時日已久,國門也將次到了,怎說出不耐煩惱?又動了煩惱障礙?所以步步招惹邪魔怪異。”三藏道:“悟空,你說便說的是,隻是這會沙僧去問路找八戒,如何久不回信?怎不教我係肚牽腸。”行者道:“師父,你且耐心,再等一會不來,少不得徒弟也要去探信。”三藏見行者寬解憂心,隻得放下愁懷,對著高山流水,又動了唐人風韻道:“悟空,你既寬我懷抱,諒你懷抱必寬,我與你對此高山流水,聯一兩句散心。我便詠流水,你卻和高山。”行者道:“師父尊大,當詠高山;徒弟卑小,當和流水。”三藏依言,乃詠高山道:

  “泰兵逼雲霄”(唐)

  行者忙接韻和道:

  “溪流漲遠潮”(孫)。

  “雁飛人不到”(唐),“風落葉隨飄”(孫)。

  “上有天光映”(唐),“旁無野樹招”(孫)。

  “登巔瞻萬裏”(唐),“遊浪越千橋”(孫)。

  “樵子步難躡”(唐),“漁翁網不消”(孫)。

  “隻因峰勢聳”(唐),“端為逝滔滔”(孫)。

  三藏與行者心誌在高山流水,坦然自得,一時便忘了八戒、沙僧去探路徑不來,不知他兩個被妖魔捆縛在洞內,等師父們去救。

  卻說比丘僧與靈虛子兩個,自從變漢子接了一匹布,指引了唐僧師徒過這賽巫山溪,他一路遠遠在唐僧前後隨著,也明知妖魔計阻唐僧們,隻因他師徒一種心生出一種邪氛,任他師徒自相撲滅,遂由他行走歇坐。二個從峰險道乘雲而來,正見唐僧與行者兩個坐在山岡,彼此談講。比丘僧說:“師兄,你看唐僧與孫行者兩個坐在山岡講談,似傳授道理的一般,怎麽不見八戒、沙僧兩個?”靈虛子道;“八戒、沙僧想是那裏化緣,孫行者的道理純熟,唐僧必然私相傳授。我與師兄隱著身形,聽他講說甚麽道理。”比丘僧依言,兩個隱著身形,走近三藏麵前,聽得他師徒聯詩,乃相說道:“出家人聯詩賦句,雖說是活潑心胸,未必不思慮勞神。”又聽得三藏詠畢詩句,想起八戒、沙僧問路,不見回來,動了憂虞之色。兩個計議道:“我們曾指引他師徒說山洞有怪,溪水多妖,怎麽不小心防備,輕易去找探路徑?定是八戒、沙僧遭著妖毒。”兩個離了唐僧處,依舊隱著身,走過山岡,到了美蔚洞。進了洞內,隻見兩個妖魔坐在洞內,一個說:“唐僧不見來找尋徒弟。”一個說:“擺出毒饌上前迎他來罷。”兩妖計議。

  比丘兩個又走入洞後、見八戒、沙僧被妖魔捆著,驚道:“原來這兩個癡子遇了妖魔毒害!”比丘僧道:“師兄,這如何解救?”靈虛子道:“‘師兄,我們原為保護經文,經文既歇在山岡,唐僧坐守,我與你說知,須得孫行者來,設計救他。如今若在這洞與妖魔爭鬥,萬一妖魔厲害,連我們也不便。”比丘僧說:“師兄,唐僧雖有想八戒、沙僧憂虞之色,尚有聯詩賦句之懷。我與你顯然去報,又恐唐僧疑我兩個無因而至,做甚情節;去報孫行者,他又是個機變多心之人,疑中生疑,把我們也當妖魔使詐,不信在心。便是去救,也不著力。”靈虛子道:“我有一計,你隱著身假作沙僧,我隱著身裝做八戒,隻說是被妖魔毒害殺了,魂靈兒來告訴他,求他拿妖報仇。那唐僧聽得,必然哀痛起來,這孫行者方才著力。”比丘僧笑道:“師兄,明人不作暗事,若這假裝魂靈,兩個在暗處報唐僧,不如明明的變了八戒、沙僧,替他挑了擔子,從長溪岸上過了這美蔚洞,把經文尋一處潔淨庵堂供奉著,再來救他兩個罷。”靈虛子道:“師兄,依你這說,我們兩個依舊是送經到東土,原非保護之義,有背佛旨,如何做得?”比丘笑道:“師兄,依你,假他魂靈兒,卻是孫行者的機變心腸,隻恐那猴王機變又巧,懷個不信心,又識破我們之假。”

  靈虛子笑道:“說不得,這機變心腸用的正大,便是孫行者也向如來前講過。如今八戒、沙僧動了貪嗔邪念,以致妖魔毒害,我等若拘小節,怎生教得他兩個?真經何人挑擔?”兩個計議了,乃隱著身,走到三藏麵前,正遇著三藏與行者聯詩方畢,忽然三藏歎一口氣道:“悟空,他兩個探信久不見回,莫非是:

  錯了路頭行去遠,化緣村裏故來遲。

  坐看水色山光景,也學沉吟謾賦詩。”

  三藏正說了這幾句,隻聽見空裏道:“師父阿,你可想我?徒弟探信久不回來,那裏知我徒弟:

  探路逢妖太不良,假供齋果毒中藏。

  傷了徒弟魂來訴,師兄師父快商量。”

  三藏聽得道:“悟空,不好了,你聽的空裏八戒、沙僧魂靈說話麽?”行者笑道:“師父,我老孫聽便也聽得,隻是將信將疑。”三藏道;“如何將信?”行者道:“八戒久不見來,他平日好嘴頭食,不顧生冷,必是貪齋供,被妖魔耍害;沙僧不該拿了禪杖去,必是遇著妖魔敵鬥,寡不勝眾,被拿倒了。一個貪傷命,一個嗔送生,這或可信。”三藏又問說:“如何將疑?”行者道:“八戒平日有法力,沙僧往常多神通,輕易妖魔不敢犯,他就是逢著妖魔厲害,毒殺了他,他兩個俱是有來曆的神道,那裏顯個陰魂兒來講話?這實可疑。”三藏道:“悟空,我也不管你信與疑,隻是你須速去探信。”行者道:“師父,非是徒弟不去探信,隻推在他兩個,但是此高山長溪,聞得妖魔眾多,師父與經文要緊,故此徒弟不肯遠離,徒弟若遠離了去,萬一妖魔來侵近師父,他兩個抵當不住反為不便。如今師父既叫徒弟去找尋他兩個,須是師父正了念頭,莫要係心憂慮他兩個徒弟,也莫貪山光水色,又動了歌詠,費卻神思,牢守真經,勿使邪魔侵奪。”三藏道:“悟空,你說的真真正經,我件件依你。”行者說罷,忽然一個筋鬥不見了。

  三藏獨自守著經櫃擔包,隻得依著行者,正了念頭,把平日記誦的經典課念幾卷。那比丘與靈虛假做八戒、沙僧魂靈兒告訴了一番,又聽得行者說將信將疑,他兩個惟恐行者識破,隻待行者信了唐僧之言去找尋八戒、沙僧,見三藏孤身坐守經擔,他兩個現了身形,變了兩個樵子,走近山前。三藏一見了是樵子走來,便叫道:“二位善人,小僧是過路僧人,在此山岡歇力,徒弟前去探路,不見回來。請問你此去有多少山路方才有城市人煙,庵觀寺院?這山岡上路可平坦?或是那沿溪岸上可行?乞善人指引指引。”樵子笑道:“師父,你是出家人,隨著路頭走罷,何必問前顧後?你想這問路的心腸,七情妖魔便從此出。”三藏道:“善人說的固是,我小僧發一點平等心腸問路,本是一心在這經文上探個路頭。”樵子道:“老師父,你原來是取經長老,為經文問路,你不知這山岡大路雖說平坦,卻穀洞眾多,狼蟲虎豹等獸都會弄妖作怪,你徒弟既去找尋路徑,獨自一個在此,萬一妖魔擾害,怎生奈何?”三藏道:“善人,小僧身命原付之不有,隻是為經文不得不係念,二位善人若肯方便,少伴我小僧片刻,等我小徒回來,深深酬謝。”樵子道:“正是我二人也有此意,老師父且安心守候。”按下不提。

  且說行者一筋鬥打到洞前,才半裏多路,自家笑將起來道:“幾步子路也費個神通,方抬起頭來,一個山童走到麵前說:“打虎跳的長老,此是何處?還打虎跳撒個歡兒?”行者見了道:“山童,我和尚是打筋鬥耍子。”山童笑道:“長老果然打筋鬥好耍子,我在這山洞前悶起來,要打個筋鬥耍子,無奈不會,長老可肯傳授我?我偷些洞主的饃饃果品送你。”行者道:“山童,若說這話,我便不傳你,我乃出家人,你怎說偷些洞主饃饃我吃?偷便是賊,不連累我做賊心?”山童道:“你若傳會了我,憑你要甚謝禮。”行者道:“我若傳會了你,便是師父徒弟稱呼。”山童道:“便做師弟子稱呼也罷。”行者道:“稱呼隻是個虛名,還要個實意。”山童道:“實意是何說?”行者道:“比如我師父問你一句話,你徒弟真真切切說出,半字兒也莫扯謊,乃為實意。”山童道:“真假虛實在我心裏,比如扯個謊話哄了師父的法兒去,便怎麽?”行者道:“這叫做欺師慢道,大不為敬。憑你怎樣學習,終久不會,便是會了,也不精。”山童聽了,乃作一個揖道:“師父,你隻要教會了我徒弟,憑你問我甚話,一毫不敢扯謊。”行者說:“先問一句,試你可真實,方才好傳你。”山童道:“先傳了打一個筋鬥著。”行者說:“傳筋鬥隻消一句,問你話卻多,須是先說兩句實話兒,你便聽一句就會打了。”山童道:“師父,你問來,我實說與你。”行者乃問道:“有兩個標致小和尚到你洞前來探路境麽?”山童道;“有的,我若說標致,師父就說我不真實,那兩個和尚生的一個長嘴大耳,一個靛青臉孤拐腮,在此問路,被我洞主叫進洞去,是實。”行者道:“這兩個和尚進了洞,吃齋飯,磕茶湯,自在受享哩。”山童道:“齋飯菜湯雖有,隻是不得自在受享。”行者說:“如何不得自在受享?”山童道:“師父傳了我打一個筋鬥,我便實說。”行者說:“不難,不難,我便傳給你一個筋鬥,你且實說來。”卻是何說?且聽下回分解。

  總批:

  比丘、靈虛變鬼魂,大無謂,不似西來本意,或者欲為二人代災耳。

  前《記》不傳筋鬥,亦是缺陷,得此童子,唐長老又添一徒孫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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