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女子精靈複了原身,那裏有病;那公子目中不見了這女子,也安靖起床。隻是這妖蜂在莊人屋內飛來飛去,見行者傳這莊人,以發拴係招了這女子精靈回家。他眾蜂道:“這和尚是何處來的?既非醫僧,倒有幾分神通手段,破了我們之法,又係縛我等之身,此仇不可不報!”乃查探這和尚是西還取經僧人,現在石橋一座小廟堂內安祝這眾妖蜂一時離了莊人之家,卻飛到石橋小廟中來。那裏知廟乃比丘僧與靈虛子,假化留住唐僧以待行者,不過一朝。
行者一筋鬥打回,三藏見了道:“悟空,醫了公子病,捉了妖怪麽?”行者把公子與女子話說了,三藏問廟主僧說:“師父,倒是我等在此等候悟空,若是枉道去時,果是於經文不便,如今須向大道前行。隻是師父前日說前去要過此山岡,岡上妖怪甚多,我又有經文馬垛,可礙?”僧人說:“老師父,放心,於經文無礙,隻是要高徒們費一番心力。我與道人也要離此廟,過山岡,探望一個施主人家。這施主卻是敬我僧家,師父們到彼,自不敢慢。”三藏聽了道:“老師若肯扶持,便同過山岡,萬一妖精作耗,也仰仗一二。”僧人說:“老師父先行一步,我與道人隨後便來。”三藏辭謝僧人,師徒們離了廟堂,上路前行。
卻說那妖怪飛到廟前,叢聚在那殿脊之上,見三藏們離廟前行,知道他必過高岡峻嶺頂。先一翅齊飛來,指望弄妖作怪,迷魅唐僧師徒,報行者救公子、女子之恨。那裏知聖僧保護著真經,到處有百靈默助。
卻說這山岡樹木森森,中有一巢,是幾個靈鵲聚居,這靈鵲隻因久在山林,成了精氣,迷昧往來行人過客。怎見他成精迷昧行客?他:
有時變妖形,有時變獸類。變獸類好似虎豹豺狼,變妖形宛如魍魎魑魅。或在岡頭,或在林內。在岡頭喳喳聲是飛禽,在林內凶凶勢如蜂蠆。隻因他巢項曾聞一字經,善根未把靈心蔽。
這妖鵲聚居岡頭巢內,迷弄行人。一日,自相悔過道:“我們生居扁毛畜類,昔日曾巢於靈山,得沾了僧家法會,聽了經文;如今在這山林,正當引迷人歸正道,如何作妖弄怪纏害途人?墮了惡孽,轉生怎能脫離禽獸之道!”隻見一個妖鵲說:“我等原與世人不相幹涉,無奈一等漁獵之輩張弓打彈,傷害我等。他打了我等去,且莫說傷我等生那一番苦楚,隻說不曾被打去的,那驚弓高飛,心慌意怕。如今成了一種靈異,正當遇行人過此迷弄他,報打彈之仇!”又有一妖鵲道:“你我既投此六道,欲求超脫,仍弄妖氛傷生害命,益墮了無邊罪孽,還是做些善事好。”這幾個妖鵲,你要行善,我要作惡,一個老鵲兒道:“汝等不必亂生意念,依我,行善的行善,作惡的作惡。隻是行善的見往來的是善人,便以喜喳喳指他迷途荒徑;作惡的見往來的是惡人,便以凶狠狠傷他殘生性命。”眾鵲依言,在高岡樹林專等那往來行客。
卻說比丘僧與靈虛子,見唐僧師徒前去,收了道法,依舊石橋邊是一間破屋。靈虛子向比丘說:“師兄,分明過山岡是一條正道東土大路,若是轉遠枉道,果於經文不便,你如何不留住唐僧,反說高岡密林,妖魔厲害,專欺外方僧道?”比丘僧道:“師兄有所不知,唐僧行止,都聽那孫行者。你豈不知這猴王性情執拗,你若說山岡平靖可行。他便往官長衙中捉怪,定不住留廟堂;我說山岡妖精利害,專弄外方僧道,他斷然要走此路,正乃留唐僧之意。”靈虛子聽了,笑道:“師兄,你意見雖高,卻動了虛假之魔,隻恐前途定有妖精之阻。”比丘僧說:“是呀,師兄之見更高我也,隻因一時恐唐僧不留住在廟,故設此意,看來連這假設新廟才屬不清,前途定有妖魔阻攔他師徒。我與師兄須是超越在唐僧前,路遇有妖精,當為唐僧掃滅了,他好挑押真經櫃擔前行。”
兩個說罷,隨駕雲在空,離了石橋,趕過唐僧前路。他兩個在半空雲端裏,看著唐僧師徒四人連馬五口,挑的挑,馱的馱。但見:
唐僧押馬垛徐行,行者沙僧趲路程。
惟有悟能挑著擔,乜料兩眼望妖精。
比丘與靈虛在半空,看唐僧們恭敬誌誠挑著經擔前行,惟有豬八戒左顧右看。唐僧道:“悟能,走路隻走路,那兩眼左觀右看是何故?”八戒道:“我被那廟堂和尚說山岡妖精厲害,專要迷和尚,惟我在廟裏少了些見識,不曾借得那道人一頂布巾戴來。”行者笑道:“呆子,若是我老孫是個道人,在廟裏還要剃了須發來過此岡?”八成聽了哈哈仰麵一笑,早已看見半空兩個僧道在雲端裏行,八戒大叫道:“才說我左觀右相何故,你看半空裏不是妖怪來了?”三藏舉頭一看道:“徒弟們,你看空中果有兩個人,卻不是妖怪,明明一僧一道,騰雲駕霧,這必是聖僧聖道鑒察我等挑經,須要誌誠,不可怠慢。”三藏說罷,便合掌望空道:“菩薩.我弟子玄奘寸步也不敢怠慢經文。”那八戒、沙僧也合掌望空下拜,隻有孫行者大叫:“動勞你二位,查探查探前途有甚妖精,替我老孫剿滅剿滅。”三藏道:“悟空,你開口便說把妖精剿滅,我們出家人以慈悲方便存心,這剿滅二字無乃忍心害物!”行者道:“師父,你不剿滅了妖精,那妖精卻不饒你。”三藏道:“徒弟,你那裏知割肉喂鷹,舍身喂虎,有此慈悲功行,方成佛道。”三藏正說,隻聽得那半空裏誇道:“好一個仁心和尚。”頃刻雲飛如箭,那僧道往前去了。八戒道;“快得緊。”沙僧說:“果然去得疾。”行者笑道:“還不如老孫的筋鬥兒更疾、更快。”按下他師徒四人走一程說一程。不提。
卻說比丘僧兩個離了唐僧往前趕過三五十裏,到了山岡峻處停了雲頭,坐在嶺上。靈虛子道:“師兄,此岡雖峻,經擔倒也可行,且這樹林深密之處,清風徐來,鵲巢聯絡,定是沒有妖魔之處。我與你敲動木魚,課誦兩卷經文,也是功德。”比丘僧依言向胸前除下菩提數珠撚動,他兩個正才朗誦經文。
卻說妖鵲居巢等候過往行人,忽然聽見梆子聲敲,出巢觀看,見兩個僧道坐在岡子上,口中念念有聲。那作惡的妖鵲向老鵲道:“這兩個敲梆子,口咕噥,定是獵人網戶,待我去捉他。”那行善的道:“明明一僧一道課誦經文,但恐他遠路走來,腹饑力倦,我當於前村設法化些齋食來供他。”老鵲道:“好事,好事。”
這妖鵲出巢,搖身一變,變了一個小和尚,走到山岡凹裏幾戶人家門外說:“小和尚是西來往東路過的,我師父肚饑力倦,坐在岡上敲梆誦經,叫我小和尚到善人門上乞化些齋飯充饑。”這幾戶人家倒也信心,有齋飯便布施出來。
又走到一處冷靜孤村,一家房屋頗高大,不見個人在屋中。小和尚連聲呼叫,隻見那牆裏飛出幾個遊峰來,見小和尚也不管光頭滑臉,亂叮將來,一麵叮,一麵傳呼,頃刻飛眾了千百,把個小和尚顧頭顧臉不迭。那裏知這小和尚是妖鵲變來的,動了他心,複了原相。鵲嘴啄蜂更是厲害,雖然厲害,卻不禁毒蜂勢眾,他隻得一翅飛回巢樹,報知老鵲。老鵲不知緣故,隻道妖鵲變了個和尚,惹了眾蜂,且叫他把齋食去岡上供僧道。不提。
卻說眾蜂見和尚在屋門化齋,變化靈鵲把他們啄傷無數,齊齊怒道:“我等遠飛到此,本意報那和尚係發之仇,誰知他們已過岡子,又弄這神通把我眾啄傷無數,此恨益深。快探這和尚們走到何方?我這裏擺齊眾隊前去,定要把他們個個螫倒。”眾蜂依言,查探的岡子上兩個僧道坐著敲郴念經,便領了無千帶萬一齊飛到岡前,也不查實,照兩個僧道螫來。又有幾個鵲妖變的小和尚,正來供齋食,見了蜂擁,動了他那作惡之心,都複了原身,把妖蜂去啄。
靈虛子見了,向比丘僧說:“師兄,你知這情節麽?”比丘僧說:“師兄,此即你我留唐增師徒說的山岡妖精無數也。”靈虛子道:“妙哉,妙哉,我與師兄乘他兩相爭啄,徑往前行,這妖峰定是隨我們逐去,此高岡峻嶺必要安靖,唐僧師徒奉經前行,可保無虞也。”
卻說比丘與靈虛子離了山岡前行,那眾峰簇擁跟去,這靈鵲行善的保護著兩個僧道過了山岡,到了一處地方,有幾家煙火相連,一座接官空亭所在。那亭內一個老叟坐著,見了一僧一道前來,便恭敬相待,問道:“二位師父自何處來?”比丘僧答道:“從西來,要往東去。”老叟道:“有何去住?”比丘答道;“出家人隨所去祝”老叟道:“二位師父不棄山鄉,我家中正才收拾晚飯,奉供一齋,何如?”比丘僧道:“多謝善人布施,隻是後邊還有西來四眾取經僧,善人不知可肯方便一帶?”老叟道:“此四眾可是二位一起的?”比丘僧說:“出家人那裏分個一起與否,但是我兩個承善人賜齋,他四眾到來,隻恐者善人不便布施多人。”老叟道:“這事不難,且請二位到我家下供奉一頓現成素齋。”比丘僧與靈虛子方才隨著老叟走到家門。
隻見妖蜂成陣飛到老叟門外,樹林技上的那靈鵲飛來亂啄。老叟見了,忙拿了一根竹竿,把靈鵲亂打道:“是何人家,走了養蜂,飛到我家,到有十分財氣!可根你這鵲子啄他。”一麵打鵲,一麵叫家仆取桶接峰下樹。他卻才扯兩個僧道衣袖進門。
比丘僧說:“老善人打鵲啄蜂,固是一種善心,隻是接峰人湧,又生了一種冤愆孽障。”老叟道:“師父,打鵲禁地傷蜂,真是善心,接峰入桶,怎麽是又生一種孽怪?”比丘僧笑道:“這蜂簇擁,本來螫我二人,眾鵲啄他,也有些緣故。我小僧不敢說破,悉聽老善人主意罷了。”老叟道:“原來二位師父恨蜂來螫你,你便快心鵲子啄他,看來乃非出家人心腸了。”老叟說罷,便把麵色放出嗔心,有個不肯供齋之意。比丘僧見了,退走一步道:“老善人,我小僧承你好意方便齋供,隻是後邊尚有一起四眾,若是同仁一視,且待他們到來領你布施罷。”老叟主意隻為比丘僧說他打鵲,起了一種嗔心,便答道:“寒家晚飯原也不多,既是二位要候一起,且在大門前等候一時。”他往屋內進去,隻叫家仆好生安置了蜂桶。比丘僧向靈虛子道:“看此老叟,隻為貪接蜜蜂生利,又因我們說他打鵲,遂起了不布施嗔心。他情意既懈,我等見機當行,留此齋飯以待唐僧師徒罷。”兩個不辭老叟,出門而去。
且說三藏押著馬垛,行者們挑著經文,一路安靖前來,到了山岡,師徒力倦,也坐在嶺上。八戒道:“師父肚中饑餓,這山凹處可有人家化一頓齋充饑也好。”三藏道:“徒弟們,誰去化齋?”行者道:“八戒既叫俄,他便去化。”八戒道:“我化來了,你可吃麽?”行者道;“先供了師父,自然供我。”八戒道:“你便去化,若是化了來,先供了師父,自然供我。”行者道:“呆子,我卻是師兄,理當讓我!”八戒道:“既是你化出來,還該讓我。”沙僧道:“兩個不必去化齋,又不知這山岡內可有人家,就是有人家,不知可肯齋僧布施。齋在那裏,且先你爭我爭動了這爭競心,隻恐怕又生出一種妖魔來。”
沙僧正講,隻見那樹林中走出兩個小和尚來,手捧著一缽盂齋飯,一個要分吃,一個要先吃,搶搶奪奪,被三藏見了,叫一聲:“小和尚,你兩個有甚相爭?”那小和尚見了唐僧,忙向前道:“老師父,是那裏來的?這些櫃擔是何物?”三藏道:“我是東土大唐僧人,上靈山求取真經回還。”小和尚道:“這櫃坦內必是取來經文,不知老師父取他何用?”三藏笑道:“可見你兩個是山鄉小子,隻知剃了頭發,手裏捧著個缽孟,化些飯食度日。這會聽得你一個要先,一個要分。全沒個禮節,不知道出家自有三寶真經。這經文課誦,上則超凡入聖,次則降福延生,三則懺罪消災。”小和尚聽了,恭恭敬敬把缽盂齋飯獻上唐僧道:“老師父,這是我兩個山凹人家化了來的,既是老師父遠來,情願奉敬一餐。”三藏道:“你兩個為這飯動了爭長競短,我如何受你的?就是你兩個,也饑餓難當。”小和尚道:“老師傅請受用,我們再去化罷。”三藏見他誠敬,接了缽孟在手,食了一半道:“徒弟們吃了這一半罷。”行者道:“八戒,你吃了罷。”八戒笑道:“你看這猴精,他嫌師父殘剩,故此讓我,你吃了罷,這些微不夠老豬塞牙縫。”行者道:“既是你嫌少,我吃了也罷。”方才向三藏前取體盂,八戒看了一眼,早已取得在手,三扒兩咽一頓吃了。那小和尚見了,便向三藏道:“老師父既受了小和尚供奉一缽盂粗齋,但求把經文與我兩個一看,也不敢指望超凡入聖,隻求降福延生,就是老師父的功德了。”三藏聽了,隻是搖手道:“這卻不敢奉承、”卻是何故不敢奉承?且聽下回分解。
總批:
此回嘈嘈雜雜大有意致。
唐僧才受得一缽孟供獻,便為開經吃力,信是功德難消。如今和尚吃盡十方,不思報答,卻如何怎得靈雀喚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