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氣朝元識者稀,識時練已築根基。
我強彼弱成災咎,主懦賓剛受侮欺。
豈是妖魔生戶牖,多因調攝拗明醫。
若能參透真經理,把握陰陽正坎離。
話說三藏聽了行者附耳之言,乃走到後屋,方才要開口,隻見空裏又說道:“換了個老和尚來了,老和尚,你來何說?”三藏道:“我來自西,知你有助丁炎之陰功,那裏有作耗之理?隻因丁炎不知,借你們為本資生,乃逞三昧騰騰,無明烈烈,有傷了堅剛之性,釀成他一家老小哮喘之殃,誤把你做妖魔,卻不能安慰你本來,反叫巫師遣汝。我老和尚與你作個功德,這功德非積善事,行陰功,乃是叫丁炎莫騰燎原之忿,且熄昆岡之焚。我老和尚生來以信自守,乃從中華而來,願以東土培植你不到傷毀,汝等安常處順,不要在他家成精作怪。”三藏說罷,隻聽得空裏道:“老和尚,以何取信?”三藏道:“丁炎堂上,現供奉著西來真經,金剛菩薩,寧不為汝們作證?這是不壞之身,料丁炎不敢背叛,複逞無明,妄生三味也。”三藏說畢,那空裏道:“聖僧之言,真如金石,我等不獨離了丁門,亦且安靜村坊,且去朝元罷。”
三藏合掌念了一聲梵語,出得堂前。隻見丁炎同著一家老小出拜謝道:“自從老爺入屋,與空中講了些道理,那鍋鐺安靜,刀鏟不動,我一家老小個個病愈,果然是妖怪去也。”當下隨擺出素齋,三藏師徒飽餐了一頓,正要打點安歇,門外卻來了一人,自稱叫做甘餘。這人急躁躁的走進屋來道:“西回聖僧師父,聞你方才把丁家妖怪三言兩句平定了,我小子家中被這妖怪鬧吵,大大小小飲食都誠,疾病忽生,望乞老爺們驅除驅除,也是莫大功德。”三藏道:“善人家,你家老小災病,那裏就是妖怪煎熬,多因是飲食無節,寒熱失調,可回家請個良醫,服帖藥餌,自然病除。”甘餘道;“小子也請了個良醫診脈,他道肝脈隻是有餘,腎氣隻是不足。下了一帖藥餌,全沒相幹。我小子說:‘先生脈最看的是,怎麽藥不靈?’他道:‘藥隻醫得病,卻除不得妖。你家磚地也作怪,瓦兒也成精,青天白日,大泥塊土坯打將出來,把我的藥廂都打破,這難道是病?’”行者聽得道:“善人,你家必有前亡後化冤家債主作耗?”甘餘道:“小子做些杉木生理,板片營生,有甚前亡後化冤家債主作耗?”行者道:“善人,此時已晚,明早當到宅上查探是何冤愆。”甘餘那裏等的,隻是求聖僧到他家去。
行者道:“此妖須得我老孫親去。”乃同著甘餘到家,進得堂中,隻見牆壁上說起話來道:“長老何來?”行者:“我自東上來,一路捉了無限的妖魔精怪,卻也不曾見你這邪魔牆壁都會說話。”那牆壁答道:“豈獨牆壁?連瓶壺碗盞也都會講哩。”行者道:“你會講些何話?且講來我聽。”那牆壁道:
“我講話,你試聽,我非妖魔作怪精。
生在中身榮衛裏,吃些娘飯與爺羹。
人能飽我多增壽,誰叫甘餘把我傾。
持著成林攻伐甚,彼此相仇忿不平。
忿不平,真憊懶,弄瓦翻磚因此害。
懨懨病減食無行,莫道無妖也有怪。”
行者聽了嗬嗬大笑起來道;“是了,是了,甘善人,你莫疑是妖怪說話作吵,叫你家老小不安,都在你主人偏枯成害。今日你萬幸遇著我老孫,我今與你說他幾句,他自然安靜;隻是我真經供奉在丁家,你當到彼禮拜懺罪,自然消災。”甘餘唯唯聽行者之言。行者乃向牆壁道了一聲梵語,念一聲唵字,說:“我孫行者,乃仗三昧之真來生汝等,汝當安守中屋,勿作妖孽,若違吾意,當叫吾師弟豬八戒來助甘餘主人,你等悔之晚矣。”行者說罷,那牆壁寂然不複作怪,甘餘大喜,忙到丁炎家,拜謝三藏、行者們,向經前磕了無數的頭。
眾來看問的,個個善心稱讚。隻見天色已晚,樵樓已打初更,眾皆散去。三藏師徒各入靜定,隻有行者火般心性,那裏坐得祝心又不放閑,乃自裁懷道:“丁甘二家,有此二怪,我已知前來迎接那五個大頭大臉之人,今已安靜了兩個,還有三個不知在何人家作吵。雖說五人五家作吵,隻恐同類合黨被他害者不少。”行者正自裁懷,忽然旁邊說起話來道:“悟空老師,你如何說人家被我等把同類合黨相害,若是我等害他,情願受妖怪之名,甘當害人之罪。你那知皆是人情變幻,自生妖孽,把我們傷害,使我們不得調元,偏枯了本來麵目,故此我等鼓樂遠接,也隻圖聖僧們仗真經靈應,調攝我等,得以朝元超凡入聖。今幸兩個同情異類得沾功德,尚有我三個未蒙道力扶持。”行者聽了道:“你是何怪?”他便笑道:“又說問怪,我便是悟空師父,你便是找。”行者也嗬嗬笑起來說:“這會連老孫也不知誰是誰,你且說來我聽、”隻見旁邊有人說道:
“我是你,你是我,豈是妖魔那一夥。
炎炎灼灼在心胸,赤赤紅蓮花一朵。
放開大地現光明,一正從教萬怪躲。
莫使龍騰虎不揚,也愁泛濫成坎坷。
成坎坷,性不揚,無病也教害一常
老師若識誰為怪,你我同生共一娘。”
行者聽了道:“老孫備知備知,隻是你如今現在何家作耗?那兩個又在何處?”旁邊答道:“我起滅無時,人家何定,師父隻看那慎漁父便知也。”行者聽了笑道:“你們都不安分守己,便為妖怪。若說與我老孫共一母,我老孫卻不是怪;你叫我看慎漁父,不知這慎漁父與我老孫曾相契舊。想我在花果山時,與他在清風明月之下,水簾洞府之前,同著穆樵夫歌吟耍樂,怎叫做妖魔?你如今必定偏熾己性,成精作怪。”他兩下正講說,隻聽得旁邊又似兩個說道:“如今慎漁父也弄得七顛八倒在這裏,連我穆樵夫也把歌吟做了悲哀痛苦。”行者嗬嗬笑道:“你兩個正來請的,好老孫卻要到人家查你這五個妖魔,看來你們都是五個契合相生的正氣之交,地方村眾不知,自作妖,把你們作怪。且問你慎漁父與穆樵夫,為甚家家作耗?”那旁又說:“聖僧,要知其情,聽我說那慎漁夫。”行者道:“你說,你說。”隻聽得勞有人言道:
“慎漁父,說你知,終日綸竿在海溪。
滿目自恃汪洋量,那問你當年舊契時。
可憐遇著無情土,峻嶺高山把被欺。
隻教溝澮成幹涸,霖雨淋漓投救醫。
沒救醫,魚兒少,日食三餐那裏討。
慎老不知怨恨誰,把我指做妖魔吵。”
行者聽了道:“此是慎漁父不足處,到把你作妖怪,可不屈了你。真經在堂,汝當代那慎漁父消了這宗冤孽。且問你穆樵夫,可有甚說?”隻聽的空裏道:“穆樵夫也有幾句說與聖僧師父知:當年他盛時,誇他有力能扼虎,會焚林,誰知被張鐵作、李銅匠欺淩,他沒有個力量打柴,無以資生,到這故舊家歌吟,人便說他上門吵鬧絮聒,他無處出氣,也隻得向師父說出此情。”行者道:“你說,你說。”乃說道:
“穆樵夫,向日樂,打得柴米肩擔著。
長街短巷賣人錢,夫妻子母相為活。
最無情狠李張家,打鐵錘銅樵力弱。
豈是銅鐵克傷他,有斧刀把樵生奪。
樵生奪,沒資生,故舊不認反相憎。
一貧徹骨猶歌詠,那一個不笑是妖精。”
行者聽了嗬嗬笑起來道:“你說是妖精,我卻道是個高人。想我當年尋大仙師父,在那山中會過漁樵歌詠,那等曠達,我如今曉的。你等鼓樂前來,迎接我師徒,無非因朝元村人不自知,失了元陽正氣,自作妖邪,乃說你們是妖怪。幸喜我們師徒將心比意,都說明了你。上又供奉著真經,此真經到處災病消除,妖魔蕩滅,你等安常處順,強旺者勿傷克柔弱。則村家戶戶,大小安寧,有何妖怪二字加於汝等?”行者說罷,一時堂中靜悄悄的。但見:
禪燈普照,寶月通明。老憎靜定出關,真經供奉在屋。這正是:五氣各安無掛礙,一村盡掃有情妖。
行者安靜了這五個有情漢子,講說了半夜,卻好三藏出了靜定道:“悟空,何事在堂中絮絮聒聒半夜?”行者道:“師父,靜者靜,動者動。你靜,安知我有事?我動,豈犯你靜功?但各行其誌耳。”八戒道:“什麽各行其誌,明明的乘我們打坐,他要了善人的夜齋吃。”三藏笑道:“悟能,你隻把個齋飯口口不離,我知悟空為一村消了妖魔災晦。”八戒道:“這半夜裏消甚災晦,我不信!”三藏道:“你若不信,到明日天早自知。”
那裏等到天早,隻見雞鳴,那村中眾善信人等有來謝他師徒的,說自從老爺入了村裏,進了丁炎之門,我們大家小戶那裏有個妖怪煎炒,便是災病,個個平安。有來請他師徒的,說合家老幼婦女都要瞻仰禮拜,求降臨安慰幾朝。三藏都安慰了。他隨辭謝丁炎,師徒挑擔押垛。
方離了朝元村,出得東關數裏,隻見那五個漢子,依舊鼓樂相送。行者已知其神異道:“眾位不勞遠送,但願你永保一村平安,無災無障即是功德。”那五個漢子道:“其經感應,師父們誌誠,道力洪深,我等且沾安靖,功德無邊,尚敢不與一村作福?”說罷,一道樣光飛散,師徒正才讚歎,隻見東關之外,左山右水,中間一條大道,有一座石橋,橋上石欄杆好生齊整,上邊坐著一人,見了三藏們前來,慌忙上前問道:“老師父們,可是取經回還東土聖僧?”
三藏答道:“小僧們正是。”那人聽得,向三藏拜了一個揖,抽中取出一個柬帖兒,道:“我小子乃元會縣老爺差來迎接聖僧的。”三藏接了柬帖,看了官名道:“多勞你遠來,隻是我小僧們來時,到一國邑,便有關文倒換,如今回還,原批尚在,故此一路來都不敢驚動官長,便是國王也不曾去朝見;況此去縣中又要繞道轉路,我等經文擔櫃不便前去,動勞回複一聲。”那差人說:“老師父,我官長非為他事奉迎,隻為有個公子在衙門後園裏習學書史,偶被妖魔白晝迷倒,昏昏沉沉,如病一般。求神罔效,服藥不靈,昨偶好了半日,我官長大喜,說是藥醫著病,神驅其邪。忽至天晚,公於複又病沉。說是西來有聖僧,取得寶藏真經回國,百裏之間,諸邪魔妖怪遠避的遠避,接送的接送,故此那妖魔不知是接送,或是遠避,公子得安了半晌。我官長打聽朝元村,果有聖僧到來,平靖了一村災病,驅逐了眾戶妖魔,特差我來迎接奉請。”三藏道:“多多拜上官長,小僧們實是遠轉道路不便。”那差人那裏肯依,隻是要三藏前去,行者道:“師父,你不消苦辭,老孫聽見捉妖怪,就如八戒聽見齋一般,心便癢了。”八戒道:“這弼馬瘟,動輒就沾惹我老豬,難道你去捉妖怪不是希圖人家齋飯吃?”三藏道:“徒弟們且休戲謔,既是悟空要與官長捉妖怪,你看前石橋邊可有庵院人家,我們住下,待你去捉妖怪。”行者道:“師父說的是。”乃走近橋邊,來尋庵廟。
話分兩頭,且說比丘僧與靈虛子得了菩提一粒,依舊複了原體,往前行走。到了朝元村,這丁炎眾人乃留了一齋,求他除妖,兩人計議道:“這村家災害病那裏是妖怪作耗?都是村人自失調攝,生災惹害,我們雖安得一家,不能家家都安,就是平了一朝,也難平複以後。須是待唐僧師徒來,仰仗真經靈感,自然家家吉慶,水保安寧。”他兩個計議了,故此向村眾說,後有取經聖僧到來,能捉妖滅怪。他兩個離了朝元村,到得石橋,見這差人坐在橋欄,問知乃遠縣官長迎接唐僧的,便計議道。“經文不可枉過遠轉,隻恐唐僧們去與官長捉妖,豈不誤了走路?”比丘僧說:“如今隻得留住他們在此,莫使他去。”靈虛子道:“何計方才留得他?”比丘僧道:“除非橋邊有座庵廟,方能留得住他。”靈虛子笑道:“師兄,便是庵廟也難留,他們歸路之心甚急。”比丘僧道:“師兄,怎見得他歸心甚急?”靈虛子說:“他師徒,
日月久離東土,靈山已取真經。歸心急急怕消停,不辭繞路進,怎肯誤前行?”
比丘僧說:“事便是如此,卻要我兩個遠來保護何為?若教經文枉道遠轉,失了唐僧誌誠恭敬之心,須要設一個道法阻住他。”靈虛子道:“師兄,你看那橋邊一間茅屋,東倒西歪。無人居住,我與你變個破廟,留住他罷。”比丘僧把眼一望道:“破廟他師徒怎肯存留?須是變座齊整廟堂,我同師兄變兩個全真道者,他師徒必來投祝”靈虛子道:“變全真那唐僧也不肯留,還是變僧人方才契合。”他兩個走近屋前,運動法力,果然破屋頃刻變了一座齊整廟堂。但見:
朱門雙掩色初新,白粉圍牆高罩深。
日射琉璃光燦燦,果然清灑絕凡塵。
他兩個變了僧人,敲著木魚,在廟裏功課,不知唐僧可肯留住,且聽下回分解。
總批:
安公安公,冶與天通,日歲而後。迎子以赤龍。丁炎以治致怪,何耶?隻為心中自一爐灶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