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三藏道:“徒弟,你可速去速來,切不可又像他們了。”沙僧道:“這個自然。”遂黑摸摸的冒著雨,走入林來。
四下一聽,那裏有個人聲,隻聽得一個鳩鳥兒亂叫。沙僧道:“鳩兒,你看這樣綿綿不止,還要喚雨。你叫不打緊,便是添我沙和尚苦楚煩惱。”忽然那鳩驚飛而去,似有人來之意。沙僧冒著雨,說不得喊叫起來,叫:“行者、八戒兩個師兄,在那裏擔挨,不早早回師父的信?”不知聲動妖魔,卻好狐妖又同著巡林小妖走來,聽得沙增叫喊之言,就搖身一變,狐妖變了行者,小妖變了八戒,走出林來道:“沙僧師弟,你不隨著師父前來,卻自己一個冒雨到此。師父如今在那裏?”沙僧也是皈依了正果的,慧眼也明,隻因嗟歎報怨之心,把個光明一時蔽了,就真假莫辨。乃答道:“師父現在草屋,眼巴巴望你們信息。不見來報,等不得天明,叫我來尋你,探聽霪雨林妖魔何如。”假行者道:“我與八戒被魔工留住吃齋。他道天晚黑夜,大雨滂論,歇宿了吧。因失誤回信。魔王知道師父同師弟必定天早前來,已備下齋供。師弟可過此深林前走,吃著齋。我兩個去報信師父。”沙僧道:“師父尚未得齋,我如何敢先去吃?同你兩個回複了師父,大家挑擔押馬,一齊來吃,可是好麽?”假行者道:“師弟,你說的固基。隻是方才魔王說,他這雨要下三年,一時也不祝我們經擔如何等得?我兩個再三苦求魔王,暫住一日,待我們過林。他道,唐僧中國長老,讓他個尊重也罷了;怎麽你三個小和尚,如何不先上我門一拜?古語說,行客拜坐客。你二位既來,是知禮的。自然款待素齋。那一個沙增,既自做尊重,我定然不遂他心。你如今既來到此,魔王若知,便怪起來,連我們也不便。不如依我計較,順著來路先上門拜了他。魔王定留你吃現成素齋。把雨住一日,我們與師父一同前來,豈不是好。”
沙僧被假行者一愚,道:“既是魔王有此意念,我隻得上門先拜了他;便不吃齋,也是小事。”沙僧便走,假行者又道:“師弟,你把禪杖與我拿去拴經擔,以便你來挑。”沙僧值:“隨手家夥,如何離得?”假行者道:“拜望魔王,好意待齋。手裏拿著根兵器,那魔王定說你不知禮。”沙僧道:“你兩個的撣杖在那裏?”假行者道:“我正恐魔王怪我兩個攜著禪杖,似有爭打之狀,故此藏在前林裏。如今少不得取了去挑擔。”
沙僧一時信了狐妖之愚,把禪杖付與假行者,冒雨直入深林,希圖拜魔王,吃現成齋。不匡狐妖見沙僧前走,他卻轉近路報與興雲魔王說:“大王,小妖又假變行者,愚了沙和尚來了。大王可把他也捆在剝皮廳,待小妖再去說了唐僧來。”魔王依言,開了寨門,等候沙僧。沙僧聽了假行者之言,走到寨門,叫一聲:“把門大哥,我東土取經小和尚沙悟淨,特來拜謁大王,望你通報一聲。”小妖聽得說:“沙長老,我們奉大王命,凡一應來拜謁賓客,惟有西來長老,要捆將進門,待大工驗過真實,方才以賓客禮待。”沙僧道:“世間那有個客來拜謁,先捆將進門之禮?隻有主人倒履迎賓。”小妖道:“原無此禮,隻因近日有妖魔假稱拜謁,來侵犯大王,故此大王要先行此法。”沙僧道:“我中土無此禮。寧可不拜,回去吧。”方要轉身,那把門小妖一聲號令,頃刻聚有數十小妖,那裏容得沙僧回走,一齊上前,把沙僧拿倒。可歎沙僧沒有禪杖在手,讓小妖們捆入寨裏。魔王見了不問,隻叫送入剝皮廳。
行者、八戒見沙僧又被妖魔拿入,便躁急起來,思量要變化逃走,那裏逃走的?乃問沙僧說:“師弟呀,你如何不跟隨師父,怎麽也被妖魔捉將來?”沙僧道:“都是你兩個。如此長,如此短,哄了我來。”行者道:“師弟阿,不消講了,我們會變妖怪愚哄妖怪,如今妖怪就變我們詭詐。我們把個降妖利器繳了,故此受妖魔之害。如今逃走不得,如之奈何?萬一妖魔再愚哄了師父進來,眼見我師徒送與妖魔剝皮蒸煮。”沙僧道:“師兄,你當日說以機變保護師父,你今日機變心何在?”八戒道:“師弟,還要提大哥的機變心;隻因他這機變存心.一路來惹了多少妖魔機變。”行者道;“你兩個莫要譏消,我老孫定要弄個機變走他娘。”八戒笑道:“妖魔把我們四把腰兒捆的定定,莫說他娘,便是他老子也不肯放。”按下行者三人被妖魔捉倒。
且說三藏一人在草屋,不見三個徒弟來回信,心中納悶。他卻皈依了正果,也看破了浮生都是夢。這些遭遇,一任倘來。見天氣陰蒙欲雨,便知道離霪雨林想是不遠。乃信口題幾句詩遣悶,以解思念徒弟之意。乃吟道:
“淫雨正淒淒,陰霾白晝迷。
中華何日到,寶藏尚遊西。
慮淡忘鄉井,情深憶別離。
還期天色霽,不被此淋漓。”
卻說抓妖假變行者,愚哄了沙僧到寨,被小妖捆倒,他卻徑來三藏處騙三藏。叫兩個蝦鰻小妖,一個變沙僧,一個變八戒,他自己仍變了行者,各攜著禪杖,走歸草屋。見了三藏吟詩,乃想道:“這長老情思典雅,坐在此處不焦心,還吟詩散悶。有此襟懷,隻恐我們以假詐他無益。既已到此,隻得假詐他。”三藏見了三個徒弟回來,便喜喜欣欣問;“徒弟們探聽的怎麽光景?”假行者道:“甚麽光景,霪雨林滂沱不絕,委實難行。幸虧魔王是個舊相識,一個個留我們吃齋,宿了一夜。如今叫我們挑了行囊擔包,到魔王寨裏,仍大設齋供,款待師父。把雨止一日,與我們過去。”三藏聽了大喜說:“徒弟們,可拴上禪杖,趁早挑著經擔,我押著馬,馱著櫃,不可遲挨。”假行者忙把禪杖拴了擔子,假八戒、沙僧也一樣拴上。方才要上肩,那知真經顯靈,妖怪那裏挑得動。三藏見徒弟挑不動,乃問道,“悟空,你吃魔王齋,必定沾了不潔之物,怎麽挑經擔不動,平日氣力在那裏?”狐妖見經擔挑不動,他一心隻要編哄三藏去,便道:“師父,想是徒弟快活了這一夜,又吃了些素供饌,把力氣驕惰了.如今且請師父先到魔王寨吃著齋。這擔子待我們慢慢挑來。”三藏道:“此事行不得:一則我認不得魔王寨何協處,一則要押著馬垛。”假行者乃隨口道;“師父,此事不難,待徒弟先領了你去,複來挑起吧。”三藏道:“也難,便是我與魔王吃齋,這馬垛沒有人看顧,必須是等你們有力氣,一同前去方好。”狐妖見愚哄三款不動,經擔又挑不起,乃把馬垛子趕起來道:“師父,我徒弟與你押著馬垛,照顧也在我,隻等師父吃畢了齋,辭謝過魔王,那時我再來挑擔。如今且叫八戒、沙僧在此照顧經擔。”三藏見假行者這等說,乃道;“徒弟,依你吧。”便趕起馬來,往前走去。喜壞了個孤妖,把三藏愚哄前走。
將近林中,那雨越下越大。三藏道:“徒弟,這雨卻難行,你先去叫魔王停一時,讓我到他寨裏去。我縱冒雨,這櫃垛卻恐濕透。”那知玉龍馬原有來曆,口噴出逼水珠,雨半點兒侵他不著。三藏見馬垛不透,隻得冒雨前走。到得寨門,狐妖把臉一抹,現了原身,那裏是孫行者。三藏一見了,魂不附體道:“不好了,妖魔詐哄了我來也。”兩眼落淚,隻有個玉龍馬馱櫃在前,眾小妖見了三藏莊嚴齊整,個個愛敬,不敢上前加害。那狐妖直入稟報魔王說:“小妖已把唐僧詐哄了來也。”魔王道:“叫小妖捆到他三個和尚一處。”眾妖方才要捆三藏。
卻說比丘僧與靈虛子攀藤附葛,走上山嶺,遠遠望著三藏師徒被妖魔舞弄,比丘僧道:“師兄,唐僧師徒遇怪,你當上前救解。”靈虛子道:“誰叫他們喜怒哀樂憂恐驚惹出來?當令他自解。我看經文不曾褻瀆,且看他師徒作何計較。”正說間,隻見三藏押著馬,馱著經,隨著妖入林。比丘僧說:“師兄,唐僧入霪雨林,經櫃受妖魔算計了,如何遲誤不救?”靈虛子在山頂一看道:“師兄,你在此觀看著行者們擔子,我去救馬馱也。”飛空而下,直到寨前。那小妖方捆三藏,被靈虛子變了一個金甲神人,手執著鋒寶劍,大喝一聲道:“妖魔休得動手,吾神在此。”眾妖慌了報入,魔王隨披甲戴盔,手執鐵撾,走出寨來。也不打話,直奔神人。那飛撾騰空而起,把靈虛子撾將過去,叫小妖捆將起來。靈虛子忙要弄神通變化,被魔王口吐粘誕,一毫也掙挫不得。
卻虧比丘僧在山頂上,看見靈虛子被妖魔加害,他念動真言梵語,把靈虛救回山頂。說:“妖魔厲害。”比丘僧說:“妖魔厲害,終是杌上肉,釜中魚,必遭正氣撲滅。隻是馬馱的經拒,現在寨門,須得解救才好。靈虛子道:“待我再去戰魔王。”比丘僧道:“師兄,你一戰不勝,再戰也隻如此。唐僧事迫,馬垛勢危,待我去把這玉龍馬櫃馱轉來,莫要被妖魔褻瀆。”說罷,也飛空前來寨門。隻見唐僧正在危急,被小長要捆。比丘僧走近馬前道:“玉龍馬,你聽我說。”那馬“嘶”了一聲,兩耳直豎起來,似有聽說之狀。比丘僧乃說道:
“玉龍馬,玉龍馬,聽我說來須聽者。
從前生長水晶宮,你的神通原不假。
莫推聾,休裝啞,快把唐僧救捆打。
妖魔本是你宗支,訴出原因災可解。”
那馬聽了這話,點點頭兒,心中細轉念頭,大悟前因。遂以意會身,複了玉龍太子模樣,步進門來。見興雲大王高坐上麵,遂叫聲:“叔父,侄兒拜見。”老魔定睛一看,知是敖廣之子,急問:“汝從何來?”太子道;“侄因昔年誤失明珠,貶在鷹愁澗裏偷生。蒙救苦的觀音,指迷皈正,將楊柳灑水,化作一馬,馱了玄奘師父,前往西方拜佛求經。蒙佛祖垂慈,賜得其經一藏,今回東土,呈與唐皇,救度一切眾生。路過此地,師兄們冒犯虎威,望叔父念侄兒千辛萬苦的奔波勞碌,施恩釋放。”言罷,不覺淚下。魔王道:“向者,我求太宗教一劍之厄,允我所請,仍被魏征依律,此乃昊天之敕,不敢怨他。今賢侄說出根由,何忍阻撓你們。”吩咐小妖:“快把取經僧的繩索解了,即請三藏相見,安排素筵,大開東閣。”太子稱謝。
不想那設計的狐妖,見魔王與這玉龍有叔侄之情,道出因果,不肯害這取經的師徒。一路煙,出林飛走去了。畢竟魔王如何款待後增師徒?要知緣由,且聽下回分解。
總批:
救龍王是西遊來曆,此回自不可少。
狐妖左變右變,隻將吃齋二字哄動了四個和尚,幾乎喪命。無怪今時和尚把吃齋當性命也。嗬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