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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回 假風癲推倒廟碑 審來曆欺瞞巡嶺

  卻說行者把慧眼一看,笑道:“妖精無禮,假化靈山。又變了優婆夷,愚我吃齋。分明阻我筋鬥,隻得以假弄假,隨他去,看他何法算我。”乃隨口答應:“女善人,我弟子果是遠來,腹中饑餓,有便齋乞化一餐。”鳳管妖乃引著行者,直到洞來。行者佯作不識,乃問道:“女善人,這是那裏?’鳳管妖道:“此是我家。”行者道:“我弟子靈山久走,優婆塞家都是高樓層閣,不似這般山洞家。看此處多是虎豹狼蟲之窩。不然,就是妖魔邪怪之處。”鳳管妖聽得,見識破了他的行藏,乃上前一把扯倒行者,將繩就捆。不知行者眼快手疾,奪過妖精繩索,反把妖捆倒在地。搜出他身邊翅翎扯破了。妖精大叫起來。洞中虎威魔等出來解救而去。行者乘空,方才一個筋鬥,直打到三藏麵前。這才是:

  扯開翅翎還筋鬥,捆倒妖魔複化身。

  三藏見了行者到來,乃問道:“悟空,你收了毫毛來麽?”行者具將前事說出,又把鬃毛還了八戒。八戒也複了化身。師徒們方才返本還原,一心往前行了些平坦大道。時值夏初,但見那:

  田野收春色,清和四月晴。

  池中飛白鴛,林底喚黃鶯。

  日永風光暖,山高樹色明。

  膏腴無旱澇,時序樂豐享。

  師徒正誇初夏晴和天氣,忽然見一座城池,遠遠在那樹梢頭顯出。三藏道:“徒弟們你看,那城池現前,是甚麽去處,當年我等可曾從此經過?”行者道:“師父,當年來時,隻因倒換關文,故此轉過朱紫國中,惹出許多怪異。如今不換關文,都是舊批照驗。便是朱紫國,也隻好城外過去吧。”

  師徒一麵說,一麵行,漸漸近前,隻見一段稠密人家,店市整齊,居民廣眾。見了唐僧馬垛擔包,就有幾個牙人客店,上前問道:“長老們,是甚麽寶貨?請到小店住下,我與你發賣。”三藏道:“我小僧是靈山取經下來的,不是貨物。且問列位,是那個店中潔淨,可以安住,暫寄一宵。”隻見一個老漢道:“長老們既不是賣貨客商,若是潔淨,我老漢卻是長齋積善之家。便請到舍下住宿一兩朝。”三藏聽了,隨走入老漢店內。

  行者、八戒方歇下經擔,那街市諸人見了行者尖嘴縮腮,八戒長嘴大耳,沙僧靛麵青身,齊齊道:“爺爺呀,前麵那長者倒也相貌堂堂,怎麽跟從這樣的徒弟?”也有看見害怕的,也有看著笑醜的。三藏隻叫徒弟們:“且避些嫌疑,坐在屋內,莫要生出事來。”行者們依言,走進老漢屋內,不防屋內卻是老漢的妻兒,老小一見了他三個進屋,嚇的大叫起來道:“爺爺呀,青天白日,是那裏妖怪來了?”跌的跌,扒的扒,齊喊入後麵。那老漢卻即入內安慰。出來取了幾杯茶湯,遞與三藏。

  三藏方才問道:“老店主,請問你,這可是朱紫國中?”老漢答道:“長老,我此處離國尚遠,乃是屬郡,叫做安靖路總轄。”三藏道:“小僧們是回大唐去的。想當年來時,卻往國中經過,怎麽不曾到此?”老漢道:“若是南來北往,要朝國王,倒換關文,必須轉路去國中,遠走百裏。若是朝過國王,換過批文,便不消遠轉,從我這路回南。且請問長老來時,普朝過國王,換過關文麽?”三藏便把當年滅妖,救金聖娘娘的話,略表出三五句、老漢聽了,乃拱手稱道:“原來就是當年醫好國王,滅了妖怪的老爺。我這地方,那一個不知敬仰。隻恨不曾見麵。今日降臨,我這地方人眾還不知道。若是知道老爺們來,便都來參拜。飛報入國王知道,必要差官來接。”三藏道;“老店主,切莫要傳與人知。是我三個小僧們取得經文回國,巴不得一日到鄉土。若傳入國中,未免費了時日,耽擱路程。但有一事請教,過了貴池,前去是何處地界,可有甚賊盜強人,妖魔邪怪麽?”

  老漢道:“老爺不問,我老漢也不敢說。隻是說出來,也隻是耳聞.未曾目見。離我這鎮路往南百裏,當年有條蟒妖嶺。這嶺東西本有五個餘裏,嶺內出了一條蟒蛇精。身長丈五,大有十圍,白日食人,後被過往的神僧除滅。如今蟒精的魂靈兒,附著百餘個強人,專一劫掠往來客商,地方官兵去剿捕他不得。”三藏道:“如何剿捕他不得?”老漢道:“聞知他立了個蟒神廟,但有官兵去剿捕,他便倚仗那精怪的魂靈兒,飛沙走石,打將出來。他如今最恨的是僧人。老爺們又有這些櫃擔,他怎肯放你過去。”三藏聽了,愁眉歎氣道:“又費精力了。”行者在屋內聽得,笑將出去道:“老店主,我小和尚們上靈山取經,實不瞞你.當年過七絕山稀柿橋降滅了條蟒蛇精,就是我們。誰知這孽畜尚留得魂靈兒作耗,附著強人。且問你,這強人既擄掠行商,如今過客卻怎生行走?”老漢道:“有的遠轉,有的沒行李貨物,他便讓過路去。”行者道:“不難,不難。我與你把強人剿捕了吧。”老漢合掌道:“善哉,善哉。老爺們若與地方安靖,除了這害,便是莫大的功德。”老漢便叫收拾齋飯。行者道:“老店主,你可收拾齋飯,與我師父們吃。我去查看了蟒妖嶺,得便就除滅了強人來,然後再挑擔行路。”說罷,掣了根禪仗,往店外就走。三藏忙扯住道:“悟空,出家人慈悲為本。妖精當除,強人當化,莫要信著你當年金箍棒性兒,一頓無情,不留半個。”行者道:“師父放心。我如今這禪杖,比不得當年金箍棒了。’老漢聽得,且問道:“老爺,你甚麽金箍棒,比不得如今這禪杖?”行者道;“老店主,我要去查看妖怪魂靈,附托甚麽強人。不得工夫說這緣因。你問我那大耳朵長嘴,藍靛臉的師弟便知。”行者說罷,拿著禪杖,出了店門。一個筋鬥,頃刻不見。

  店主道:“爺爺呀,果然是神聖臨凡。怎麽一麵說了,就飛空去了?”乃問八戒、沙僧;“二位老爺,你知他金箍棒比不得禪杖緣因,望你說我一聽。”八戒道:“我要說我的九齒鈀,尚不得閑工夫,那有心情說他的金箍棒。”沙增道:“我自家也有降妖杖,也不耐煩講他。真是比不得這批經擔的禪杖。”老漢道:“沒奈何,二位老爺講一句緣因我老漢知道。”八戒道:“老店主,必定要知,我隻得說與你聽。”乃說道:

  “論釘鈀,金箍棒,還有降伏一寶杖。

  都來不是出凡間,利器從教自天上。

  本神工,成巧匠,神通變化無能量。

  妖魔蕩著遍身傷,強賊打處三魂喪。

  世間沒有這般兵,空笑挑經這禪杖。

  月牙形,彎弓樣,等閑隻好掛衣裝。 掄起便知是和尚。”

  八戒說了,老漢道:“老爺們當初既有這兵器,如今那裏去了?”沙僧說道:“老店主,你卻也不知我們這幾件兵器,如今都不在身邊了。”老漢又問道:“既是這好利器,如何不留在身邊,卻放在何處?”沙僧道:“我小僧也說與老店主一聽。”乃說道:

  “這寶貝,真停當,打怪除妖無限量。

  隻因佛祖大慈悲,利兵不敢操和尚。

  取真經,求寶藏,且把三宗來繳上。

  身心既皈三寶門,方便何須掄棍棒。

  免生凶,戒無狀,為擔經文換禪杖。

  若還再想著這般兵,除非依舊為天將。”

  沙僧說罷,老漢道:“原來老爺們當年西來,除妖滅怪,全靠著這兵器。如今繳還了在靈山,單單隻仗著這禪杖走路,卻也不中甚用。”三藏道:“老店主,出家人要這禪杖,一則擔經囊,一則防虎豹,就是中用。難道要這禪杖傷生害命,便不是出家人用的。”按下三藏與八戒、沙僧,在店中住下,隻等行者查看了來。不題。

  且說行者拿著禪杖,直走到蟒妖嶺來。果見一座高山,接連峻嶺。行人不斷,皆是單身,沒有半肩行李。行者也雜在行人中前走,到那嶺中。隻見眾人都向個小廟裏進去磕頭燒香,也沒個廟祝香戶。行者看那小廟門上,懸著一個木匾,上寫著“蟒神祠”。行者看了道:“是了,這店主老兒說的不虛.想我當年過了祭賽國,遇著黃眉怪假變小雷音,得古佛收了來,到駝羅莊,滅了蟒蛇精。怎麽這精又成了氣,在這嶺上附著強人?店主說他最恨僧人,想必就是恨我們打滅了他也。店主既說話不虛,我如今不可依舊麵貌,且變作行人,到廟裏看個光景。”好行者,搖身一變,變了一個過嶺客人,走入廟裏。那裏有個神像,隻見一木牌兒上寫著“蟒神大王”。行者故意裝顛,走到香幾上,把他牌位推在半邊道;“甚麽妖魔,如何稱神,在此受人的香煙,依附著強人。”隻見那行人磕頭燒香的,齊嚷道:“你這個風顛漢子,好生大膽。大王神靈,怎肯饒你。這嶺中時時有巡風的嘍羅,拿著你,豈不拖帶別人?”行者道:“列位不消亂嚷,我與你們走路的人除了害,連那強人都叫他一掃精光。”這眾人聽了,有的罵道“風顛”,有的飛星走了。行者在廟內放瘋撒顛,故意吵吵鬧鬧,把些行人都嚇的去了。後邊傳的一個人也不敢近廟。

  行者吵鬧一會,見沒人來,又沒處查強人的信。正坐在廟門檻上,隻見一個小嘍羅,手內拿著一杆長槍,走近廟來,大喝一聲道:“那裏風顛漢子,敢衝犯神廟大王牌位。”行者故意裝瘋答道:“我是神龍大王差來,查勘你這嶺上是何廟宇。既是蟒廟,怎麽不聽我神龍大王節製。便是我一個公差上門,如何不見個鬼判?”嘍羅聽得,半信半疑道:“你既是個公差,有何執證?”行者忙把腰中假變出個牌票來,上寫著“總巡哨。查看山嶺蟒神小廟是何人香火。”嘍羅見了,便信真道:“巡哨長官,怪不的你推牌位,動怒心。你卻不知我們這廟的來曆。”

  行者見嘍羅說他不知來曆,他正要查聽來曆。乃笑嘻嘻道:“你可把來曆說與我知道。”嘍羅道:“我這山嶺,當年沒有這廟。隻因離此南去百餘裏,有一村,喚做駝羅莊。先時有一條蟒蛇作怪,能飛沙走石,把人家的牛馬豬羊吃盡,雞犬也不留一隻。鄉村大家小戶湊了金銀,請得法官道士來驅遣,他連法官也囫圇吞去。後來遇著上靈山取經的幾個神僧,除滅了。誰知神僧去後,這地方出了幾個豪傑,聚在這嶺上,專一擄掠行商客貨。若是空身沒有行囊的,一個也不傷。這豪傑中,有兩個頭領,一個叫做七情大王,一個名喚六欲大王。他兩個本事甚高,能飛沙走石,撒豆成兵。實不瞞你長官,那裏有個甚麽蟒神魂靈兒,都是我這兩個大王假稱名色,要這過往客商說他靈驗,立此廟宇,希圖往來許願酬金,他卻才放人過去。”行者聽了笑道:“原來這廟是虛立名色,設騙往來許願的金銀。不如做個廟祝香火罷了,如何聚眾劫人?”嘍羅道:“那裏聚甚眾,不過是大王術法,撒豆變成的嘍羅。如今客商有行囊貨物,都從正路遠轉幾百裏過去。大王沒有生意,隻靠著許願的金錢。這便是來曆。長官若是查看,這假廟有甚鬼判接你?”行者聽了笑道:“你執著一杆槍,卻做何幹?”嘍羅道:“乃是輪流巡嶺的,方才聽見人說,有人推倒牌位,吵鬧廟宇。故此來巡看,卻不知道是上神的公差。”行者道:“你這七情六欲大王,精也是呆,成甚豪傑?青天白日,老老實實,做個廟祝香戶罷了,何故法術欺哄行人金錢。官兵來捕,卻又甘當一個強人之名,且何苦與那僧家作仇。那知僧家有經卷,專一與人消災釋罪,降福延生。若是把僧家經卷化動來往行人,許願的金銀更多。”嘍羅笑道:“長官知其一,不知其二。這行路的人,不聽見強人,不畏怕擄掠,他那裏肯許願?”行者道:“如今你這兩個大王,今在何處哩?”嘍羅道:“在嶺上密樹林間。”

  行者聽得,乃提著禪杖,直奔上嶺。那嘍羅在後,咕咕噥噥說道:“長官你問,我方才直說。上嶺遇著大王,幹萬莫提我說來曆與你。”行者那裏聽他,一直走到嶺上。隻見一個寨柵,靜悄悄沒個人在門前,緊閉著寨門。

  行者不便闖入,乃變了一個蜻蜓兒,飛入寨內,隻見兩個強人坐在裏麵。這個說:“七情大王,這幾朝沒有甚過客行商,生意淡保”那一個說:“六欲大王,隻從三屍魔王外遊,打聽個商客的買賣,不見回來,果是生意微末。”這一個說:“莫要講三屍魔王未回,便是昨日差的巡嶺的小校,也不見回來。”正說,隻見那嘍羅走入寨柵,稟道:“告大王,嶺下隻有許多單身過客往來,並無個有貨物行囊的。”大王道:“廟中可有交納願金的麽?”嘍羅道:“隻因三屍魔王外遊,廟中冷靜。交納願金的卻沒有;倒有一個公差,查看廟宇的。”大王聽了,著了一驚,問道:“甚麽公差,查看廟宇?”嘍羅道:“他說是神龍大王差來。查看著是甚麽蟒神廟,何處香火。”大王道:“你如何回他?”嘍羅道;“小校說了些虛謊,哄瞞了他,他把牌位都推倒。如今走上嶺來,隻恐要查看大王的來曆。”七情大王聽了,喜一會,怒一會,道:“是那裏有個神龍大王查看廟宇。若是三屍魔王在廟,定將這公差盤問他一番、拿來處治。”行者聽了,自笑道;“這個強人,還有甚三屍魔王外遊,想必就是蟒精了。聽他言說生意淡薄,定是個剪徑的。我如今查明了來曆,說與師父。為這幾個毛賊轉路前去、又費工大,損了我老孫平日之名。若是掄出禪杖,把這幾個毛賊剿滅了,又恐打的他不明不白,背了我師徒取經方便之門。且再打聽他這三屍魔正是準,若就是蟒精魂靈兒,待我除滅了那怪根。”正說間,隻聽得寨外吆吆喝喝起來。卻是何故,且聽下回分解。

  總批:

  三屍、六欲、七情等魔,取了經回到了靈山,見過佛祖,安得有此?

  隻是為眾生說法耳。

  行者變公差,叫強人做廟祝,可以多得金銀。不知廟祝將經換錢,見財起意,亦即是強人也。雖然公差之為強人,乃更甚耳。嗟乎,居今之世,其誰能不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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