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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回 陸地仙拂塵解鬥 唐長老奉旨封經

  卻說虎威魔與獅吼魔計議定了,乃叫眾小妖各排個陣勢。他兩個變的容貌整齊。把小妖變兩匹金鞍白馬,采些樹枝花葉,附的旗旗簇擁。虎威魔似個白麵郎君,獅吼魔如龍陽漢子。兩魔正行了多路,隻見前途鼓樂響來,一簇人馬擁至。虎威魔忙叫小妖探聽。小妖走近前問:“是那裏來的人馬?可是山前的鳳鸞二位魔君,或是過往的上司官從與出行的將軍戰馬?”小妖答道:“不是,不是。俱不是。卻有個口號兒,念你去猜。”乃念道:

  “曾是夫人舊寨,兩行娘子營軍。

  如今改了老魔君,媽媽帳休來盤問。”

  小妖聽了這幾句口號,那裏明白,乃記了回複兩魔。兩魔心疑,又問小妖:“你可曾看見隊裏有何人在內?”小妖道:“裏邊隻見兩乘花藤大轎,內坐著兩個七八十歲的老婆子。”兩魔聽了道:“想我當年離了兩婦出門,不曾過了三年五載,怎麽兩個妖妖嬈嬈鳳管、鸞簫,少年窈窕的,怎換了兩個老婆子?況原前不聞有甚老魔君媽媽帳,卻是誰人的號?小妖們探信不的,模模糊糊說幾句啞謎口號,叫我們疑猜。思量尋個地方,村落人家討個來曆實信,卻又都是被我們禁忌地不許指路途,說事跡的。如今隻得且停住陣勢,看他如何前來。”

  卻說媽媽帳兩妖見是兩魔歸來,卻何故又停住陣勢,不肯上前,乃另叫小妖探聽。小妖走近前來一看,那裏是虎威、獅吼兩魔,卻乃兩個青年俊俏漢子。便問道:“陣內大王是那裏來的?”陣上小妖道;“是山後來的。”小妖道:“大王名姓何稱?”陣妖道:“我們也有個口號,念與你去猜。”乃念道:

  “昔日虎威沒勢,當年獅吼遠藏。

  修成白麵轉龍陽,看那婆婆不上。”

  小妖聽了口號,記回念與兩妖。兩妖聽得大怒起來,叫小妖:“排開隊伍,待我上前。叫那對麵陣內是何處來的魔頭,出來打話。”小妖聽命,排開隊伍。

  這兩妖掀起轎簾叫道:“對麵陣內,何處魔頭,出來打說。”隻見兩魔騎著金鞍白馬,擁出陣前。見了兩妖,大笑起來,說道:

  “當年鳳管與鸞簫,嬌媚須知壓二喬。

  今日容顏何處去,空留強悍老豐標。”

  鳳管、鸞簫兩妖聽了,便大怒起來。也說道:

  “何處生來白麵郎,風流自古羨龍陽。

  陣前笑我婆婆老,不識王婆是汝娘。”

  兩妖念罷,怒喝一聲道:“你這兩個小廝,莫不是那虎威、獅吼兩魔生下來的小魔麽?難道你不識我是何人,卻替你老子說話。”兩魔笑道:“我那裏是你那虎威、獅吼生的兒子,卻是他近時相結交的兩個小友。隻因聽的他說,被你強悍逐出,他遠避。我兩個特統了一隊健兒來剿你這強悍。不匡你兩個,這等容顏忽變。倒可憐你強悍名兒空留。”兩妖聽了,怒道:“我也曾聞這兩魔離了我,專一吞吃標致兒男,原來這派情節。”叫小妖遞過刀來,兩妖持刀直殺過陣來道:“我平日不傷俊漢,今見汝兩魔過惡,不由人忿怒填胸。”兩魔忙跳下馬。奪了小妖手內兩根棍,抵住刀道:“婆子,三思而行,莫要逞忿一時。隻恐著氣生惱,你那憔悴,益加枯槁。”兩妖那裏肯息怒,隻是舉刀斫來。兩魔隻得舉棍廝戰。他四個在山嶺上,一場賭鬥。怎見得,但見:

  婆子雙刀舞,魔王兩棍迎。隻為一時反目,頓教兩地無情。那知幻化皆成假,何用強梁忿不平。鳳管尤未老,獅虎英虛名。識得陰陽顛倒,何須姹女嬰兒和合成。

  四個妖魔正交戰鬥,那媽媽帳變了臉的婆子怒不解,這假威勢裝相兒的魔頭笑不休。怒的似認真,笑的似陪禮。

  卻好陸地仙當春暖花香,遊山玩景。隻聽得山前吆吆喝喝,如虎鬥龍爭。他走近前來一看,笑道:“你這四個泥形骸,忘牝牡的,為甚逞雄角力,自耗精神,兩相爭鬥?何不當初效法投我。”乃把那手中拂塵隻一揮。頃刻那媽媽帳老婆子複了嬌容,仍還是兩個鸞簫、鳳管。這龍陽白麵郎君更換模樣,原來是兩個獅吼、虎威。兩下一見了舊時容貌,怒的也不怒,倒笑將起來,丟去手中刀;笑的反不笑,倒愁將起來,拿著手內棍,直是嗬嗬顫。陸地仙乃問道:“你四位,如何見麵不敘睽違,乃相矛盾爭鬥?”妖魔答道:“隻因彼此變了麵皮,一時敘情不出。”魔王乃問道:“仙仗何法,解了我等這回爭競,且聞得說甚效法投我?”陸地仙道:“便是我小道自少隨師,學得不鬥不爭的個方法。方才見四位爭鬥,故說出口。”獅虎兩魔聽得,便叫兩妖拜師求法。隱土道:“鸞鳳兩位夫人,舊在門下,隻是傳煉了他些變幻神通。卻不曾授他這不爭的方法。”兩魔道:“請教仙丈,法號何稱?”隱士答道:“小道隻因得了這不爭法,在觀中養煉,人稱我做陸地仙。卻也有幾句口號,試念與魔王聽。”乃念道:

  “不戀紅塵鄙事,節歡獨宿毋貪。

  安步快樂勝車驂,日食三食淡飯。

  漫笑爭名角利,更歎暮北朝南。

  倚強逞勢不知慚,怎如我逍遙散誕。”

  妖魔四個聽了,齊齊拜謝山前。隨把陣勢解下,隊伍散開。邀請隱士同到鸞鳳兩妖山洞,仍舊和好。

  兩妖叫洞中小妖設起合歡筵席,大吹大擂飲宴。虎威魔方才把唐僧師徒設機變,騙哄狐妖,並他兩個戰鬥的仇恨說出。鸞簫夫人聽得,說:“我當年曾聞大鵬魔祖說,他曾以一翅遮大眾聞法,想這唐僧取的真經,便是佛祖說的法。這法卻又比仙丈的道理深奧。真是得聞受持,可超凡入聖。二位魔王,且不講甚仇恨,隻是沒個計較,留下他的經文,便是上策。”

  按下妖魔在洞,叫小妖探聽唐僧師徒不提。卻說三藏師徒,吃了老漢子夫婦齋飯,收拾了經擔,辭別前行。三藏一麵趕著馬,一麵看那山路,接連長遠。時值春光好山景,但見:

  綿綿不斷,坦坦平岡。野鳥啼深樹,空林掛夕陽。高峰遠似削,幽境僻如荒。正是和氣融融情學爽,春風蕩蕩草生香。人稀鳥不亂,身倦路偏長。

  三藏師徒走幾裏,停著坦兒歇息幾步。隻見天色漸晚,三藏道:“悟空,長途力倦,日已西沉,看前途可有庵觀寺院,借宿一宵再行。”行者道:“師父,此地雖說山岡,卻喜路倒平坦。況春氣晴朗,便是深林密樹,可以棲住一宵。”八戒道:“不尋人家寺院,這肚中叫冤怎生安妥?”師徒正說,隻見兩個小妖,跟著一個道院隱士,搖搖擺擺,似有醺醺之狀。三藏見那隱士:

  逍遙巾齊眉包裹,棕草履雙足牢穿。

  四明道服著身寬,一把拂塵手攥。

  三藏見了隱士,忙上前打個問訊道:“老仙長,小僧是從靈山下來,路過此地。不覺的天色漸晚,人家稀少,無處借宿。敢求仙長居住的上院,暫停一夕。”隱士聽了,笑麵歡顏問道:“老師們可是大唐西遊取經的長老?”三藏道:“正是我小僧師徒四個。”隱士見了經櫃包擔,便道:“天色正晚,我此處不但狠虎甚多,且是強人出沒,妖怪叢生。老師不棄,可到小院住宿一宵。隻是山野荒居,無有好齋奉供。”三藏大喜,乃跟著隱土,到他院來。

  進了分圍竹徑,轉過粉壁磚牆。那隱士叫小妖敲開院門,隻見兩個童子恭恭敬敬開了中堂槅扇,請三藏堂中坐下。把馬櫃扛下,李了馬到傍屋一壁廂。發付兩個小妖回去,叫他莫向洞主說出唐僧在此。一壁廂叫童子烹茶備食。三藏問道:“老仙丈,寶院果是清幽,真乃神仙宅院。敢求大號?”隱士答道:“荒野山居,聊避塵俗。錢號一真,人每過稱做陸地仙。老師父名號,久已播揚。這東西道路,誰不知道。訪問這包櫃內,是諸品何經?”三藏道:“小僧是靈山求取的大藏真經。”隱土道:“這經文卻載的何義?”三藏道:“中間載籍卻多,天文地理,山川草木,飛禽走獸,無不備載。”隱士笑道:“這等說來,也隻是個廣見博識幾部書文,不是我道家丹經玄理。”三藏道:“若論玄理,這真經備載,乃見性明心,超丹人聖。比仙丈的丹經,更出一步。”隱士聽了道:“老師這等說來,小道拜求一覽。”三藏道:“經文雖是濟度眾生,隻是上有敕旨封記,小僧們不敢妄開。若是仙丈要看,小僧有誦記在心的,朗誦一兩卷與仙丈一聽,便是見聞一般。”隱士見三藏不肯開櫃與他看,便心上不悅道:“老師,你不肯開櫃,說上有唐主的封記。我這西方道途遠僻,便開了何礙?”三藏隻是不肯,這隱土乃叫童子飛走到虎威魔洞,報知唐僧師徒在院投宿,可乘夜來搶奪經擔,擒捉他師徒。

  虎威魔知道,乃與獅吼、鸞簫們計議道:“陸地仙報說,唐僧在院投宿。我們若是乘夜去擒捉他,明人豈做暗事。萬一那唐僧師徒作下準備,好生不便。不如天明在這山路大道上,與他較個雌雄。那時勝了他,取了他經擔,捉住他,報那詐騙仇隙,他死也甘心。”獅吼魔道:“假如唐僧神通本事,日間也作了準備,不怕我等,倒把我等敗了,如之奈何?”鸞簫娘子笑道:“你這兩魔,空撇了我們日久,名說在外煉習神通。卻原來見識不高,智量仍是隘校聞知唐僧是一個忠誠長老,八戒是一個老實和尚,沙僧也有幾分忠厚禪和子。隻有那猴臉孫行者,機智萬變,你有一法擒他,他便有一法算你。我想,他隻一個的機智,我們四個的神通,況又有陸地仙幫助,料可勝地。”隻見那跟送回來小妖道:“上告洞主,小的送陸地仙回院時,路遇唐僧,彼此各相歡敬。隱士且囑咐小的,莫要說收留唐僧在院。今叫童子來報,此必有故。”虎威聽了,大喝一聲道:“大膽孽瘴,早如何不報?”小妖道:“一時失記,但隻因那唐僧們,把小的吹了一口氣,就忘記了。”虎威魔道:“即此便是他的神通,權且饒你。”乃請稟鳳管娘子作何計較。

  鳳管乃與鸞簫計議道:“我當年曾聞孫行者本事雖大,神通雖高,卻遇著敵手強過他的,不是上天請救兵,便是西方求佛祖,長庚替他報信,菩薩與他解危。所恃不過一根金箍棒。聞知今日金箍棒繳還在庫,隻靠著些機變存心。我們如今著一個與孫行者交戰,叫小妖圍困著他。待他變化出甚麽形狀,我這裏也變化敵他。一個去擒一個,縱八戒、沙僧尚有能,也隻敵的我們一個,卻把唐僧捉來受用。他三個徒弟沒了師父,自然散走。”鸞簫夫人聽了道:“既是孫行者遇著強敵的了,能上天求解,入地尋救。我們勝了他,他又去尋了救兵來,事卻何處?”鳳管道:“我自有個計策。”鸞簫道:“計策何出?”鳳管道:“他慣好請救兵,我那時假變做靈山,待他來時,愚哄他一場,再做計較。如今且分付隱土的童子,去叫他師父小心在意,好生款待了唐僧出院。到前途大路,我們自有計較。”

  童子依言,回複隱士。隱士笑道:“此明是這幾個神通不濟,本事欠高,不能奈何唐僧師徒,設此緩兵之計。我想人稱我做陸地仙,也隻因我與世不爭,自得逍遙快樂。乃今遇著這等不遂意的事,拘泥的長老,不由人動了妒忌之心。他們既不肯乘夜來搶奪經文,我難道不設個方法,開他的櫃擔?”隱士想了一會,隻得叫童子備齋供,款待唐僧。

  卻說虎威魔同三個妖魔打發了報信童子出了洞門,計議道:“隱士既戒小妖莫要報我,怎麽又叫童子來報?這個緣故,須是待我去探聽消息,看他是何主意。”三妖道:“有理。”虎威魔走出洞門,來到院外,隻見院門緊閉,他卻從後門探看。聽得童子開後門取水,他逐隱著身形,直走入隱士臥室。隻見隱士自言自語,計較算開經擔方法。畢竟是何等方法,且聽下回分解。

  總批:

  隱士既囑咐小妖,莫說唐僧在院,及至不肯開經,卻自己著童子報知。信乎,持念之難也。

  八戒、沙僧盡有神通,一遇鳳管、鸞簫,便一籌莫展,甘心受縛。何以故,女色入人,慘於刀兵。其不亡魂喪魄者,幸耳。

  如今安排鸞簫、鳳管者,都是要吃人的魔王,不可不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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