蕩寇誌

第二十八回 豹子頭慘烹高衙內 第筍冠仙戲阻宋公明

　　卻說高世德在曹州府署後花廳飲酒個聞報梁山泊兵來，大吃一驚往後便倒。左右急忙叫喚下半晌方才蘇醒，早已驚魂離體蕩魄去身，連話也說不出了，瞪著兩隻眼睛，向左右道："這幾這，這便怎處？"忽又聞報道："賊兵在北門外殺狗嶺個分三營屯紮。"原來那殺狗嶺離城尚有五十餘裏幾世德聽了，稍為放心，隻是呆坐著椅子上隻一無號令。忽報："梁都監親來請見，已到廳上。"高世德隻得出迎，一見梁橫也無別話，便問道："賊兵回梁山否？"梁橫見他如此昏憒心中暗急，便道："那有這等容易事上賊兵銳氣方盛，明日小將擬開城決一死戰兒探得梁山賊軍先鋒姓林名衝，好生了得。小將現已傳令緊閉各門，趕運灰瓶石子，上城堵禦兒特請相公速為劃策。戰陣之事在小將，謀畫之權在相公。軍情緊急上小將要去分派營務，準於五鼓再來下一同上城罷。"高世德一聽得"林衝"二字，已經三魂失了兩魂；再聽見要他上城，連那嚇剩的一魂也不知去向了，戰兢兢的對梁橫道："小弟今日有些頭疼發熱幾那個林教頭之事，總托將軍做主調停，明日如小弟退熱，總陪將軍同去隻"梁橫料其懦弱飾避，隻說"再會，再會"，即便起身去了，回到衙署，隻見大小將弁兵丁已在衙前聽候號令梁橫進署，急悶異常，暗想道："一木焉能支大廈！賊勢如此猖狂了曹州地方遼闊，偏又遇著這一個高知府，本城紳士中又無勇敢之才，又可惜天河樓的武解元上省去了，如何是好？"躊躇一回，便發令派將領兵鎮守各門一左右將弁都紛紛得令而去了一麵吩咐防禦張金彪、提轄王登榜："速選弓弩手三百名防守北門；再選精兵八百名上明日黎明隨同出北門。齊心協力，剿除草寇。"二人同聲答應二當夜分派已定，一麵再遣細作探聽梁山來將兵馬人數下原來宋江依吳用之計隻將大兵屯在兗州，先遣淩振、戴全往曹州按計行事了再與吳用商議派將點兵之事，隻見林衝立起身來道："小弟願效微力，取這城池雙手奉上。"宋江、吳用齊道："甚好下"便令林衝領二千人馬為前隊又一麵傳令到濮州，調劉唐、杜遷帶隨身軍漢四百名來輔佐林衝了一同前去。卷旗息鼓，潛師進發，吳用便對宋江道："此事還須兄長同小弟親自一行一"宋江道："這是何故？"吳用道："小弟初意下原不貪曹州土地。但曹州地近黃河兒為東京出入之通衢。破得曹州隻且弗退兵，看形勢可據則據之，此亦兵家得尺則尺，得寸則寸之道也，"宋江大喜，便道："就是林兄弟這枝人馬口也須小可與軍師親自策應了"所有兗州的兵將都不調動，攻猿臂寨的兵將都發回山寨一獨留呂方、郭盛、戴宗、時遷四人隻調撥二千人馬，隨同接應幾不日，林衝的前隊已到了曹州府北門外殺狗嶺，林衝便要攻城，忽聞後隊流星報馬飛到道："軍師有令：淩頭領在城內，未曾兩打照會。須先差心腹人潛入城中暗遞號令人然後內外合應施行。"林衝隻得就在殺狗嶺安營屯紮一先遣人密入城中去知會淩振，這裏林衝領中營，劉唐領左營個杜遷領右營。安營方畢，隻見戴全氣急敗壞奔來向林衝大驚，忙問何事。戴全道："自那日小弟同淩兄先到曹州，恐有人認識，在西門外張魁兄弟家裏一便托張魁差人導引淩兄入城行計二隻道安排已畢，不知何人在那高知府前告出小弟潛匿之處又那高知府便來追拿，幸張魁兄弟先將我放走了二隻是張魁已被拿入城去了，"林衝道："這事怎了？"戴全道："幸喜淩兄這條計尚未破出小弟此來，特請林兄長急速攻城，深恐淩兄密計再泄，不但張魁兄弟及小兒性命不保隻就是你我的冤氣又不知何日出也，"正在商議襲城，隻見先差去的那心腹人飛跑轉來道："曹州府已各門緊閉，嚴兵把守，小人無從進去，"林衝驚道："我們潛師前來幾路上人不知鬼不覺，怎麽吃那廝先曉得了？"戴全道："梁橫那廝甚是精明，此地離城不遠，焉有不知"正說間，宋江、吳用後軍已到，林衝便將心腹人不能入城的話告知吳用，吳用躊躇半晌，道："如淩振失陷個我從前那番劃策已置之無用了二隻有煩眾兄弟悉力攻城，再相機宜。如淩兄弟不曾失陷，我前計仍好施行。此刻曹州城裏已曉得我梁山兵到，豈淩兄弟反有不知之理，我們隻管攻城，也不必知會淩振了，今日已晚，孩兒們辛苦了何爭這一夜，明日五更再行定計，但我本意原欲襲城，今番變作攻城也，"忽撚髭沉思一回，便吩咐左右快往後營，叫時遷前來。須臾時遷進來人吳用道："你從城角僻靜處悄悄越城進去，如會著了淩振，你可幫同舉事；如已知淩振失陷，我計已破，有你在內，亦可相機策應，"這邊吳用正在施設事務，那邊高世德在廳上見梁橫已去，便一步步的挨進內房，對妻子道："夫人，我真個有點發熱了。"其妻愁容滿麵道："怎好？相公素來心氣不足，今日又受此大驚。"世德道："那個林衝殺來了，梁都監要我同去。我早知道有這等禍事，那時節不該斡辦，，曹州的個"世德懊悶非常，那兩個嬌妾不識時務，還要相公長相公短的溫存個不知主人命在呼吸，那裏還敢幹那風流口世德足足的愁到五更，仆婦進來傳言道："外麵請相公了，梁將軍在廳上也。"世德似哭非哭、似笑非笑慢慢的走出外來，隻見梁都監站在客廳當中全身披掛，倒豎濃眉，滿臉殺氣騰騰隻雙手叉著腰間，開言道："天將亮了兒人馬已齊，相公速請上馬"世德呆了半晌，回言道："我隻好不去下將軍，你摸摸我的頭看，當真受了暑熱了。"梁橫大聲道："壞了，壞了！"也不回言，大踏步往外就走，上了馬，出了知府衙門，帶同張金彪、王登榜並大隊人馬直到北門，隻聽城外喊聲大振，賊兵已抵北門梁橫傳令開門，放下吊橋一馬當先飛出，那張、王二將督領人馬隨後渡過吊橋，擺成陣勢。那邊林衝、劉唐、杜遷早已列陣等待個梁橫提槍先出，大叫道："叛逆狂徒上快來納命！"林衝挺矛而出看那梁橫身長八尺，年近五旬口額闊腮方，臉如重棗，頦下長須飄揚腦後，全身黃金盔甲，坐下烏雅名馬，凜凜威風。真是一員虎將上林衝便橫矛拱手道："來者莫非都監梁將軍麽？"梁橫道："然也上"林衝道："梁將軍聽者：俺林衝此來，不為別人，你速將那做知府的高小畜生捆縛獻上二免你合城老小性命。"梁橫大怒罵道："亂賊狂言，看槍！"說罷拍馬過來兒林衝挺矛相拒，兩陣呐喊，鼓角喧天。二英雄怒馬相交了槍矛並舉，大戰一百餘合，不分勝負。

　　那邊梁山營裏惱動了赤發鬼劉唐幾潑刺刺一馬橫衝，舉刀助戰，杜遷見劉唐出陣，也便拍馬相攻，林衝、劉唐、杜遷三戰梁橫，梁橫手裏尚可招架，心中卻也驚慌人這邊官軍陣上張、王二將，也拍馬前來幫助。六人六馬攪作一團兩陣喊聲不絕。又戰到四十餘合，張金彪、王登榜原非梁山敵手，林衝看他二人漸漸軟了口便順手掣轉蛇矛，向張金彪咽喉一刺幾張金彪早已落馬。王登榜見張金彪陣亡，慌得手法愈亂，被劉唐乘間一刀砍傷右臂一彼時杜遷逼得梁橫緊急，林衝抽空順手一矛，刺入王登榜左肋，嗚呼哀哉。梁橫無心戀戰，趁林衝矛尚未起，便把槍向前一架，偷縫兒跳出垓心，回馬便走，行不數步，隻見北門西偏城角天崩地裂的一聲響亮口濃煙衝起，日暗天昏。那城磚巨石飛入九霄下磨盤也似的虛空旋轉，城內人聲鼎沸一卻是淩振奉吳軍師密計，在城內栽埋的地雷，至今發作口原來淩振埋藏地雷，定了竹竿藥線，方欲等梁山兵到，便好動手，誰知梁橫防守嚴密，添設營房，那藥線正在營房隙地。淩振無從措手，暗自叫苦。恰好時遷進城尋著淩振，淩振大喜，便與時遷說明藥線所在之處隻時遷會意。這日城外鏖戰，那些官兵全神照顧城外一不防時遷帶了火種，偷身踅到營旁點了藥線向吃小卒看見急捕，時遷早已跳出營後，地雷轟炸，城郭崩摧。林衝見地雷已發一心中大喜，同劉唐、杜遷催動全軍殺上，梁橫見城池已失，佐將已亡，長歎一聲，道："天絕我也！"拋槍在地口抽佩刀自刎而亡。

　　吳用便教呂方、郭盛分兵管住各門，以防高衙內逃出。戴全統領三百步兵隻護送宋江、吳用、戴宗入城，林衝教劉唐、杜遷在城門邊迎接了自己領百餘名嘍囉飛也似撲到府衙去了，戴全送了宋江等進城，便帶了數十名嘍囉撲到府監，打開牢門救出兒子默待，又打入縣監，救出義友張魁；見了紀明，一刀分作兩段。

　　看官，既然說到紀明，趁此將陰秀蘭案交代完結：那戴春是個花花蕩子，平日隻曉得糟蹋身子，又因大暑天吃官司，日中奔走，受驚著急，一場大病死了；烏阿有後來因投親不遇，流落異地而亡；孫婆、陰婆、秀蘭，破曹州時亂中失散。城裏通判、知縣等官盡皆殉難，前案已完。

　　再說那林衝率眾撲到府衙，一聲呐喊，擁進宅門。逢人便捆，將高衙內一門良賤盡行捉下，單單不見了高衙內。林衝頓足懊恨道："怎麽吃他走了？"隨後宋江、吳用已到口吳用對林衝道："賢弟且請寬心上我已教呂、郭二兄弟監守各門口這小畜生怕他插翅飛去不成口"亭午，眾頭領在府衙開筵暢飲下戴全領張魁見了宋江，宋江大喜兒宋江便同吳用商議占據曹州之事下正在開言，忽見轅門軍校進來報稱："有一人自稱曉得高衙內藏躲處，"林衝大喜，忙令喚入人那人上前叩頭，林衝急問："高小畜生那裏去了？"那人道："小人住在府衙後牆小弄內本年三月曾吃他的屈打，冤屈難伸。今日聞知頭領----"林衝道："你但說那賊畜生躲藏何處"那人道："正是冤家路窄下刻下小人登牆探看，望見那間壁毛廁裏正是他躲著，因見他身邊有個教頭，所以不敢----"林衝不及聽完個放下酒杯，霍的立起身來個大踏步便走。吳用忙叫那人緊緊跟隨上去做眼，又著小嘍囉急忙備帶麻繩，飛速追上。林衝已撲到那人指引之所了隻聽毛廁裏叫"阿呀"，猛見那鳥教頭圓睜怪眼，大喝道："甚麽人敢來！"林衝順手抓來摜出街心，早已頭顱粉碎。那小嘍囉早已走進毛廁裏二將高衙內捆捉了出來。

　　林衝大喜，隻見高衙內沒口的"林伯伯""林爹爹"叫饒命幾林衝罵道："賊畜生！早知今日，悔不當初！"吩咐小嘍囉好生捆來個自己先回府衙，宋江、吳用等眾頭領降階迎賀，吳用便傳令教呂方、郭盛收兵進城下同赴慶宴。林衝便吩咐重賞那報信人了那人道："小人不願金帛，但願將他兩個美妾賞與小人足矣人"林衝道："這有何不可，"便叫左右將出高衙內的兩妾又加些金帛，賞與那人。那人領了，叩謝去了，林衝便請宋江軍令，將衙內一門良賤盡行斬首，那富吉、牛信自然也在其內林衝謝了眾位頭領，重複入席兒隻見小嘍囉已將高衙內四馬攢蹄捆縛獻上兒林衝見了衙內，眼睜睜看了半晌卻沒擺布處，恨不得夾生的碎嚼了他下忽猛然得一個計較，便叫左右："去訪尋高衙內平日用的廚子前來問話，"不一時，尋得廚子來，林衝便問道："你主人平時吃豬羊肉怎樣吃法？"廚子道："豬耳卷如餃個羊眼熟油炒，羊肉做羊膏，豬肉做燒烤。"林衝道："好極又"便吩咐將衙內牽下去洗刮幹淨，再上來聽用。宋江便吩咐撤去酒筵，當中供起林衝娘子的神位來了林衝遜謝。隻見左右已將洗淨的衙內箝口反縛獻上，宋江便吩咐："先取三杯血酒來祭奠林娘子個"左右一聲答應，衙內身上早已三個窟窿，左右將血酒捧上，宋江率眾頭領依次祭奠，林衝一一回謝了。

　　送了神位幾重開筵席，宋江、吳用、林衝、劉唐、杜遷、呂方、郭盛、戴宗、淩振、時遷、戴全、張魁共十二位頭領了依次坐列。林衝命先將豬羊牛馬肉上來飲酒，飲至三巡，林衝方命用羊眼熟炒之法，一個嘍囉便把尖刀向衙內眼眶一挖，鮮血滿麵。又命取耳朵，隻見嘍囉持刀複向衙內去割，不知這耳朵不消割得，一扯便落，嘍囉持著笑道："啟稟頭領：這耳朵是假的又"林衝笑道："怎麽假的，敢是那個先割過了？"眾頭領哄堂大笑下看那衙內，早已魂歸烏有吳用笑著勸道："林兄弟大恨已泄這小賊屍身亦無用再割上"林衝一聲長笑，把頭向外一看，喝道："拉出去！"手下人同聲答應一拖出屍首，掃淨血跡。宋江便滿斟一杯了獻與林衝道："今日恭賀林兄弟報仇雪恨幾"林衝起謝，一飲而盡，吳用也滿斟一杯道："小可還有一事恭賀賢弟，"林衝起問何事，吳用道："小賊已死個老賊必來。老賊來時，就此設計擒住兒劈屍萬段，豈不更快人心！"林衝喜謝兒亦接飲而盡。

　　三人複坐，宋江便問吳用道："軍師，欲擒高俅，計將安出？"吳用道："此須臨時應變，計難預定。小弟看這曹州形勢足可占據，小弟擬派董平在此安紮，所有倉庫錢糧不必運回山寨，就此交付董平，以便軍餉支銷，便宜行事。"吳用說到此際個注目宋江而笑道："倘從此因利乘便下渡過黃河，直取寧陵，則歸德一府震動口而河南全省可圖矣。"宋江大喜，便道："軍師所見甚大，但此州南距黃河尚有數百裏，若無高山峻嶺安頓人馬，黃河亦未易渡。"隻見張魁開言道："此地隻有曹南山最為高峻隻去黃河不遠。"吳用便問張魁道："曹南山形勢何如？"張魁道："論形勢小弟不能理會得，至於路徑，小弟卻最熟悉，軍師如欲往看，小弟願為向導"時遷道："說起曹南山，小弟也有些認識。"宋江、吳用皆喜，便議於明日同張魁、時遷共往曹南，計議已定，大家暢飲，盡歡而散口當令林衝、劉唐、杜遷、淩振、戴宗、戴全六位頭領權守曹州兒一麵差人去濮州調雙槍將董平，又去山寨裏調喪門神鮑旭、沒麵目焦挺同來接理曹州軍務向次日黎明，宋江、吳用乘朝爽起行，命呂方、郭盛帶領伴當四十名護送命時遷、張魁為向導。一行人馬徐出南門隻見一片平陽，濃蔭繚繞下朝靄輕清，東山一帶霞光異樣鮮紅吳用歎道："此霞赤如血色，東方殺氣正旺。今我南行，須顧東憂。"宋江道："雲天彪、陳希真兩路人馬固屬可憂兒但我梁山戰將如雲，謀臣如雨下四方豪傑悉來聚義，上應天道，下合人心，又何向而不利哉！"說罷大笑，便對張魁道："賢弟來聚大義，我等增輝。不識賢弟交好中二才智膂力過人者尚有幾人？"張魁道："小弟交好中除戴全兄弟外一武藝十分者尚有一個姓真的，雙名大義，曲阜縣人，年方四十口力敵萬夫，狀貌魁梧，性情質直，此人現在東京，與小弟最為莫逆，時有書信來往。如果小弟修書招致，必來聚義。"宋江大喜隻張魁又道："隻可惜這裏武解元金成英，與我交情疏遠，近又不在些地，這倒也是一位英雄。"吳用道："說起金成英我也曉得。此來曹州正欲訪他兒他卻往何處去了？"張魁道："往濟南府去了人"一路說說談談，早已烈日當空，炎光流爍。時遷向前一指道："前麵已是曹南山也，"隻見眼前一條山路微微彎曲，望去杳茫茫的，接到那邊山腳上驕陽棲嶺，分外炎威，宋江、吳用一幹人皆道口渴隻急要取水。呂方、郭盛道："此路並非無水兒隻是被太陽曬得火熱，急切飲不得，"隻見時遷捧上兩個西瓜，宋江大喜道："賢弟何處得來？"時遷道："適才路上見有一所瓜園順便取了兩個，準備止渴，"眾皆大喜，分食而盡兒張魁道："前去到了山腳幾抹轉彎便有一帶樹林，可以遮蔭，下有清溪，可以止渴。"大眾聽了，便飛速冒暑前進。又走了一回兒到了曹南山麓，眾人急隨了張魁由山麓轉彎下行不數步，果然千林綠蔭個一派清泉。宋江眾頭領及四十個伴當俱已走得喘息無氣。宋江吩咐權且憩息口大眾連人帶馬共取溪泉暢飲，足息了半個時辰。

　　吳用道："我等此來一為相度地勢，並非單玩山景一不宜久息了。"一聲吩咐隻張魁、時遷早已起身先行，大眾隨了，一路盤上山頂又張魁指著對吳用道："此曹南山最高處也兒"吳用便四邊看望一遭個對宋江指指劃劃說了許多，宋江一一點頭。吳用又道："此山南麵形勢了尚未了了，尚煩張兄弟領路前進，大眾隨行。"張魁道："山南一路都有樹蔭遮蔽了不比山北酷暑，沒躲閃處，"行不數武，果然流泉界道，萬樹蟬聲。宋江一幹大眾，如行綠幕之中。

　　隻見前麵張魁已渡過一條大板橋口時遷也隨了過去。眾人追上人看那橋下流水，卻濁如黃泥不解其故。過得橋時，又是酷熱平陽，張魁、時遷前導，宋江等在後了遠遠望見前麵叢綠中擁出一座牌樓，宋江、吳用看時，隻見牌樓上鏨著鬥大四字，乃是"清涼世界"。望見張魁等已進了牌樓，眾人隨著進去。裏麵一帶長堤下槐蔭夾道，長堤盡處，便是渡口向長橋斜渡，小屋如鱗，另是山居村景，張魁到了橋邊，時遷趕上問道："張兄，這是甚麽地方？小弟卻不認識口"張魁立住了腳，定睛四看道："奇了幾這是甚麽地方，幾時走錯的？"隨後宋江、吳用、呂方、郭盛一幹人都到兒吳用道："登山迷路，亦是常事，前麵漁村不遠，且去問聲幾"大眾過得長橋，已是午牌時分，吳用上前便向一個漁翁問道："此處是甚地名？"漁翁答道："此甘露嶺也隻"宋江道："離曹南山幾裏？"漁翁道："不曉得人"又一個漁翁道："你問曹南山做甚？曹南山遠得緊哩個"眾人道："我們一幹人方才此刻從曹南山來二怎麽說遠？"兩漁翁哈哈大笑口其一道："你們這班人敢是青天白日裏做夢幾你問的是不是曹州的曹南山？"宋江道："正是，"漁翁道："曹州乃山東地方上這裏乃河南歸德府寧陵縣地界隻與曹州路隔黃河，你們好道飛到這裏的？"眾人聽了，各自驚疑。宋江對眾人道："休去睬他，我們隻管回舊路去，不問怕他做甚！"眾人走轉長堤口那張魁好生慚愧，也隨了眾人過橋下行不數步，乃是一帶荊籬，萬竿修竹，微風颯颯吹來又迷失了槐蔭長堤。宋江急命轉路個眾人急走，隻道荊籬盡處便是長堤，卻望見紅牆一角。走近前時，乃是法王宮殿。宋江、吳用看那山門，高懸道"清涼寺"匾額兒隻見伴當數內一人叫苦道："這裏莫非真是寧陵縣甘露嶺？"宋江忙問其故，伴當答道："那年小人往寧陵縣時個曾隨了母親到這寺裏燒香過的，今日記起來一點不差。"宋江道："休得胡說！我們既然到此，且進寺內去問問何妨。"眾人隨宋江進了山門，那宋江嘴裏雖強，心裏卻也有幾分驚疑，但見數人，在廊廡下乘涼，宋江正欲差伴當去問，忽見柏蔭內立有碑石個宋江、吳用遂同去先看，乃是隋文帝駕幸寧陵，至此甘露下降，故賜嶺名為甘露，立碑記瑞，宋江、吳用一齊大驚道："真是河南寧陵縣地界也，我們幾時渡的黃河？"眾人聽了都麵麵相覷道："這是何故？"吳用道："此真天下未有之奇事，"宋江道："此地果是寧陵，我等就從此問路回去，亦不過三四日路程個隻是我等來時，並不帶盤川幹糧，如何是好？就是現在自辰刻至此下尚未飲食，好生饑渴。"眾人正在躊躇，猛見一個僧人出來，便合掌問訊道："眾位客官想是登山迷路的？"宋江道："正是，弟子們自黎明至此，未曾飲食，"那僧人道："客官既已來此，卻是有緣，便請小寺敘齋向"宋江大喜拜謝，便問道："大師想是寶刹方丈？"僧人道："非也，貧僧乃是知客，７，本師卻在裏麵禪房一"宋江對吳用道："我們何不進去參拜？"吳用稱是隻那知客欣然領入。眾人都在外麵等候，宋江、吳用進去，隻見鬆篁交翠，軒宇清明，正是：曲徑通幽處，禪房花木深。到了裏麵兒隻見一老僧，跌坐，，蒲團上宋江、吳用上前參拜。老僧起了蒲團，打個問訊，便請二人坐地，知客命侍者看茶，又命辦齋一老僧開言道："義士遠涉黃河口來訪荒山，定有事故。"宋江、吳用都暗吃一驚個宋江停了半晌，隻得將曹南山迤邐，到此情形說了便道："弟子等不解何故，乞老師指示。"老僧回顧知客僧道："此必筍冠道人之所為也，"因歎道："此老心腸太熱下"宋江便問："筍冠道是何人？"知客僧道："這道人開封人氏一生長名門，少喜談兵，戰陣上也去過幾次隻暮年無意功名，來此深山修養卻是道法圓明，神通廣大二就中單表縮地一術，能令千裏輿圖縮成跬步７，人義士由曹南頃刻到此，敝師所以料是此公也，"宋江、吳用聽了，不能做聲人老僧道："義士既已來此，何不就去見見，休辜負他指引苦心"宋江便問："道人現住何處？"知客道："出寺後不數步幾有一道清溪，是甘露嶺發源來的兒義士但從此溪，傍石岸溯流前行一到了嶺下，自有小橋接渡又嶺上一路蒼鬆，下有細徑，可以步行前進。但見亂石牆邊藤蘿掩映之處二三間茅屋，便是筍冠道人家也口"宋江、吳用皆欣然願往又隻見香積廚內飯頭進來下告稱齋已辦齊。老僧便道："請義士外麵禪堂用齋了"即命知客奉陪。那呂方、郭盛、張魁、時遷及伴當一幹人上俱請向齋堂赴齋。大眾告飽，宋江、吳用複進禪房，向老僧深深道擾，便辭了老僧，領著眾人去訪筍冠仙，知客送到寺後，告別回寺，再說宋江等依知客指引的話二取路前進，一路清涼，竟忘炎熱，吳用道："這大仙引我們至此幾不知有何見諭。"宋江道："陳希真那廝妖鍾擋路，我等無法破他，想這位仙人定有以教我也，"一路談說，不覺到了藤蔭門首，隻見一個童子在門前掃葉，見了宋江等一行大眾，便笑道："義士來也，本師恭候久矣。"宋江又暗吃了一驚，方知真是這筍冠仙戲他隻心中十分凜凜７，。童子領宋江、吳用進去，眾人在外等候。

　　隻見裏麵十步茅廊，三弓隙地，蒼鬆古柏，盤舞成蔭幾童子引二人到了精舍，見了仙人兒宋江、吳用不覺肅然下拜人仙人急忙扶住，施禮遜坐，童子看茶。宋江看那仙人年近七旬，身長八尺，精神矍鑠７，麵貌魁梧，目有餘神，須垂銀白個飄然仙風道骨。宋江開言道："弟子偶玩曹南了不意到此仙境。因遇清涼寺長老，始知仙師神力。弟子等奉攝至此，想仙師必有指教，特此晉謁，伏望指示迷途，並詳休咎幾"仙人頷首微笑，因命童子取書架上一卷《太乙雷公式》來口仙人翻出一頁，命童子送與二人人二人看時，隻見上寫著：引敵軍深陷重地第二十六：凡敵軍遠屯境外隻及隔河為陣者，但運式三轉了將杜門移加敵人營後方位一以天大將軍印封之，三呼敵人主將姓名，敵人自不覺從開門前行，陷入我重地也。但敵軍在五百裏以內兒皆可以此致之。

　　宋江、吳用大駭，登時汗流浹背。童子將書收去一宋江神定半晌，忽然心生希冀便拜問道："仙師此書，授自何人？弟子愚蒙，不識可指授否？"仙人道："山人寂莫閑居，藉此消遣，義士要他何用？"宋江道："弟子宋江避居水涯了恭候招安，現在替天行道隻到處剗除７貪官汙吏，為民除害倘得仙人傳授此書，以除殘暴幾各路生民幸甚。"仙人笑道："貪官汙吏，幹你甚事？刑賞黜陟７，，天子之職也；彈劾奏聞一台臣之職也；廉訪糾察，司道之職也。義士現居何職人乃思越俎７而謀？"宋江、吳用皆錯愕７，無言幾仙人歎道："世路崎嶇，運途變易，半生驚險，卻為誰來？寓主開蒙汗之樽，梢公作板刀之麵；山頭逢燕順，燈下遇劉高；王章幸免於江州追捕潛身於還道：此皆義士之所親為嚐試者也，聚義而來，快心有幾？昔日群英協輔，今朝勍敵７７成仇；戰長嶺而良將殞身，渡魏河而金珠輸敵；寰中疆域盡成支絀７，，之形，寨內星辰，已見離披７之兆；憂患倍增於曩日，，，存亡未卜於將來：奉勸回頭，且請息足。"宋江、吳用都道："仙師之言是也"仙人道："人壽幾何，去日苦多。英雄無名死，不如棲岩阿。"宋江道："蒙仙師指示迷津，實銘肺腑。惟弟子大倫未盡個暫且告辭。倘能擺脫塵緣個異日必依門下。但未知終身結果如何，還求指示一二。"仙人笑而不答下暗忖道："孺子不可教也，"遂口占一律雲：到處幹戈動鬼神，夜深人靜憶前因。

　　明如金鏡超三界，渡得銀河撫萬民。

　　遇合有緣隨世運漁樵無限樂天真。

　　而今欲問前程事隻終是朝廷社稷臣。二人聽罷兒一一記了，都未解其旨卻又不敢多問，目中打個照會了起身告辭。仙人拱手道："二位前程遠大口沿途保重。"吳用道："弟子們急回曹州個尚求仙師法力途中保護，"仙人道："無傷也，此去必然穩便，"遂長揖而別。童子送出門首了遞一把小石子與宋江道："沿途糧食，願以奉贈。"宋江接了，不解其故。童子道："但宜整吞，不可碎嚼。不然，不敷曹州路程也，"宋江告別了，同眾人下嶺了隻見夕陽在山，遠遠清涼寺暮鍾撞動下途中談論筍冠仙，眾人互相詫異，順路行來，大眾又覺饑餓人宋江撚那手中石子，覺軟如飯團，便取嚼一枚，清香絕勝饑火頓消。宋江道："妙哉仙糧！"吳用道："看有幾枚？"宋江將石子一數不多不少，手中四十五枚下原來是一枚給一人的。宋江便分與眾人吃了大眾都稱妙不絕。一路行來，不覺幾個轉彎，不見了清涼寺兒卻好撞著那槐蔭長堤。眾人順堤北行了晚霧朦朧，到了牌樓，張魁愕然片刻二吳用問故，張魁道："此刻天暗不辨字跡。起先進來時幾眾位見上麵寫著甚麽？"宋江道："是'清涼世界'四字上"張魁頓足道："怎的我這般糊塗！我進來時隻道是曹州山的牌樓，那曹南山南麵也有一座牌樓，鏨著'曹南第一山'五字人"吳用道："悔他則甚，那時就曉得了，也是無益，"宋江等六位頭領上了頭口，少頃霧消月出，眾人趁月光下揀北便行上腹內果然精神爽快。大眾不辨路徑，一口氣走到天明，叫聲苦不知高低，原來寧陵回曹州隻是正北卻錯走了東北。此地土名雙棚，距黃河尚有六十裏，渡河是定陶縣地界幾末伏初秋天氣，喜得是日炎熱頓消下行至辰牌時分，到一市鎮，望見黃河渡口，大家又漸覺饑餓兒宋江叫苦道："是我忘卻仙童叮囑將那仙糧嚼碎，果然不能耐久如何是好？"呂方、郭盛道："我們且去射些蟲蟻兒，胡亂充饑。"時遷道："小弟有個計較向"說罷，看他下了馬踅到前邊一爿米店裏去了，饒你時遷手段高強，青天白日，如何做得來賊？倒也虧他，偷得一袋米來。行至中途人吃店中人看見追來，時遷早已逃到宋江麵前店中一群人趕出，見他們大夥客人身邊都有軍器，不敢逼攏來，隻得遠遠地爛賊、臭賊、瘟賊的辱罵口惱得呂、郭、時、張四籌好漢一齊性起，殺奔前去。不知這場廝殺有無奇文口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