蕩寇誌

第六回 九鬆浦父女揚威 風雲莊祖孫納客

　　卻說當日飛龍嶺上黑店裏那婦人，同若幹火家，外麵又有接應的，刀槍棒棍，把麗卿團團圍住廝殺。希真恐有人逃去報信，把店門截住幾殺那逃走的，不好上前來幫兒原來那麗卿受他父親傳授隻有空手入白刃的手段，便是槍戟如麻，他空著手也進得去，何況當日手裏有那口青錞寶劍兒那裏把那些人放在眼裏人隻見那口劍和身子在槍戟叢裏飛舞旋轉兒忽上忽下，忽左忽右，忽前忽後，好一似黑雲影裏的閃電一般霍霍的飛來飛去個捉摸不定。但見那四邊頭顱亂滾，血雨橫飛。殺得那些鳥男女叫苦連天，各逃性命。往前門來的吃希真截住個來一個殺一個，來兩個砍一雙二都紛紛往後麵逃走。隻剩得那婦人一個了正待想走，被麗卿閃開柳腰二左臂一卷，夾住那把鋼叉，右腳邁一步進，那口劍順著手橫削去人正砍中那婦人鼻梁上，半個腦蓋已飛去了。仰麵就倒。

　　麗卿轉身同希真趕出櫃台裏麵，見那大漢尚未曾死，倒在血泊裏掙紮不得，希真揪起來，擲在櫃台上，喝問道："你這廝開了幾年黑店？那個叫你做眼？"那大漢睜起眼道："你要殺便殺了何必多問！"希真、麗卿俱大怒兒一頓刀劍剁成肉泥。麗卿又提著劍去前前後後搜尋一回，不見一人；又去那死不透的身上找補了幾劍，殺得屍首滿地，血汙狼藉人希真道："眼見這廝還有後門。吃他逃了，我們快走罷。"連忙去槽上牽了馬，都拴在房門首，鞍子卻好都未揭。連忙去打好兩個包袱個又去替那莊家的包袱打了隻並一切行李都收拾起，捎在那棗騮馬上，又去挎了腰刀，提了樸刀二把麗卿的弓箭、槍並那劍鞘一齊帶出口把馬牽出店門外。卻隻不見了麗卿，恨得那老兒隻得把馬從複拴了，兵器丟在地下，拿著樸刀。重走入店裏，到院子中高叫道："好請動身了！還有什麽放心不下？"隻見那麗卿從廚房裏走出來。腰裏插著那口劍，做了十幾個草把兒夾在懷裏一手裏又點著一個，去那前前後後放火下希真道："走我們的路罷了幾務要去燒他做甚？"麗卿道："不燒了隻留著他做幌子？叫他識得我老爺的手段！"麗卿去各處都點著了。忽然看見那串野味掛在房門上幾仍複取來。希真道："我真被你慪死！"同出店門，他且把劍上血就死人身上擦幹淨了兒插在鞘裏，把那串野味挑在槍上，係好了弓箭，挎了劍，提了槍，看那店裏嘩嘩剝剝的爆響，各處房屋窗格門戶裏都骨都都的冒出濃煙來，火光已是透發。希真隻得等了他歇，埋怨道："隻管慢騰騰的，萬一有大夥追來怎好？"麗卿一麵上馬道："這般男女，來兩方也掃淨了他。"希真牽著那棗騮馬走下嶺來。卻不見莊家蹤跡。希真道："這人不知怎麽了，反是我害了他也。"走下平地又三裏多路，又恐有人追。隻見前麵林子裏，那莊家在那裏豎著扁擔探望上看見那嶺上烈焰障天，火光大起。料著他父子們得勝，便迎上來二隻見希真二人渾身血汙，莊家歡喜道："二位官人脫身也個"希真看見莊家，也甚歡喜，問道："你不曾傷損麽？"莊家道："左邊臂膊上著打了一下一卻吃我走得快，還不怎的，二位官人倒還好？"麗卿道："容得那廝們展手腳！"莊家去把包袱行李配好，穿上扁擔挑了。希真上了馬道："我們須緊走幾步，防恐後麵來追。你恐跟我們馬不上一包袱權把與我們，你輕了好走。"莊家道："不妨，小人好腳步人二位隻顧自走。"三人緊走了二十餘裏隻回頭看那火光已遠，卻無人追趕一希真略放了心，緩轡而行幾希真道："我兒慚愧！鬼使神差，被你看見，險些著了毒手口卻怎的被你識破？"麗卿把那挖板的話說了一遍，又說道："怪得那饅頭餡不像豬羊牛肉了幹涅涅的，原來就是人肉了此刻想起來，好不心泛，"莊家道："不好了，我也飽吃了一頓人"希真道："吃也吃了，想他做甚。幸而我不曾吃口不然道法都被他敗了。方才也是我大意，不曾顧盼得。幸而天可憐見。著你打眼。"麗卿道："他這般掩飾隻爹爹如何留心得。"希真道："你不知道，我這麵祭煉的乾元寶鏡，遠動罡氣在上麵，能教他黑夜生光人數裏內的吉凶也照得出，我因恐耗精神，不敢輕用，險些壞事。"父女二人說著話。又行了十裏之遙。正是冷豔山腳邊；一望平陽直落北去個並沒個人煙村舍。隻見那夕陽在山口蒼翠萬變。麗卿在馬上喜孜孜的正看那山水，希真遠遠望見前麵轉灣頭一帶鬆林個說道："這等所在，防有歹人，"叫莊家說道："大哥休辭辛苦人我們大寬轉往那邊走，不要進林子裏去下"說不了，隻聽得一片價鑼響二山穀應聲，林子裏擁出一彪人來。那莊家大驚道："怎好？那邊大夥強人來也！"麗卿道："你休慌幾把我這槍上的蟲蟻兒摘去，待我結果了這廝們好走，"希真道："你不要鹵莽兒且等我看來。"望去隻見那邊約有一百多嘍囉，為頭有兩個人騎馬，都出林子來，原來那兩個正是冷豔山的強徒：一個是飛天元帥鄺金龍人生得赤須藍臉，使一根金頂狼牙棒，兗州人氏，因一口氣上殺了本地一家大富戶個奔這山來落草；一個是攝魂將軍沙摩海，本是個教門回子，因盜了人的馬了刃傷事主，逃在江湖上隻教門不肯容他，來投鄺金龍一同為盜，生得疙瘩麻臉，使一口九環截頭大砍刀。那兩個魔君嘯聚了五七百人人占了這座冷豔山，打家劫舍，搶奪過往客商，已自投在梁山泊的麾下，年年納些供奉，早晚要去入夥下那飛龍嶺上的黑店正是與他做眼的，當日兩個強徒在山寨裏了望見飛龍嶺火起，正差人去探聽一半路上迎著得命逃回的搗子，又那小店裏不曾動手的人。一齊回山寨，報知了兩個大王，那兩個大王大驚大怒，沙摩海便叫："差得力頭目，帶孩兒們去捉這廝們！"鄺金龍道："不好幾鄧雲、諸大娘都吃他殺了，那廝兩個必然了得。我和你須親自去走遭隻那廝們既說到山東沂州府去，必從山下九鬆浦經過。我們抄近了就那裏斜刺截出，怕那廝走那裏去？"兩個強徒商量了人當時結束，點了一百多人，其餘都叫看守山寨，便一齊殺出九鬆浦，探得希真還不曾過去，便迎上來又希真當時看見這兩個大漢騎著馬上便對莊家道："你把擔兒靠後，卿兒隨我來，索性掃蕩了這廝二"麗卿一把拉住老兒，道："爹爹人你不要去，這幾個賊男女把與孩兒殺了罷！"希真道："江湖上盡有好漢。你不要輕敵。"麗卿拉著老兒道："我不，我隻要自己一個人去。殺不過時一你再來幫我。"希真道："你這丫頭，見了廝殺，好道撞見了親外婆一既要去時，我和你換轉了馬上須要小心，輸了休來見我，"麗卿大喜，當時綽了那枝梨花古定槍口騎了老子的棗騮火炭馬二奔上前去。希真惟恐有失。在後麵尾著他。

　　說時遲，那時快，希真父女在此商量，那鄺金龍、沙摩海已逼近了一段，就在那山光裏擺開殺上來，那匹棗騮馬看見有人來廝殺幾雙耳豎起，長嘶了一聲下不待加鞭，潑喇喇的放開四個蹄子直衝過去人麗卿在馬上挺著那枝梨花槍下綻破櫻桃，大喝："無知賊子兒快來納命！"鄺金龍大罵道："你們是那裏來的撮鳥。敢來攪亂大王的道路！"麗卿道："特把你們來祭槍，歡喜死的都上來。"鄺金龍大怒道："我著人相幫。不算好漢。"回顧眾人道："你們且紮住，看我單擒這廝。"飛馬過來人掄開金頂狼牙棒攔腰便打，麗卿挺槍接戰。鬥了十五六個回合，沙摩海見鄺金龍不能取勝，提那口九環大砍刀縱馬助戰隻麗卿展開那枝槍，敵住兩般兵器。撒圓了解數，又戰了十餘合，那枝梨花槍渾身上下颼颼的。分明是銀龍探爪，怪蟒翻身。兩個強賊，一個美人，好一場惡戰，陳希真在後麵一望之地二看女兒使開了槍，端的神出鬼沒。暗暗喝采道："好個女孩兒，不枉老夫一番傳授。"那鄺金龍、沙摩海使盡平生本事二兀自不能取勝。那些嘍囉胡哨呐喊，刀槍劍戟一擁殺上來。希真看見隻恐女兒有失，大喝："我兒精細著，我來助你！"便把馬一夾個上前兩步，掛了樸刀，雙手畫起印訣，念動真言，運口罡氣吹入，向空撒放。半天裏，豁硠硠的起了個震天震地的大霹靂，轟得那山搖地動，空中那些雷火二撇曆撲碌成塊成團的跌下來，四麵狂風大起。那些嘍囉都驚得呆了。人人膽戰，個個心驚，誰敢向前，原來那陳麗卿，本是雷部中一位正神降凡，得那個霹靂助他的威勢口精神越發使出來。少刻，隻見殺氣影裏，沙摩海中槍落馬隻鄺金龍吃那一驚，不敢戀戰，賣個破綻，拖了狼牙棒往斜刺裏就走。麗卿大叫道："走到那裏去！"隨後追來人那鄺金龍正要用拖棒計下吃那匹棗騮馬快，早已趕上一鄺金龍剛回身橫得棒轉人麗卿乖覺，早已識得，便把那枝槍往裏逼開狼牙棒，又往下一捺，槍尖直挑上來，對咽喉裏便刺。鄺金龍急閃，吃那槍鋒把喉管割斷。麗卿乘勢把槍往外一擺兒嗚呼哀哉，倒撞下馬來，又去複了一槍。正是：兩個強徒離世界幾一雙惡鬼到陰司。

　　那些嘍囉隻恨爺娘少生兩條腿口棄棒拋槍各逃性命。麗卿追上去，趕著一槍一個，屍首都撅得老遠二希真也追上來相幫做了幾個二叫道："我兒歇手，隨他們去罷了"麗卿按倒了一個，收住馬，把槍點在他心窩上，喝道："不許動！動一動人與你個透明窟窿。我且問你山上還有多少鳥強盜？"那嘍囉捧著槍頭道："好、好漢隻隻、隻得這兩個。不幹小人事，上、上命差遣。饒了狗命隻還有八、九十歲的老母幾"麗卿道："要殺你，也不管你有沒有老母，你有老母，誰教你做這勾當？如今隻留你的鳥嘴去說，還有強盜，叫他盡數一發來，快快去說，姑娘在這裏等！"嘍囉道："小、小人去說，"隻聽背後一人道："好一個姑娘二你還殺得不暢快，還要等甚？"麗卿回頭看時，卻是希真，自知失言，不覺都笑起來，希真去接了那枝梨花槍兒道："我們趁早走罷。"兩騎馬仍歸舊路，隻見那山靄朦朧，月已舒光，麗卿道："爹爹，方才天上這大霹靂，好奇怪，又沒半點雲彩！"希真道："你難道不知是我放的？"麗卿大喜個希真道："雷霆天之威令，不比風霧，可以胡亂戲弄兒今不得已而用，隻好到地頭醮謝了。莊家處瞞得過，且不可說又我方才看你那槍法，果然去得幾在家操練倒還有些破綻，上起陣來反覺分外清靈。初次出馬便如此得采，我好喜也了"隻見那莊家擔了行李上來，麗卿道："強盜都殺完了，我們走罷。"莊家也歡喜說道："二位客官真是兩位天神，江湖上好漢，小人也略見幾個。那有這般了得。方才無故起這個青天雷。也想是二位的洪福。"父女二人暗笑隻三人一齊進發，隻見方才那些殺翻的，死的已是不動了，半死的還有幾個在那裏掙紮。不多時，三人穿過那座大鬆林，早見那半輪明月當天，照耀得山林寂靜如同白晝，又趕了一程，希真道："我們且就這山腳邊略歇歇馬口"父女二人都下了馬，莊家亦歇下擔兒。便在一塊山石上取出些幹糧充饑口兩匹馬權放在水草邊去啃青了麗卿道："這匹棗騮馬端的好個來往回轉都隨著人的意兒，恁般的廝殺，他卻不用人照顧。好爹爹，把與孩兒騎了罷。"希真道："你既這般愛他，就把與你騎了。"麗卿大喜。少刻，希真道："我們不可久停了上直北去，尚有七八十裏方有宿頭幾再俄延恐月亮落了不好走人"三人遂都起身，趁著好月色，穿林渡澗，走勾多時，離得那座大山遠了兒走的盡是平津大路。那半輪明月漸漸的往西山裏墜下去。又好歇，希真馬上回頭。看那房心二宿正中，四月初旬天氣二已是子末醜初時分。希真正待打火點燈籠，莊家把手指著路旁樹林裏道："那邊好像有燈火光，"希真、麗卿都道："果然是有人家，我們一同岔過去。"三人走過林子背後，不多路，隻見現出一座大莊園來下餘外又有許多人家，路口三座大碉樓，正是那座莊園門首，燈火明亮。原來那家人家正做佛事，眾僧才散。希真跳下馬來，把樸刀遞與女兒接了，到那家門首，對個莊客唱喏道："小可東京差官，往山東公幹，途遇歹人打劫，廝殺脫命。路過寶莊，借宿一宵上明日一早便行，拜納房金，"那莊客看了一看道："漢子，我們這裏不是客店。前去不過十來裏便有宿頭，"希真道："明知府上非客店上無奈路遠夜深，方便則個，"莊客道："我們已是大半夜不睡隻你休來討厭。"希真未及回答，麗卿在馬上道："你不借宿便罷，怎麽是討厭？"希真止住女兒道："你不許多說。我們去休。"裏麵又一個老莊客出來二說道："客官，並非我們不留你，實因今夜已久。"希真對女兒道："我兒。此處不留人，自有留人處向何必執著，去休，去休二"正欲上馬，隻見裏麵一個少年出來。問道："什麽事羅唕？"莊客道："有三個客人，這等時分硬要來投宿，你道好笑麽？小官人不必去睬他，"那小官人便去莊客手裏奪個提燈來了照看了他們二人一看，說道："二位客官且慢行一"便問了來曆，又知是廝殺脫命人那小官人便道："二位請少住口我去就來。"說罷，連忙進去了。不多時，那小官人出來，吩咐道："已稟過老相公人叫請二位進來。"莊客沒奈何，隻得把火來照，那小官人便自去開了中門，麗卿也下馬，三人都進來了小官人便叫莊客把頭口牽去後麵槽上喂養。又叫把那間耳房床鋪讓出，又叫把房裏燈火點了，指點那莊家把行李挑入耳房裏去口說道："客官想未曾吃飯。快教廚房預備。"希真深深唱個喏道："萍水相逢口如此滋擾，實屬不安。"小官人道："休這般說，未聞二位上姓。"希真道："小可姓王，"小官人又問道："這位少年客官上姓？"希真道："便是小兒。"希真道："官人上姓？"小官人道："小可家姓雲，"希真道："尊府幾位大人？"小官人道："隻家祖、家慈在堂，家父出外。"希真欠身道："祈轉致叱名下"小官人謙讓。隻見莊客搬出來下卻隻是些蔬菜。小官人眉峰一皺。道："不瞞二位客官說個今日寒舍作佛事，未有葷腥，胡亂請用些，小可不及奉陪人"希真稱謝。那小官人自進內去了，希真隻得叫莊家同坐吃了一回兒起身去那耳房裏一看，隻有兩個床鋪，又不甚大。希真對莊家道："大哥乏了。先睡。"對麗卿道："我兒，你也辛苦，且權去躺躺，天不久將明，我在你床前運會坐功便了。"麗卿道："殺這班賊男女算甚辛苦，便陪奉爹爹坐坐罷。"莊客來收碗筷，麗卿道："大哥，如有熱水乞付些二"莊客道："熱水卻無。"隻見小官人出來，聽見說道："熱水怎麽沒有？快去廚房裏取來。"莊客隻得去提了一桶來，麗卿起身道個萬福，便去淨了手麵兒又去取那枝梨花古定槍、那口青錞劍去熱水裏洗抹了一那小官人燈光下見那希真二人的模樣，正在驚疑，又見那兩般兵器爛銀也似的隻一發吃驚，便去立在水桶邊看他洗畢。麗卿收了兵器，又唱了個喏，希真道："官人何不請坐？"那小官人一麵攜著希真的手二同進耳房裏坐地。希真同小官人坐在鋪沿上，隻得一張椅子，麗卿去坐了隻那莊家已是齁齁的同死人一般，在那個鋪上挺著。小官人一麵問道："二位客官方才說什麽遇著歹人廝殺得脫，願聞其詳。"希真把那飛龍嶺一節才說得頭起隻麗卿嘴快，便搶過去，把那怎的落黑店口怎的挖開那板，怎的張見那人肉作坊下怎的殺了那班賊男女，怎的放火燒了他的巢穴。怎的下嶺到那冷豔山，怎的遇見兩個賊強盜隻帶著若幹嘍囉----希真恐他說出放雷的話來，忙喝住道："長輩在此說話，你這般亂搶，什麽規矩！"麗卿笑著低下頭，不敢做聲。那小官人卻不甚曉得東京口音口聽他那鶯囀燕語咭咭汩汩的，已是辨得大半，心中大喜口立起身道："二位客官且莫睡。請少坐。"出了房門，飛跑進去了。

　　希真埋怨麗卿道："你這廝恁地教不理，方才索性道起萬福來，吃人看破怎好？"麗卿笑道："晦氣，沒來由做了多日的男子幾好不自在。"隻聽裏麵一片聲的叫"開廳門"，那小官人跑出來，到耳房門邊道："家祖請二位客官裏麵相見又"希真與麗卿，忙隨那小官人進內又隻見裏麵廳上燈燭輝煌，幾個小廝掌著燈，照那雲太公出來。希真看那太公時，河目海口，鶴發蒼髯，堂堂八尺身材，穿一領紫絹道袍，頭戴魚尾方巾人希真忙迎上廳中，一邊施禮人那太公連忙一隻手拉住袖子回禮了便請上坐。雲太公道："適才村漢無知隻說甚麽過往客人投宿，以致簡慢，幸小孫看見，識得二位英雄，特請開罪。"希真拜謝道："倉忙旅客，得托廣廈，已屬萬幸。何期世兄青睞隻又沐謙光。"雲太公吩咐叫廚房殺雞宰鵝下準備酒饌，一麵動問二位在東京官居何職，到山東有何公幹，卻為何又從敝地經過一怎的遇著強人。希真道："晚生姓王名勳，在東京充殿帥府製使，奉著鈞旨到山東沂州府等處了采辦花石綱。這個是犬子王榮，叫他路上做個伴當，因順便探個親戚，驚動貴地。"又把那飛龍嶺、冷豔山的事細說一遍隻雲太公大喜道："二位果然是大豪傑，那兩個強徒，一個是飛天元帥鄺金龍，一個是攝魂將軍沙摩海下這廝們屢次煩惱村坊。那飛龍嶺上黑店是與他做眼的，來往客商俱受其累，官兵又不肯去收捕他一那廝倚仗著山東梁山泊的大夥，無惡不作，幾處市鎮被他攪亂得都散了上老夫這裏叫做風雲莊，共有六百多家上隻是風雲二姓。我這裏深防那廝來滋擾。是老夫與一位風姓的英雄，叫做風會，為首倡募義勇下設立碉樓木卡，土闉濠溝人防備著那廝。那廝們倒也識得風頭。這裏卻不敢來。今被賢喬梓一陣掃絕。為萬家除害，實屬可敬，老夫東京也到過幾次，頗亦結識幾位好漢兒卻怎的不識仁兄？"希真道："晚生係微職新進，未及追隨。敢問老相公閥閱？"雲太公道："老夫姓雲名威，表字子儀，本處人氏。少年時因軍功上，曾濫叨都監。神宗年間征討契丹，在邊庭上五年，屢沐皇恩隻隻恨自己不小心，三十六歲那年追賊搶險口左臂上中了鳥槍鉛子。雖經醫治好了，隻因流血太多，筋都攣了上骨頭也有些損傷，不能動彈，隻得告退，辜負了官家也說不得。今年七十一歲了，精神還好，隻是一臂已廢，全身無用上我有個兒子，今年三十八歲，名喚天彪，頗有些武藝兒平日最是愛慕漢壽亭侯關武安王的為人隻使一口偃月鋼刀，尋常人也近他不得，老夫胡亂教他些兵法，也理會得隻老種經略相公十分愛他，一力抬舉，感激聖恩，真超他做到總管。現在總督山東景陽鎮陸路兵馬了仁兄前去，正到那裏，老夫大膽，托寄一家信可否？"希真道："此卻極便，既有府報，晚生送去。"雲威謝了隻隻見酒食已備好，搬出廳上，雲威讓希真二人坐了客席個自同孫子坐了主位，開懷暢飲人雲威回顧那小官人，對希真說道："這個小孫便是他的兒子幾名喚雲龍，今年十七歲了上十八樣武藝也略省得些上隻是老夫手廢，不能指撥他了叫他父親帶了去，他父親務要留在我身邊，"希真道："這是大官人的孝思，不可拂他。"麗卿看那雲龍二麵如滿月，唇如抹朱，戴一頂束發紫金冠了穿一領桃紅團花道袍，生得十分俊俏。雲龍也不落眼的看那麗卿兒暗想道："此人這般文弱個倒像個好女子，卻怎的鄺金龍、沙摩海都吃他一人殺了？我明日和他比試看，"雲威、希真二人一麵飲酒下一麵談心。麗卿、雲龍陪奉著，譙樓五更，麗卿望外看道："天要變了，怪道日裏那般潮濕。"不多時兒黑雲壓屋，涼飆驟至，霹靂震天。電光射地，霎時大雨如注，簷前瀑布漰湃，好一似萬馬奔騰，希真皺眉道："天明便要動身下這般大雨怎好！"雲威道："仁兄休這般說，難得光降敝地，寬住幾日。"希真道："已是深擾。隻恐誤了限期。"雲威道："此刻總走不得一夜來辛苦，權去將息。"雲威自己掌火，引到廳後麵側首一間精雅書房口兩張楠木榻床，被褥帳子俱已另外設好人房裏桌椅擺設。希真的行李已放在裏麵口希真謝了。雲威叫了安歇，領了孫兒自去了。希真父女上床去睡，天已大明，那雨越下得大了。

　　早上莊客們起來，方知道夜來兩個客官殺了冷豔山的強盜一又去細問了莊家，一發驚駭，少刻，雲威出堂，吩咐莊客："整辦酒筵，務要美好。"又叫莊客："去後莊看風大官人歸家不曾，如已歸家，一發請來相見兒"巳牌時分，希真父女起來又那雲龍挨房門進來，問候畢二麗卿還未下床。雲龍便坐下，七長八短的和麗卿扳談又那麗卿有許多遮掩的事要做，吃他糾纏定了，舉動不得。希真隻得把他演了出去，同到廳上與雲威相見。麗卿忙去關了房門，色色做完，裝束好方才把房門開了，已有莊客進來送湯送水隻自不必說。麗卿到廳上見了雲威。各慰勞已畢，那雨兀自未住兒早飯罷，已是晌午。希真同雲威論些古今興廢一行兵布陣的話，說得十分入港，麗卿同那雲龍在廊外扶欄邊下說些槍劍擊刺廝殺的勾當，也十分入港。

　　少刻，一個莊客來報道："到風大官人家去過幾還不曾歸家。他莊客說還要三五日哩隻"雲威道："可惜，不然會會也好，"希真問是那個，雲威道："便是老夫昨夜所說的那風會，端的是個好漢，可惜不在家，"雲龍拉他祖父到外邊去，低低說了幾句。雲威嗬嗬大笑，入座來對希真道："小孫癡麽下他見令郎英雄了得，要想結拜盟弟兄，就要求令郎教誨。這等攀附。豈不可笑。"希真道："世兄這般雅愛個怎當得起。論武藝，小兒省得什麽，"雲威道："仁兄不必太謙，隻是老夫忒妄自尊大了，"一麵說，一麵去攜了麗卿的手過來。問道："榮官幾歲？"麗卿答道："小可十九歲，"希真道："看這廝混帳！對祖公說話，難道稱不得個孫兒？"雲威大笑道："不敢，請證盟了再稱。"當時叫莊客備了香案。麗卿、雲龍二人結拜。麗卿長兩歲二雲龍呼麗卿為兄，又去拜了希真；希真亦拜了雲威。雲威比希真父親年少，從此叔侄稱呼了雲龍引麗卿進去拜了母親人那母親看了麗卿儀表，又聽說好武藝。甚是歡喜，說道："可惜我沒有女兒，有便許配他。"麗卿暗笑，談了幾句便出來。

　　那時天已下午，雨點已住。那莊前莊後多少遠近鄰舍，都哄講雲子儀老相公家昨夜來了二位壯士。剿滅了冷豔山的強賊，無不驚喜，都來探問，又不能禁止，有的上廳來拜問，有的在廳下標看，來的去的絡繹不絕，都商量要去報官。希真慌忙止住道："小可兀自公差緊要人恐誤日期。我等雖殺二賊，彼時隻求脫命，並不曾割他首級來人毫無表記。萬一他的餘黨未散二冒昧請功，官府必疑我們捏造兒反為不美。"有幾個說道："也說得是向"有幾個疑信相半。希真十分忐忑二隻恐走漏了消息，見人略散上便向雲威討書信，辭別要行向祖孫二人那裏肯放。雲威道："賢侄直如此見外。不來欺你，前去十餘裏本有個大市鎮。被那畜生們攪得散了，如今隻幾間破的空房子，雞犬也無，你趕去做甚？你不信，騎了頭口去看了回來。多少收青苗手實的公人下到那裏沒處尋人。"希真吃留不過，隻得歇下。

　　少刻擺上酒筵下肴饌十分豐飫，希真甚是不安人雲威殷勤侑勸。酒至數巡了食供數套，麗卿與雲龍也都吃得微醺兒雲龍對雲威道："孫兒要與哥哥交交手兒以助一笑。"麗卿笑道："兄弟不當真，愚兄就和你耍耍。"雲威道："吃酒不好上比試他做甚！"兩個都不肯歇又雲威道："既如此，到後麵空地上去隻"雲龍道："廳前院子空闊，何必定要後麵。"雲威叫小廝們取束杆棒來一放在地下。麗卿、雲龍都去紮抹緊便了了麗卿按了一按紫金冠，去地下挑選一根杆棒二走入院子裏。雲威、希真都起身來到滴水下二看雲龍也取根杆棒出來，雲威道："且住！"叫小廝取張茶幾放在中間口上麵放個勸杯。雲威親自取酒壺了花花的滿斟一杯，道："你兩個比試。那個輸了，罰他這一杯，"二人大喜，當時下廳來放對，外麵許多莊客聽見，都哄進來擠在牆門邊來看又裏麵雲龍的母親並些內眷仆婦養娘等人也都出來立在屏風邊。麗卿把那棒使出個天女散花勢上希真叫道："且住，我兒過來。"希真把麗卿叫到簷角邊二低低吩咐道："我兒，強賓不壓主。如果敵得過，也要收幾分個"麗卿點頭應了。那雲龍的母親也把雲龍叫到屏風邊，也低低的不知說了幾句什麽。二人仍入院子，雲威道："各放出本領來。不要你謙我讓。"那雲龍取棒來使出個丹鳳撩雲勢隻二人把兩條棒，各顧自己理了幾路門戶一好似一對輕燕掠來掠去二雲龍叫道："哥哥請合手！"麗卿道："你隻管進來又"二人交上手，那兩枝棒好似雙龍搶珠，在院子中飛舞。鬥了二十餘合，不分勝負。莊客們無不喝采，屏後那些內眷們都看得呆了，希真對雲威道："孫兒的棒法還看得麽？"雲威隻搖著頭笑道："總還不是這樣的了"說不了，隻見那麗卿不合用個高探馬。被那雲龍得了破綻，使個葉底偷桃直搠進來，麗卿連忙一掃隔開去，險些兒吃他點著了腰眼，那些莊客都笑起來。雲龍道："哥哥錯也兒那杯酒還該你吃！"麗卿笑道："兄弟，你道我直個敵你不過，看我來也！"又是五六合，麗卿耐不住，忽然變了手法個使出那三花大撒頂，渾身上下都是棒影，颼颼的劈下來。雲龍亂了手腳，隻辦得抵當遮攔。雲威背著手在階沿上看口也自吃驚。麗卿得了勢子，趁分際一個鷂子翻身，卷進中三路。雲龍那裏敵得住，直退到牆腳邊，麗卿直逼過去，希真連忙喝住，跳下來劈手奪了棒，罵道："你這廝十分鹵莽！兄弟倒讓你，你隻顧廝逼上去，牆邊雨後苔滑，你把他跌壞了怎好？"麗卿笑道："使得手溜了隻那裏收得住。"希真道："你還嘴強！"掉轉棒來便要去打。雲龍連忙來擋住。

　　雲威看見麗卿棒法心中甚喜隻及見希真去訓誡他，連忙下來護住麗卿。笑對希真道："你這老兒殺風景下沒事鳥亂。他們弟兄耍子，倒要你來當真。"希真又說了麗卿幾句上四人同上堂來。莊客們把杆棒收過了，麗卿去解了紮抹，穿了衣服，雲龍亦裏麵去換了衣衫出來，對麗卿拜道："哥哥真了得也！怪道冷豔山兩個強徒，吃你殺了。"麗卿連忙答拜，雲威道："龍兒閑話少說，這杯酒你自己討來的，還不受罰！"雲龍便去取來，麗卿連忙道："換杯熱的口"雲龍已一飲而盡。希真道："你也快陪兄弟一杯向"麗卿也滿飲了一杯，又唱了個無禮喏下四人重複入席，雲威看他二人麵上都泛起桃花，想到麗卿那般英雄，孫兒雖弱些，也還去得，十分歡喜，對雲龍道："你這孩子總不當心下你看哥哥比你隻大得兩歲兒便恁地了得！這三花大撒頂風二伯伯也點撥過你，隻是不留意。這叫做平時不肯學，用時悔不迭。"雲龍有些赧顏，。口希真道："方才實是兄弟讓他些，賢侄隻不肯使出來。"雲龍道："侄兒兀自敵不過，若是我那表兄不曾去，他與哥哥正是一對敵手，"希真道："令表兄何人？"雲威道："可惜貴喬梓不早來幾日。好叫你會會。"希真問那一位了雲威道："那人與榮官一般年紀，本貫東京儀封人氏。老夫侄女是他母親，與龍孫中表弟兄。那人生得麵如傅粉，唇若朱砂，伏犀貫頂，猿臂熊腰又莫說他一身好武藝無人及得，便是胸中韜略兵機也十分熟諳。老夫亦曾問他，兀自盤他不倒向卻又性情溫良，莊重儒雅。那人姓祝，雙名永清，因他渾身上下如一塊羊脂玉一般口人都順口叫他做'玉山祝永清'人可惜這般英雄，也隻做得個防禦人"說不了，希真接口道："此人名姓，小侄也聽得，隻不曾相會上莫不就是鐵棒欒廷玉的徒弟、祝家莊祝朝奉的庶弟？"雲威道："正是，然他卻不是欒廷玉的徒弟兒乃是欒廷玉的兄弟欒廷芳的徒弟，廷玉、廷芳兩弟兄卻是一樣本領，祝永清是廷芳最得意的頭徒，端的青出於藍。"希真道："欒廷玉還在否？"雲威道："聽祝永清說還在。隱在博山縣更生山內。欒廷芳做了一回提轄一不得如意，亦告休了。"雲威又說："那祝永清還有一副本領，他一手好書法，卻在蘇、黃、米、蔡之外兒前日從我這裏過，寫下了四幅屏幛口明早把來與賢侄看。"希真道："可惜小侄來遲。不曾相會。"雲龍對麗卿道："我那祝永清表兄若還不去。哥哥，不怕你了得，他總對付得你住二"麗卿笑道："他或者也同你一般的讓我怎處？"雲威、希真又歎息了一回上都說："可惜這班英雄，都生不遇時！"當日那酒筵直到二更始散下天又蒙蒙細雨，各自歸寢口都已帶醉。那雲龍愛麗卿不過。便要同榻。希真極力飾辭，麗卿苦苦哀求方才得免，雲龍出去，麗卿關了房門。道："爹爹，我們明日快走了罷幾"希真道："誰在這裏過世，"麗卿已醉了，脫衣淨手。進床便睡。希真看了房裏一看，叫聲苦不知高低，那些行李兵器影跡無蹤，情知是藏過了。開門去問那外間睡的小廝，那小廝在床裏應道："上午老相公已吩咐收了進去，"希真道："這明明是不許我去的意思下怎好？"關了房門，坐在床上思想道："難得他這般厚意隻他那孫兒雖武藝不曾學全隻看他使出來的也不是尋常家數；將來這副品格幾坐穩是個英雄。不如就把女兒許配了他，卻不知他曾否完姻？隻是本師張真人又說口女兒的姻緣不是這一方。"好生擺布不下去。那邊床上看那麗卿個卻朝外睡著，臉兒朝霞也似的通紅。叫了兩聲也不應。又坐了一回兒隻得上床睡了。當夜無話，天明，父女起來。麗卿先裝束完了。方去開門。雲龍已在房外。進來問慰畢，同去見了雲威隻父女謝了，苦苦要行。雲威道："大雨就來了，"沒多時，果然大雨傾盆，希真十分心焦，雲威卻引希真又到側首一個小巧精舍裏早飯，飯畢閑敘，叫雲龍把祝永清的墨跡取來一看，隻見是四副東絹。打開看時了原來是草書的曹子建，《洛神賦》，果然精神煥發，筆氣縱橫，恍如懸崖墜石，驚電移光，喝采了一回，收過去。麗卿與雲龍都沒坐性，走開去了。雲威又詠歎了祝永清一回，雲威道："正要問賢侄：東京還有一位超倫絕類的奢遮好男子。賢侄該識得他？"希真問是誰，雲威道："此人官爵也不大口端的是如今一位出色英雄個前年小兒入都覲見，便叫他去訪問二因限期太促，不及去訪得。近來也沒個實信。那人隻做得個東京南營裏的提轄。叫做陳希真。賢侄可識得？他如今怎的了？"希真聽罷下心中大驚，便答道："此人小侄怎麽不識得。但不知叔父何處會過他？"雲威道："我卻不曾會過，我有一個至交，是東裏司捕盜巡檢張鳴珂幾他對我時常說起：那陳希真智勇都了得那年輪囷。城一戰，官兵隻得八千口敗西夏兵五萬，都是他一人的奇謀，可惜都被上司冒了去。至今惋惜他。又欽佩他。"希真道："那張鳴珂，莫不就是鄆城縣知縣蓋天錫的舊東人？"雲威道："便是口你且說，那陳希真到底怎的了？有東京來的說他辭了提轄去做道士了可真麽？"希真道："是真的上"雲威籲口氣道："英雄不遇一至於如此！"希真道："他如今連道士也做不成了，"雲威驚問道："此話怎說？"希真道："小侄動身的前幾日上此人為一件事上惡了高太尉。逃亡不知去向。現在各處追捕緊急下若吃拿住，決沒性命。"雲威聽罷隻拍著桌兒隻叫得苦，口裏說道："怎麽這般顛倒？如此英雄，屈他在下僚已是大錯，怎的竟把他逼走了，卻怎生還想望天下太平？他萬一被追捕不過兒心腸變了，竟去投那梁山泊，卻怎好？賢侄，你可曉得他往那方去的？"希真道："這卻不知，這人恐未必上梁山。"雲威道："他不上梁山二不過一身之禍；他上了梁山，天下之禍。我料他也未必便上梁山，但不知何處去了。賢侄，賢侄，便似你也隻得如此微職下豈不可悲！"那雲威一片歎息之聲從丹田裏直滾上來隻眼角上津津的有水包著二希真見他這般肝膽相許，也止不住那心裏的感激了看那雲威背後隻一個小廝。便道："小侄有句話要稟叔父了叫尊紀回避了。"雲威便叫那小廝出去下希真把格子門掩上，走去雲威麵前撲的雙膝跪下上雲威大驚，忙亦跪下來攙道："賢侄有話個但說不妨，這卻何故？"希真流淚道："小侄不敢欺瞞。叔父不要愁苦，隻小侄便是落難逃亡的陳希真人"雲威大驚。梁山泊已曾兜攬過要小侄去入夥，小侄那裏肯去。如今四海飄蕩兒無家可奔。卻不知叔父如此錯愛。使小侄悲酸鑽入五髒。此生父母之外，隻有叔父。"說罷，磕頭不止下淚如泉湧。雲威一隻手攔不住他，盡他磕完了，又把希真的臉細看了看兒叫道："我的哥！你何不早說口憂得我苦！"二人從地上起來，抖抖衣服，仍複坐了。雲威道："怪道你說什麽王勳兒叫我無處落想。你且把高俅怎生逼你人說說我聽。"希真道："高俅逼迫，尚未露形跡，是侄兒見機先走，"就把那衙內怎的調戲女兒麗卿，再三盤算，怎的虛應著他兒到後來怎的不得脫身，不得已壞了他兩個承局，怎的叫麗卿男裝投奔山東沂州府上怎的恐有追趕，特從江南大寬轉得到貴地隻雲威又驚又喜，道："不料閣下與老夫做了侄兒。你不必到沂州去，就住在敝莊，隻說我的親戚，無人敢來盤問，老夫養得你父女二人，待奸邪敗了下朝廷少不得有番申理，那時再歸故裏，那莊家就這裏開發了他，"希真道："這卻不敢，"雖蒙厚恩如父母一般。隻是沂州舍親處已是得信，在那裏盼望，不如讓小侄且去罷，"正說著，聽得格子門外笑語之聲二麗卿、雲龍兄弟兩個手綰著手。推門進來。二人見兩位老的都雙眼揉紅，眼淚未幹，正驚疑要問人雲威開言道："龍兒，不要廝綰著下他不是你哥哥，他是東京女英雄陳麗卿，喬扮男裝。"麗卿大驚失色口雲龍也吃了一驚，連忙放手了退了幾步，看了看，說道："怪得我有五六分疑他是女子，"希真道："我兒不要吃驚，我已向祖公公將真情盡告。切不可教外麵莊家得知，"雲威道："你二人便姊弟稱呼。"雲龍就向麗卿唱個喏。麗卿答了個萬福，二人不覺笑起來，雲龍又細問緣由，雲威一一說了口又對希真道："賢侄既是這般說令親盼望，老夫亦不敢多留，隻是顯得老夫薄情幾今日卻去不得，與賢侄此一別，未知何日再會。卿姑有人家否？"希真道："不曾口"雲威道："可惜龍孫正月裏已定了一頭親事，不然扳附令愛豈不是好人如今賢侄且將令愛送到令親處安置了，自己再到這裏來住幾日，何如？"希真道："山高水長一有此一日。小侄如無出身，定來追隨幾杖。隻恨小女無緣，不能扳龍附鳳。"希真方知麗卿果然不是此地姻緣隻雲威道："賢侄休怪老夫說人似你這般人物，不爭就此罷休？你此去。須韜光養晦，再看天時向大丈夫縱然不能得誌，切不可怨悵朝廷，官家須不曾虧待了人。賢侄。但願天可憐見，著你日後出頭，為國家出身大汗。老夫風燭殘年幾倘不能親見，九泉下也兀自歡喜上"希真再拜道："叔父清誨。小侄深銘肺腑。"雲威又道："你那令親處萬一不能藏躲你了你可即便回到我家來。那時卿姑同來不妨，這裏自有內眷，有好郎君我相幫留心個今日便從直不留你了。"說罷幾便叫小廝進來道："你去傳諭他們。預備兩席酒筵，須要整齊人一席今晚家裏用；一席備在青鬆塢關武安王廟內隻明日五鼓，我親到那裏，與王大官人祖餞。"小廝應聲去了。雲威對希真道："我不合欺眾人二說你已於清早去了，免他們隻顧來聒噪，原要多留你，不道你就要去口既如此，你明日去倒緩不得口恐吃人看見。"希真稱謝領諾幾那些莊客都在背後說道："不過一個過路的人上又非瓜葛，這般親熱他做甚！"雲威去把寫與兒子的家信拆了重新寫過，雲龍知麗卿是女子，也不敢來廝近，看看天晚，雨歇雲收幾天上現出皓月，房櫳明靜，擺上酒筵，比昨日的更是齊備，四人坐下，雲威、希真細談慢酌，各訴衷曲，說不盡那無限別離之情，麗卿、雲龍對麵相看，都低著頭不做聲，顏色慘淒。雲龍叫小廝取那張琴來。就座上操了幾段《客窗夜說》。那月光直照入座來。希真歎賞不止隻麗卿雖不善琴，聽到那宛轉淒其之處不覺落下淚來，雲威止住道："不要彈下去了。"酒筵已散，四人散坐，看那月光已自下去了，雞鳴過幾次下雲威與希真一夜兀自眼淚不幹，那莊家已起來，在外伺候，莊客去備那兩匹馬，牽出外麵，點起十幾個火把候著。雲威隻得叫雲龍進裏麵去，同幾個小廝搬那行李兵器出來兒希真、麗卿已裝束停當，雲威送過家信，希真收了下又取一百兩銀子送作盤費，希真那裏肯收，吃雲威硬納在包袱裏麵向又把十兩碎銀子賞與莊家道："大哥累你，包袱內又加了些幹糧，重了。這些微禮送你作酒錢。"雲龍便去把隨身佩帶的一口昆吾劍取來贈與麗卿。麗卿道："兄弟，我自有寶劍，你不可割愛，我不敢受，"雲龍道："姊姊既這般說，這鉤子送與你罷。"便把那嵌花赤金鉤子解下來人係在麗卿的青錞劍上，麗卿隻得收了，父女一齊謝了，就此拜辭，希真又叫麗卿進去辭了伯母一便起身要走。

　　雲威已叫另備兩匹馬，祖孫二人同送。雲威問道："賢侄投沂州隻你那令親姓甚名誰？"希真道："小侄襟丈，姓劉名廣。"雲威道："可是住在沂州府東光平巷。做過東城防禦的？"希真道："正是下"雲威嗬嗬大笑道："賢侄何不早說！行李挑轉兒請進來，我還有話問你，"不知雲威說出甚麽話來上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