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眾弟兄聞得店主人上樓,向外看時,隻見一位英雄,頭上藍綢紮巾,身穿元緞褶子,英雄蹺包,足上薄底烏緞驍靴,腰間懸一口寶刀,生得英氣勃勃,威風凜凜。走到閣子裏來,對著眾弟兄唱個大喏,道:“不知列位英雄到,有失迎迓!”狄洪道仔細一看,大喜道:“吾道是誰,原來焦大哥!”那人見了洪道,失聲:“阿呀,我說何方豪傑到此,豈知洪道兄弟駕臨!”洪道便向季芳、王能道:“大哥,賢契,認得此位否?便是湖北俠士焦大鵬哥哥。”當時季芳、行恭、王能連忙見禮,各通姓名。大鵬大喜,忙叫店夥換一席上等酒肴,與眾位英雄接風。席間說起平日仰慕之心,大家歡喜。
大鵬問起洪道別後事情,洪道細說一遍。大鵬道:“小弟別後,相送王介生到了餘姚,回到姑母家中住了幾時,便到這裏閑遊。此地堡上有個教師王偉如,單生一個女兒,名喚鳳姑,卻是女中豪傑,武藝高強。誓配英雄豪傑,因此高低難就,年紀二十三歲,尚未受聘。在此設立擂台,暗選婚配。小弟不知就裏,上台比試,被我勝了他。他父親將我留住,說明緣故,要招我為婿。小弟再四推辭,他父親那裏肯放。我推辭不得,就贅在此間。因欲結識一班豪傑,故此改換店號,叫做‘英雄館’,打動過往英雄之意。裏邊設立此鼎,引誘豪傑出手。不意今日巧遇大哥與眾位英雄,真乃天賜相逢,實為萬幸!”
當日傳杯弄盞,賓主盡歡而散。到了黃昏時,大鵬留住眾弟兄,同到家中。離店不遠,房屋十分氣概。呼喚妻子王鳳始與眾人相見過了。當夜結為異姓骨肉,每日陪了眾人各處遊玩,豐盛酒肴相待,一連住了十餘日。狄洪道等要到南昌尋訪弟兄,焦大鵬設席餞行,又贈了各人盤費。臨行時說道:“眾位兄長先到南昌,小弟也要到來,亦未可知。”眾人辭別了大鵬、鳳姑,出了張家堡,望南昌進發。一路花紅似錦,草碧如茵。雇了四騎牲口,弟兄們說說笑笑,頗不寂寞。
有話則長,無話則短。不一日來到南昌,打發趕牲口的回去,就在客寓中安歇。每日在鬧熱處去遊覽,不見弟兄們下落。那一日清早起,各人梳洗已畢,店主人道:“今日四月十四,祖師誕日。這裏衛道觀中十分鬧熱,九流三教,都有到來。爺們何不隨喜隨喜?”季芳道:“老狄,我們就去逛逛。”洪道、行恭都道甚妙,兄弟倘有在此,或者碰見也未可知。隨同了王能,出得寓所,一路徑往衛道觀而來。隻見街坊上麵,進香的紅男綠女,擠擠挨挨。到了觀前,看那衛道觀起造得規模宏大,殿閣崇峻。裏邊趕做買賣的,九流三教,好不鬧熱:也有茶篷酒篷,買食物的,買果子的,紛紛擾攘。各處遊玩了一番,回到觀門口,隻是熟識的一個都不見麵。包行恭道:“今日天氣頗熱,挨在人叢內,口渴得緊,我們買碗茶吃了去。”羅季芳道:“何不吃碗冷酒,卻不勝這滾熱的泡茶?”包行恭笑道:“羅大哥說得是,倒是冷酒解渴。”狄洪道指著道:“就是那個篷子裏,好麽?”
正要走去,忽聽得背後一人叫道;“師父卻在這裏!”洪道回轉頭一看,卻是李武,大喜道:“你幾時來的?且一同去吃酒。”五人進了篷子,打了五斤甕頭春來,點了幾樣下酒菜。洪道便問李武別後之事。李武便將太平縣逃出。以後遇見鳴皋,石埭村遇見方國才,大鬧望山樓,力斬五虎,剿滅石埭山強盜,焚燒山寨,燒出一條火龍,幾乎一齊送命,幸得霓裳子相救,斬了孽龍,“就同師叔二人,向南昌而來。那師叔性愛山水,見了好山好水,再也不肯走,就在山村住下。每日翻山扒嶺,探異搜奇,一路東耽西擱,直到正月元宵,方至安義山中。二人正在行走,忽起一陣怪風,刮得塵士衝天,眼都睜不開來。及至風過,那師叔不知那裏去了,四麵望,影蹤全無。我又不敢走開,恐師叔來時尋我不見,故此坐在樹下等了好半歇,隻是不見。我就借住山村,各處打聽,杳無下落,隻得一路走,一路尋,直到三月初頭,方才到此南昌。每日出來,尋訪鳴皋及各位師伯。至今又是月餘,卻一個都沒見。如今幸遇師父與羅師伯在此,就好商酌了。”洪道就命李武:“見過了包師叔。”李武向行恭叩了個頭,立起來。
大家又飲了,一麵會過酒鈔,出了衛道觀,一路行來。洪道道:“如今妹丈不知下落,吉凶未卜,如何是好?”羅季芳道:“待我到安義山尋他。”李武道:“師伯又來了。這安義山數百裏,周圍山連山,山套山,你又知他走的那一條路?小侄同行的人,眼見一時失去的,尚且沒有尋處,師伯卻從何處去尋覓?據我看來,這陣風甚是奇怪,隻怕被妖魔攝去。”王能道:“敢是大蟲拖去?”洪道道:“胡說,他卻怕了大蟲?”行恭道。“深山窮穀,何所不有。最利害的東西,名為飛天夜叉,來去隻一陣怪風,任你英雄好漢,都被他連皮帶骨吃了。今照李武所言,有些相像。”眾人聽了,都呆著。
那羅季芳大哭起來,便要李武領去安義山中,好歹尋個下落。狄洪道:“大哥休得如此。這裏什麽所在,惹出事來,非同兒戲。我想夜叉也傷他不得。前年夏邑山中有個夜叉,被伍天熊也吃他一錘打死,何況妹丈英雄。”遂將徐慶說起的軒轅廟之事,說了一遍。行恭道:“這卻不同,夜叉亦分等類,這是尋常的夜叉罷了,隻好當他畜類。若說飛天夜叉,乃神通廣大,變化無窮,能變美婦孩童、昆蟲鳥獸;非但可以隱形,並可門縫牆壁出入無礙,天神天將尚且提他不得;亦能呼風喚雨,雷電相隨。隻是有件好處;他雖凶惡,卻講情理,無緣無故,不來吃你。他必變做絕色美女,引你調戲他,若然淫汙了他,方才吃你。那徐兄諒不致此。”羅季芳道:“我家老二生平不貪女色的。”行恭道:“羅尼放心。吉人天相,少不得安然無事,過幾日就會見。”狄洪道:“但願你兄之言。”
一路閑談,隻見有座大酒樓到來。沿窗坐著一個書生模樣,輕搖紙扇,背窗而坐。李武指著對狄洪道:“師父,你看此人可像慕容師伯否?”狄洪抬起頭來一看,便道:“果然。我們一同上去,若不是他,我們就在此用些酒飯,省得寓所去吃。”
眾人都一齊上樓來,一看,隻見一枝梅、徐慶、楊小舫都在那裏,還有一人卻認不得。一枝梅等看見羅季芳同著一班兄弟上來,便一齊站將起來相接,大家歡喜,一同入席。周湘帆吩咐跑堂的添上杯著,加上肴饌酒來。狄洪道便問這豪傑姓名,並問他們幾時相聚到此。一枝梅便把別後到了京都,留住幾月,後來遊到此地,遇徐慶、小舫,說起蒙這位周湘帆兄義氣相投,結為兄弟,居在他家之事。細細說了一遍。徐慶請教包行恭姓名。洪道道:“此位是我師弟,便是雲陽生師伯的高徒包行恭便是。”就把行恭奉師命下山到襄陽一席話,直說到張家堡一並相會,又遇草上飛也在堡上開店做買賣,並英雄館之事,對眾人說。一枝梅等都道:“久慕包兄大名,今日幸得相逢,實慰生平!”行恭謙遜一會。
那羅季芳說起鳴皋一事,眾人驚問情由。李武把前事告訴一遍,眾人疑惑不定,都道多凶少古。本則弟兄相會,又添了二位英雄兄弟,十分大喜,隻為了鳴皋之事,變喜為憂,大家沒興。周湘帆隻得慰解道:“事已如此,且莫著忙。如今眾位且請到舍,兄弟們聚在一處,再做商量。城市居住不得,恐怕露眼不便。”狄洪道等謝了湘帆,便叫王能到寓所,取了衣包物件到了。
眾人直吃到日落西山,共到湘帆家中。湘帆吩咐備酒,與五位接風,席間議論鳴皋之事。一枝梅道:“兄等休慌,明日小弟去安義山走遭。上天入地,好歹尋個下落。”眾人大喜。不知果然尋見否,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