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沈三見王媽要走,一把拖住衣袖,說道:“媽媽休要難我。我隻理會得,決不負你。隻是我心上熬不過去,求你設法成此美事,明日我謝你五兩銀子。事成之後,再謝你十兩。明日午後,我原在這裏,聽你回音。”說著把那塊另碎銀子,連圓絲錠一並塞在王媽手裏。王媽見他情急,隻得接了銀子,說道:“大官人,我幹隻與你幹,但是性急不來,卻要慢慢的想法。這銀子我權且收下。你有便到此吃茶,我自會進來,你卻不要喊叫,被別人看見了生疑。若有路道,我便送你喜信。若是性急,隻得原物奉還。”沈三道:“依你,依你,總求你竭力便了。”王媽把頭點著出門去了,沈三也自回家。
看官,那王媽原是老奸巨猾的虔婆,這些拉馬做撮合山的勾當,是他本等。當時得了沈三銀子,暗想:“這宗財餉,落得受用。沈三這行子是個慳吝之徒,待我慢慢的收拾他,不怕不賺他二三十兩銀子。把來買個十三四歲的丫頭,隻消教養這一年半載,送去院子裏,或是做夥計,或是借房間,若得個大老官與他上了頭,便好發一主大財。總不然,賺些夜合資,我下半世也好靠他結果。”
一路胡思亂想,已到家門,來至裏邊,月娥問道:“王媽,怎的去了許久?”王媽在提籃內取出點膳,放在月娥麵前,笑道:“大娘且請用起點膳來,告訴你一樁笑話。”月娥道:“甚麽笑話?”王媽笑道:“我方才買了點膳回來,走到山河軒茶館門首,聽得茶館裏有人喚我。你道是那一個?”月娥道:“我又不是仙人,怎曉得他是誰?”王媽道:“說來大娘也曾見過此人。住在東門內北街上,竹絲牆門內,也是大官人家的公子,叫做沈三爺。就是前一日旁午時候,我出來叫大娘用飯,他恰巧走過,那個穿百蝶繡花湖色海青的標致後生。對我說道:湖北襄陽的標致婦人,也見過幾千幾百,他隻不在心上。自從那一日看見了大娘子,便著起迷來。當日回去,就飯都吃不下,睡都睡不著,好似落了魂的樣子,夢裏都夢見大娘子的了。隻怕就此害了相思病,要想殺。這狗才,我聽了他這般放肆的說話,本該打他三個嘴巴。隻為他是個官家公子,況且是我舊主人,隻得啐了他一口,就跑回來。倒被他耽擱了半日,累得大娘等來心焦。那癩蛤蟆想吃天鵝,叫化子想起皇後來,你道好笑麽?”月娥聽了微微一曬,道:“原來如此。”王媽一頭說,一頭看著蘇氏的麵色,見他也不動怒,也不喜歡,倒弄得拿他不定。心中想道:“他若無心,就此把這話丟開,看來此事難成,那錠銀子,還算不得姓王;他若提起此事來問我時,春心已動,便可用條妙計,把他們牽合攏來。”
不言王媽媽心中之事。且說沈三到了來日,一早便出東門,在孫家門前走了過去,又走了轉來,好似熱石上的螞蟻。走了四五遍,自覺難以為情,遂到山河軒茶坊裏邊泡盅茶吃。坐了一會,又不見王媽媽出來。會了茶鈔,又走過去,到東首酒店裏吃了一碗酒。仍舊走過來,到山河軒吃茶。一連三次。那走堂的茶博士笑道:“三爺,可是等朋友麽?”沈三道:“正是,正是。今日想他失約的了,我明日再來等他。”會了茶鈔,走出門來。其時正是年盡之時,日子又短,看看紅日西沉,隻得回去。明日又來,有時看見王媽媽走過,沈三連連咳嗽,王媽媽對他看了一看就走,隻不進來。他又叮囑過不要叫喊,隻得忍著,心中好不難過。一連三日,弄得沈三昏頭昏腦,好似失去三魂七魄。
且說王媽見蘇氏井不提起此話,心中納悶,隻把閑話遠兜轉,說到沈三身上,說他為人溫柔軟款,器寬量洪,許多好處。那蘇氏本則無心,被王媽這張利嘴敲東擊西,說得沈三這樣好那樣好,時時把風流話兒挑動他芳心,竟被他引惑起來。
一日吃過晚膳,包行恭自去安睡。他們主仆兩個關好門戶,上了樓頭,在房中閑坐。月娥問道:“王媽,你說在沈三家中服侍他妻子,姓沈的待你這般好法,你卻為何歇了出來?”王媽道:“大娘子有所不知。說出來,卻不好看。幸得我與你都是女身,別無他人聽得,說與大娘笑笑。”月娥笑道:“你這婆子說話,偏有許多批解。難道他來強奸你不成?”王媽笑道:“他肯來強奸我時,我也不歇了。他的妻子生得嬌嬌滴滴,也與大娘一般的標致,隻是沒有大娘的風流,他就不像意,倒肯要我五十歲婆子?看他是個瘦怯的書生,那曉得幹起這件事來,就像生龍活虎一般。夫妻二人上起班來,不是弄到天亮,少隻亦要到四更。我在他家的時節,正是討親相幫喜事。這位娘娘第一夜開葷,就像殺豬也似叫起來;第二第三夜,還是喊爹喊娘當不起。你道這沈三東西利害麽?”月娥笑道:“你倒親見過來?”王媽媽道:“雖沒眼見,聽卻聽得清清楚楚。我的臥房,正在他新房的背後,我的床鋪,貼準靠著他們的新床,隻隔一層薄板。這位娘娘經過了幾夜,就吃著滋味,賣盡田地起來,嘴裏嬌聲浪語,心肝寶貝,一總搬將出來,隻是唧唧噥噥的哼叫;夾著那雲雨之聲,床壁搖動聲,帳勾丁當聲,宛似唱曲子加入和琴琵琶鼓板一般。莫說這娘娘快活,連我五十來歲的人,也動起興起來,翻來覆去,那裏困得著去?好不難受。隻得咬緊牙關,把棉被來緊緊抱住,熬到天明。他們也完事了,我也睡熟。等得一覺醒來,被上邊濕透了一大灘。到了明夜,又是照式一樣。一連一個多月,夜夜如此。他們倒不知不覺,我卻當不起來。實在夜夜聽出這許多****,精液枯耗,弄得筋酥力軟,渾身無力。大娘娘,若是我再挨下去,連這條老命都是送掉,故此就歇了出來。”
月娥笑道:“婆子到會說謊,不信世間有這般的男子。”王媽媽道:“大娘正是好人家女兒,不知外麵的事。常言道:人有幾等人,佛有幾等佛。世間的男子,種種不同。我自小在門戶人外出身,也不知經過多少。也有好的,也有歹的;也有大的,也有小的;強的強,弱的弱;有的經戰,有的不濟;有的知趣識巧,有的一味蠻弄:其中大有分別,豈可一例而論?隻是像沈三爺這般精力、才貌兩兼,實是千中選一。”月娥笑道:“你的話我終不信。據你說,聽得他們聲音,尚且幾乎成了病,難道他們夫妻兩個是鐵打的不成?”王媽媽拍手笑道:“大娘娘究竟年輕,未知這個講究。大凡男女交媾,乃是周公之禮,仙人注就的,陰陽調和,血脈流通,所以不甚損血。空有那孤眠無伴,獨宿無郎,欲火上升,按捺不下,以致暗泄真陰,本無虧耗,卻最是利害。”月娥笑道:“你這般說起,世上的青春寡婦,年少尼姑,花前月下,枕冷衾寒,未免芳心感動,難道盡成了癆怯症麽?”王媽聽了大笑起來,說道:“那寡婦尼姑,有的不正經的,便偷漢子;有的正經女人,卻有個極妙的法兒,比了偷漢子還勝十倍,比那有男人的還快活,怎會成病?”
月娥笑道:“這事也有什麽妙法?”王媽媽道:“這個法兒,大娘娘諒沒曉得,卻是外洋來的,名叫‘人事’。我自三十歲嫁了人,不上一年,那男人故世。直到今日,做了二十多年寡婦,從沒偷過漢子,幸虧得這件東西,消遣那長夜的淒涼。”月娥道:“我不信。”王媽道:“大娘若不信時,我侄女那裏有一件在彼。明日我去拿來,與大娘試一試,你就知道我不是說謊。”月娥麵上倒紅了一邊,便道:“試卻不要試,我隻看一看是件什麽。”王媽道:“這卻使不得。那件東西有些古怪,試倒盡管試用,卻是看不得的。若是看了,一定要害赤眼風毛病。所以用的時候,先要把燈火吹滅,方才在匣子內拿出來。”月娥不知是計,上了王媽的圈套,以致壞了名節,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