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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回 雲陽生仗義下江南 王守仁懼禍投錢塘

  卻說狄洪道同了王能,翻山過嶺,來到大石山背後。正走之間,隻見山坡上鬆樹底下一人叫道:“狄道兄,許久不見你,今到那裏去?”洪道回轉頭來一看,認得是雲陽生的徒弟,叫做包行恭,乃蘇州吳縣人氏。便道:“包賢弟,你一向好?今日令師在家麽?”行恭道:“他在那裏煉丹藥。道兄要尋他時,小弟同你去便了。”洪道道:“多承賢弟。”一路說著閑話,早到茅廬門首。

  行恭先進去通報了,請洪道入內。洪道見了雲陽生,拜見過了,叫王能也來拜見。雲陽生問道:“賢侄,聞你依附宸濠,求取富貴,今到此間則甚?”洪道道:“弟子愚昧無知,誤就其聘。後來窺見他所為不善,今已出了陷阱。”便把到姑蘇起直至金山寺一席,說了一遍,“特來求請師伯下山相助,以救一方良民百姓。”雲陽生道:“宸濠久後必反,今去其羽黨,自是正理。但我丹藥未成,不得抽身,奈何?”洪道再四苦求,雲陽生方才依允。便吩咐行恭好生看守丹爐,俟其火候到了,便可停熄。遂到裏邊更換行裝。

  與洪道等正要動身,隻見來了一個女子,身穿淡紅襖兒,生得態度娉婷,豐姿絕世。雲陽生道:“賢妹來此何事?”女子道;“道兄,我昨到都中,那王守仁隻因保奏戴鏡一疏,被西廠太監劉瑾假傳聖旨,將他廷杖五十,打得死而複蘇,現滴他做個貴州龍場的驛丞。這也罷了。那劉瑾打發心腹家人,送信與寧王宸濠,叫他命刺客沿途伺候,務把王守仁結果性命。你道這劉瑾心腸狠麽?”雲陽生道:“你便怎的?”女子道:“我欲暗中護送於他。”雲陽生就把前事說了,“我今要到江南,何不一同而去?”女子道:“這也甚好。”洪道道:“師伯,這位卻是何人?”雲陽生道:“你不聞陝西五女俠麽?便是那紅衣娘、紫綃兒、碧裳仙子、元衣女、白牡丹這五個,都是聶隱娘一流人物。此位就是紅衣妹子,他道術還勝令師許多。”四人送同出了大石山,雇了四乘牲口,一路由河南、安徽下江南而來,還須時日。

  話分兩頭。卻說這兵部主事王守仁,有經天緯地之才,智謀足備,秉性忠直,不附奸黨。那時武宗正德皇帝,有個得寵太監,叫做劉瑾,執掌營務,威權甚大。他與寧王一黨,欲謀不軌。家藏戈甲,外養力士。隻因要害戴銑,被王守仁保奏,所以懷恨,將他降做貴州龍場驛丞。

  王守仁出了京都,一路來到金陵,來見父親。他的父親名叫王華,現為南京侍郎。見了王華,告訴一番都中之事,帶了兩個家人,雇一乘車輛,來到鎮江。欲想叫船,從長江錢塘一路而走,隻是天色已晚,就在北門外張家客寓過宿。心中悶悶不樂,吩咐家人取了一壺酒來,自斟自酌。聽得隔壁房內歡呼暢飲,就在壁縫中張看。隻見六個人在那裏吃酒,都是英雄豪傑的樣子,心中想道:這一班何等之人,看來皆是非常之輩。內中一個武生打扮的,尤覺威風凜凜,相貌非凡。便走將過來,驚動他們一齊立起招呼。問了尊姓、府居,便對鳴皋道:“貴處有個賽孟嚐君徐鳴皋,卻是足下何人?”鳴皋道:“這個便是同姓不同宗的。”守仁見他應答支吾,早已瞧著幾分。眾弟兄你也一杯,我也一杯,大家說說談談,十分得意。王守仁說起目今宦寺專權,奸臣當道,英雄豪傑不知埋沒了許多。這班位高爵重的,都是庸流,隻知阿附權閹,深為浩歎。“我看公等皆是當世英雄,隻可惜無進身之地。”大家歎惜了一回。

  守仁回到房中安臥,眾人也都寢息。隻有鳴皋睡不著去,一眼看見房門外一個人影爍的過去。鳴皋撲的跳將起來,踅出門外。隻見一人遍體黑色,腰間一把雪亮的魚腸,正在隔壁房門外偷窺。鳴皋起三個指頭,在此人肩胛上一把擒拿抓住。那人便叫:“好漢饒命!”王守仁聽得,即便起來看視。隻見一人身材短小,相貌凶惡,渾身元布緊身,腰內雪霜也似的一把匕首,被鳴皋擒住在彼。鳴皋喝道:“你這廝要死呢,還是要活?”那人隻叫“饒命”。鳴皋道:“你那裏人,叫什麽,來此則甚?實說了,我便饒你。”那人道;“好漢,小人隻為饑寒兩字。家有八十三歲的老母,三日沒米,故此情急了,想來偷盜東西。”鳴皋道:“呸,一派胡言!你隻不到三十歲模樣,卻有八十三歲老母?既有此飛身本領,不去富戶大牆門偷盜,卻來這個地方,明明是來行刺。卻是何人指使?從實供來!”便把指上用一用工夫。這人連叫饒命,情願供了:“好漢,不幹我事。隻因我家王爺奉了都中劉太監之命,叫我來行刺降職兵部主事王守仁老爺。我從姑蘇一路迎上來,要到南京。今日見王老爺到此店內,故而要來動手。”鳴皋道:“你叫甚名字,你家王爺是誰?”那人道:“小人姓周名紀,江西人氏。我主人便是寧王千歲。”守仁道:“你主人單命你一人到來,還有別人?”周紀道:“王爺共命三人,分頭刺你。打聽得老爺在金陵,故而都在這條路上。”正在說著,那眾弟兄盡皆起身。一枝梅道:“賢弟,這等東西,留他不得,殺了免害他人。”鳴皋道:“大哥說得是。”遂將他腰內匕首抽將出來,隻一揮,頭已落地。一枝梅取出些些藥末,彈在頸內,立刻把周紀屍首化成一灘黃水。

  守仁知道這一班弟兄都是劍俠之輩,便向鳴皋作揖謝道:“若非壯士相救,我王某定遭毒手。”鳴皋等方知此人便是王守仁。“因何到此?”守仁便把劉瑾作對的話,說了一遍。鳴皋道:“我等一路相送老爺,以防奸人暗算。”守仁道:“承蒙仗義,實銘肺腑。隻是路途遙遠,不勝其防,奈何?”眾人商議一回,沒個良法。鳴皋道:“我有一計在此,明日王老爺雇船動身,我們眾弟兄也雇一船,一路相送。到了前途,隻消如此如此,便可無事。”守仁同眾人齊拍手道:“好計!”守仁便向眾人細問各人根底,大家從實說個從頭。守仁大喜道;“我主洪福齊天,得這班豪傑,暗中替國家辦事。這些朝臣豈不愧死?實在可敬!”遂勸鳴皋等出仕為官,博個封妻蔭子,青史垂名。鳴皋等謝道:“某等屢惡寧王,他豈肯相容?況且天生野性,難就拘束,隻得罷休。”守仁歎惜一番,與眾人結為兄弟。

  到了天明,叫了兩號舟船。眾弟兄先到船中等候。少頃,守仁帶領家人也下船中,一路向錢塘行去。到了晚上,停泊在船多地方。守仁暗自把帽子、靴子丟在江中,自己跨到鳴皋船上。羅季芳掇一塊大石,向江中拋去,隻聽得骨冬一聲。季芳大叫:“救人!”那兩個家人假意大驚起來,大喊:“快些救人!王老爺投江死了!”嚇得舟人魂不附體。大家點起火把,一齊來救。驚動眾鄰船大家忙亂,相幫撈救,那裏有個影響?兩個家人停船在那裏,一麵吩咐打撈屍首,一麵到杭州府衙門投告。

  那杭州知府姓楊名孟煥,卻與守仁同年好友,得了這個信息,十分悲悼,連忙來到船中勘視。見守仁有遺書遺稟,並有絕命詩一首,內有“百年巨子悲何極,夜夜江濤泣子胥”之句。楊孟煥信以為真,大哭悲傷,親自做了一篇祭文,在江邊哭奠一番。回到省中,申告上司,出奏朝廷,說貴州龍場驛丞王守仁墮江身亡。那家人回到家中,將真情告訴一番。介生已到家中,拈魂立座,成服掛孝不題。

  且說王守仁同了眾弟兄慢慢的回轉餘姚。那一日停舟宿夜,旁邊一隻大船,扯起一麵黃旗,旗上大書“欽命江南巡撫部院俞”。守仁知道是故人俞謙,是個足智多謀、忠心赤膽之人。便叫舟人遞過名帖,上船拜見,將以前之事細細說了一遍。俞謙大喜,便親自同了守仁來到舟中,與眾弟兄相見。逐一問過姓名,便向鳴皋致謝,讚其智勇雙全,對眾英雄說出一樁事來,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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