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當時徐慶一齊招扛在自己身上,非非僧道:“好個漢子!”便吩咐手下:“把他四人丟在旁邊,即日打入囚車,待俺親自押上蘇州,解到王爺那裏。今夜且把這二個孽畜剮出心肝來過酒,與吾弟夫婦並眾夥家報仇。”一聲令下,早有幾個小和尚上前,把小舫、徐慶綁在柱上,將他二人胸前衣襟解開。二個和尚捧出二個大盆,擺在地下。又見一個小和尚托出一盤蔥韭椒薑之類,安在非非僧麵前。又一個和尚拿了一大壺熱酒,一隻大酒杯。又一個和尚棒一盆冷水來,又一個和尚拿了一把七寸長的剜肉尖刀。見他們一個個忙的不了,我且慢表。
卻說李武在瓦上麵連竄帶縱,出了山門,跳到地下,一路飛奔的逃下山來,心中暗想:“我雖逃得性命,料他們必定凶多吉少。如今叫我怎地?卻到那裏去報個信來,設法來救他們?”一路奔到半山亭來。隻見亭子上麵爍的一道青光飛將過來,一人將他夾頸皮抓住。李武扭轉身來罵道:“賊禿!”便是一刀所去。卻被這人一手接住,把刀奪去,喝道:“我卻不是和尚!你隻說姓甚名誰,那裏人氏,為著何事,黑夜逃往那裏?老實講個明白,我便放你;若有半句虛言,一刀分為二段!”李武回轉頭來,定睛細看,卻是個白麵書生,果然不是和尚,便道:“好漢,殺我不打緊,隻誤了我的大事!”那人道;“你說什麽大事?好好講來!”李武道;“你且放了手,我也不逃,便告訴你。”那人便把手放了,道:“也不怕你逃去。”李武便把鳴皋初次上山起,見直到如今,六人陷在寺中,吉凶未卜。說到那裏,那人便道:“不用講了。我對你說,我非別人,一枝梅便是。你快引我進去!”李武聽得“一枝梅”三字,心中大喜。他時常聽徐鳴皋說起他的本領,今日遇見此人,眾人還有救星。
二人便重新上山。上了瓦屋,一路來到方丈。一枝梅往下一看,殿上窗一齊關著,裏麵燈火明亮,便將二足掛在簷頭,將身倒掛下去。去窗縫裏張時,隻見徐慶綁在柱上,旁邊幾個和尚手握尖刀,正要動手的光景。一枝梅見了吃了一驚,連忙身邊取出一件東西。你道什麽?卻是三寸長的一根細竹管兒。將上麵機關扳動,便有火點著,向那富眼的碎明瓦內,吹將進去。隻見一縷清煙,如線一般,到了裏麵散去。徐慶正在瞑目待死,忽聞一陣異香。他卻知道這香味比眾不同,心中早已料著三分。那些小和尚頭陀,卻聞著此香,個個骨軟筋酥,比******還要加倍的利害。非非僧看見他們個個跌倒在地,知道不好,卻自己也聞著了這香味。憑你非非僧十八般工夫,總歸也要醉倒。
這香俗名悶香,又名雞鳴香,其實江湖上叫做奪命香,能奪去人的魂魄,你道利害不利害?有的說,用死人腦子合在香內,此乃小說家荒誕之詞,其實並無此事,不過用十來樣藥料合成。晚生也曉得三樣:一樣是麝香,一樣是龍涎香,一樣是鬧陽花。還有許多,卻不曉得,所以不濟事;若是曉得全了,也去做這勾當,誰來做這小說?總而言之,都是貴品藥料,還用許多難覓的東西。所以用這奪魂香的,極其珍惜,直要不得已而用之,不肯浪費。
休得隻管閑話,且歸正傳。那一枝梅的奪魂香,卻又比眾不同,藥性分外迅速。一枝梅知道成功,便叫李武:“隨我下去。”二人到了庭心,一枝梅取出七八錠解藥,交與李武,命他自己界內塞了一錠,其餘每人一錠,塞在鼻中,便能蘇醒。二人到了裏麵,一枝梅將各人繩索割斷,李武如法把解藥塞在眾人鼻內。不多一刻,盡皆蘇醒。徐慶咬牙切齒,提刀先把小和尚開刀。鳴皋道;“我們先把首惡殺了,如今醉倒在彼,諒他工行散了,可以成功。”眾人都道有理。各提刀正要來殺非非僧,忽聽得總弄之內足聲嘈雜,湧進十來個和尚頭陀,為首的便是監院鐵剛僧,手提四環設風刀。第二個知客至剛僧,手執鐵梭。隨後監寺地靈僧、維那善禪僧、降龍僧、催風僧、疾雷僧、首座摩雲僧,並執事僧人,各執長短家夥,個個都是超等本領,搶到方丈裏麵,一齊動手。
鳴皋、一枝梅同了眾弟兄急忙抵敵,混戰一場,直殺到東方發白,勝負難分。隻因眾人被麻繩捆得手足麻木,更加聞了奪魂香,雖經解醒,究竟氣力打了折扣。若雲一枝梅的本領,果是超等的,隻是他身輕縱跳飛行之術,實不亞於劍客,若論拳棒工夫,卻與鳴皋仿佛。今日遇著這班和尚,都是銅澆鐵鑄,力大無窮。這裏八個人之中,隻有六個好手,那王能、李武,還是平常,敵他們十七八個超等賊禿,是然難以取勝。一枝梅暗想:“再挨一刻,藥力退了,非非僧醒將轉來,難以脫身。”便叫:“眾位兄弟,俺們隻管廝殺則甚,不如走罷!”言畢飛身上瓦,提刀守在簷頭,候眾人一個個盡上瓦房。隻見眾僧人齊到庭心,知道他們必然追趕,一枝梅向身邊摸出一件東西,向著庭心內眾僧人的光頭上麵,丟將下去。隻聽得烘的一聲,原來是個火藥包兒,隻燒得這些和尚焦頭爛額,怎敢上屋追來!
眾弟兄安然無事,一齊回轉張家客寓。張善仁接著,遂叫擺酒款待。林老兒知道了,十分過意不去,走過來叩頭賠罪。鳴皋道:“林丈,不幹你事。這等賊禿,豈可容留在世,陷害生靈?將來必至造反!”遂問一枝梅:“二哥,你怎的到此?”一枝梅道:“我到金陵訪友回來,宿在半山亭上。”將看見李武的話,說了一遍。鳴皋便問破那金山寺之策。一枝梅道:“非非僧乃少林第一名師,他的工夫不傳徒弟,比金鍾罩、易筋經還要利害,任你刀槍不入。此番雖中了奪魂香,此後必用解藥防備,愚兄力難勝他。除非請得一位令師伯到來,便可成功。”鳴皋道:“他們孤雲野鶴,浪跡萍飄,卻到何處去尋他?”狄洪道聽了,便道:“不若待小弟去尋見師父,或者有處尋訪。”一枝梅道:“令師何人?”狄洪道道:“我師漱石生便是。”一枝梅道:“令師有個結義兄弟,叫做傀儡生,道術高妙。若請得此人到來,何愁非非僧不得成擒!”狄洪道道:“我師結義兄弟共有一十三人,個個本領高強,劍術精妙。雖則他們聚散無常,諒來終有幾個遇見。”羅季芳道:“你的師父住在那裏?”洪道道:“在陝西長安城外大石山中。”鳴皋道:“既然如此,可好相煩大兄一行?不拘那位請得一人到來,便可除此大害,以救一方良善。”狄洪道慨然應允。徐慶道:“此地到長安,隻須從上江至安徽壽州、六安,入河南寶豐、南陽過去,便是長安。屈指往來,亦須二月。”洪道道:“我叫王能同去作伴,路上免得寂寞。”鳴皋道:“如此甚好。我們隻在此張善仁店中相候便了。”
到了來朝,洪道帶了王能,相辭了眾位兄弟,撒開大步,一路望上江而去。這裏徐鳴皋同了一枝梅等眾兄弟,終日無事,東遊西蕩。一日回來,張善仁對了鳴皋說道:“徐大爺,今日你們出門的時節,有幾個做公的對著你眾人細看。後來到我店來查簿子看,幸虧我早已把爺們的貴姓大名都換過了。他們臨出去時,還有些不信的光景。據我看來,頂好避開幾日,免得他們查三問四。倘然盤檢起來,不費油鹽亦費柴的。”鳴皋道:“多承主人家關照。”便對了一枝梅道:“我本欲到句曲山尋訪華陽洞,想那內兄陝西去了,歸期尚遠,我們何不一同到句曲山遊玩?”眾人道:“甚妙。”到了來日,相辭了張善仁,一同起身,往句曲山而來。要知重陽登高,遇見異人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