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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回 話病源胡醫薦友 弄幻術葉道攝魂

  心思魂夢動相因,不肖結交益覺真。

  小草浮萍原一類,何妨借取悟斯人。

  卻說當日茅家家人媳婦與宣家家丁鬥口散後,茅大剛得知十分氣憤,二月初生起病來。正是勳舊人家,衣食兼修,巫醫並用,急覓名醫伊士義、胡念庵診治。

  這胡念庵背著伊士義一力承當,百般調理,大剛遂結為莫逆之交,兩人言語並無隱避。一日大剛病勢覺減,留念庵小飲,言及心中情事。念庵道:“公之病,因情而生。

  若遂其情,則病自愈,不必沾沾於草木金石間也。”大剛道:“兄言固是。但此情未遂,若另覓別緣,而此情終然莫釋,仍是此生患害。況別緣亦未必稱我初心,是此情永不得遂,而此病永不得愈也。兄言不必借助於藥餌,想兄定有意外之良方,不知能活我枯魚否?”念庵笑道:“情之所鍾,正在我輩。公能輕財下士,則彼美之來,可翹足而待耳。”大剛聽得,移坐促膝,密密的問道:“兄有何門路,可以說得?倘能有成,敢不重謝!”念庵道:“謀於人者,力常不足。謀於神者,智常有餘。若用欒大少君之得結巫山、洛水之緣,則弄假成真,不怕他不自家送到。”大剛驚訝道:“兄有此妙術,何不早言?”念庵道:“是非我所能。我知一人,派本福庭,道傳神滸,握死生於呼吸,變真假於斯須,他若肯來,則彼美既可得其真,而公且百年不死。”大剛驚喜,再三扣問姓氏。念庵躊躇道:“此人廣行善事,視金如土。公若致之,非數百金不可。蓋其周急濟困,借此以活眾生,並未嚐絲毫入己。且又預卜先知,傲貴輕富。我不難代公央懇,卻未知緣法何如。”大剛起身拜詢,念庵乃慢慢說道:“此位老師,俗家姓葉,單諱淵字,號曰道深,乃崇虛觀上座。善會勾人魂魄,指名即來。即先感動其心神,然後儆警其家屬,使彼覺悟,甘心嫁君。此非弄假成真乎?”大剛大喜,又問:“如何召請?”念庵又作難道:“後日十五,我先去拜謁,再去央求其左右,同稱錦衣公之誠,或者可以速其鶴架。”大剛會意,先封五十金,祈念庵轉達。念庵不得已收入懷中,晚間別去。至十五日,大剛早起,便於小軒坐候佳音,砃上瞳瞳旭日,窗前習習春風,坐久不來。飯後急得走出走入,時己正午,晴窗麗麗,但聞赤羽雞鳴;曲院沉沉,不見金鈴大吠。須臾午過,正不可耐,小童報念庵候見,急忙請入。念庵一麵告坐,一麵說道:“我今日黎明到彼,恰遇入定,隻得少候。至午正忽開目向我道:子從茅錦衣處來耶?大凡人之相交,莫不有緣,緣之重者,雖一文不為輕。緣之輕者,雖千金不為重。我與錦衣公大是有緣,子何得以紙裹中物戲我?子可代我複上錦衣公,自今日為始,至二十四日,此十日內,務必清心寡欲,不茹葷酒,我這裏替他上章打醮。子亦於此十日內,日日與他加減藥味,仔細調理,令其神清氣壯。再於二十五日,到我觀內,我再定到他家之期。是以仍將原包攜回,公暫收起。”大剛道:“此乃贄見,並非聘儀。吾兄亦當善為說詞。”念庵道:“他觀內上章打醮,一連十日,所費豈止三四百金?隻為有緣,故不暇計及此耳。大剛道:“葉翁之情,我已深感。至於吾兄,日日到舍,一飯之外,別無他敬。且又耽擱過外間多少生理,於我心又何以安?”念庵道:“葉翁饒有婆心,小弟寧無義氣?公果不安,事畢後些須謝我未遲。”大剛唯唯,隻得將銀收了。自此念庵早來晚去,大剛令人預備飯食,要一奉二,早已用過五十金之數。到二十五日午間,走來對大剛道:“恭賀恭賀!早至崇虛觀內,葉翁道:“靜中遙觀錦衣公之誠,真是無雙少二,自當到家一會。爭奈此數日支幹,俱與茅君年命不合。惟三十日最吉,子可告之,預為準備可也。””大剛喜極,忙問備用何物?念庵道:“葉翁或入靜,或作法,可以旬日不食。今此之來,飲食是不必預備了。所用之物,亦隻木劍、水甌、朱筆、黃紙而已。是日將雞犬遠避,單留小童。葉翁一更到府,二更作法,三、四、五此三個更次,君與彼美相會。撞明鍾後,即行遣回。如是,則彼美心目俱注於君身,而葉翁回觀,即降神於其家,令於一月內自央媒妁,反來求請,你道妙也不妙?若於撞明鍾後挨遲一刻,則遲娶一個月。挨遲兩刻,則遲娶兩個月了。君須切記。”大剛聽罷,喜不自勝。乃說道:“敢不如命!敢不如命!”於是二十六、七、八等日,念庵俱來看,大剛令人將小軒正房作為法壇,壇上安設諸物。將東密舍收拾得天宮洞府一般,以為相會之所。將西邊暖屋作為葉淵退息之地。而念庵小童亦息於此。鋪設既定,二十九閑了一天,至三十日,大剛沐浴更衣,先將謝儀四百兩安放在暖屋箱內,以便攜取。起更前,在大門內拱候。一更後,念庵騎馬,葉淵坐轎,到門轎馬自回。大剛三揖三讓,進花園,入小軒。葉淵昂然上坐,大剛匍匐而見。仰之若神祗,敬之如父母。葉淵道:“思柔緣法不淺。”大剛喏喏。彼此默坐不多時,裏巷既絕群聲,天街已交二鼓。念庵小童退入暖屋,大剛急趨密舍。葉淵去冠披發,書符三道,仗劍一技,甌水遙噴,燭光飛起。喃喃呐呐,忽吐忽吞。

  抑抑揚揚,乍高乍下。大剛在密舍內聽得階砌下有如雨落,窗欞外一似風來。少頃,戶旁傳有癿音,簾外透來衣影。正在注目,又聞得案頭劍拂,地下水淋。戶簾之間,又複一亮。覺得癿響啾啾,欲充棟宇。衣香冉冉,直達床幃。儼然一麗人嫋嫋婷婷,立於闥內。大剛且驚且喜,方在欲起未起之間。又聞得拍案一聲,火光大閃,乃遂寂然無響。但見那麗人若怕若羞,若語若默,且相離咫尺,走近床邊矣。大剛暴起,擁坐並肩,以鼻嗅之,以口吹之,真人也。以身倚之,以手撫之,真人也。乃大悅道:“此乃離恨天,吾乃離恨仙伯也。與有宿緣,切勿見卻。”時正三更,遂肆其輕狂,欺彼柔弱。那麗人不喜不嗔,亦推亦就。偏映著寶炬上羏脂舞焰,金荷中鳳腦騰輝,越顯他骨細肌豐,膚香氣秀。自肩至踵,渾如粉玉裝來。由股及胸,恰是雪檀鑿出。

  訝仙郎之莽壯,仿佛欲啼。感雅客之溫存,依稀若笑。

  未能玉笛三弄,已是銅鑼四敲。大剛披衣下床,剔燈剪燭。再欲重整旗鼓,而麗人且沉沉睡去,任其播弄,隻是不醒。亦正胘怠,不覺已是五更。少息又複起身,此時寶炬轉明,金荷尤燦。再看衾中,白者愈白,香者益香,雖未睹一點腥紅,卻更添多般媚趣。麗人亦起,結抹胸,拴膝褲,兜鳳履,整鴛裳,大有去意。大剛複攬腕攀肩,叩其姓名,問其行次,隻垂首弄帶,不發一言。正在纏擾,煌煌然已撞明鍾矣。紫禁邊,車轔轔,馬蕭蕭,朝客方來。旗亭內,豬鉆鉆,羊籲籲,市聲亦起。相持良久,小童披簾直入,麗人倏然不見。方要發怒,忽聽葉淵叫道:“小子無知,幾誤大事!”大剛匍匐出謝,葉淵怒猶不已。念庵再四相勸,方才少霽顏色。坐定乃說道:“思柔挨遲一刻,則遲娶一個月。今遲五刻,便要遲娶五個月。須於七八月間,方有成手。數之所使,吾莫如之何也。已矣!”大剛發急,央求道:“未見其人,尚是空想。既見其人,便是實思。實思較之空想,受病更大。萬望救我,立即奉謝。”葉淵未及回言,念庵代懇道:“老師道法極多,何難另尋別計。”葉淵道:“必不得已,我有換容咒、勝陰丹,傳與思柔,亦無不可。但須心誠方能有濟。大剛長跪懇求,葉淵先將丹丸賜了數粒,然後密密口傳咒語。大剛皆拜而受之,遂又獻上白金一百。

  時將黎明,轎馬俱來。葉胡兩人,攜銀而去。此事惟茅白夫婦不知,其餘家丁,或懼大剛的淩虐,或受葉胡的潤餘,故皆隱忍不言,以坐觀其敗。正是:浮萍葉弱,慣隨無定之波。小草根輕,先隕微寒之露。

  散人曰:此回乃不肖子弟結交匪人之一端,有子弟者皆宜其凜。

  湖南、北、廣東、西,不乏詛咒之術,則此換容一咒,其有無固未可知也。亦是隨心善事,亦是作孽惡端,好奇者亦不可不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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