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肖安師徒正在紮束,欲奔鮑自安家爭鬥,抬頭一看,床頭上一個板箱張開,用手一摸,衣缽度牒俱不見了。大叫一聲:“好匹夫!連我都打劫了去了!”隨同黃胖各持鐵禪杖,奔鮑自安家而來。及至門前,大門兩開,並無一人。他師徒是來過的,直走進內,到七八層院中,也未看見一人。看了看桌椅條台,好的俱皆不見了,所存者皆破壞之物,看光景是搬去了。心中還不信實,直走進十七層房內,絕無一人,這才信為真實。想道:“此人帶許多東西,必自水路而去。昨同巴氏同夥,又定是搬赴山東,我師徒沿江邊向上追趕。”於是二人又行走出鮑家莊,奔江邊往上追來。追了有三四裏路程,看見前邊有八號大船在江行走,幸未扯篷;又見末尾那隻船頭上坐了十數個人,談笑暢飲,仔細看之,竟是鮑老一眾。肖安大叫一聲:“鮑自安好生無理!你與王、賀有仇,貧僧不過代你們解冤,不允便罷,因何將俺的衣缽度牒一並盜來?”鮑自安等由他喊叫,隻當不曾聽見,仍談笑自若,吩咐水手扯起三葉篷來,正是順風,那船如飛去了,把他師徒拋下約略有五六裏遠近。鮑自安又叫落下篷來,慢慢而行。肖安師徒在岸舍命追趕,追趕上叫道:“鮑自安,你好惡也!俺與你相交多日,如何目中無人,呼之不應?
日後相逢。豈肯幹休!”鮑自安又吩咐扯起三葉篷,船又如飛的去看官,僧家衣缽度牒,猶如俗家做官憑印一般,如何不趕?又行了四五裏路,鮑自安又叫將篷落下。肖安師徒又趕上,趕上又扯篷,落篷又趕上,如此三五個扯落,將肖安師徒暴性已過去八分了,又叫:“鮑居士,老檀越,我今知你手腳了!望你看素日交好,還我衣缽,我即回去了。”鮑自安見他氣有平意,吩咐掌舵的把舵一轉,扯過船頭,拱手說道:“原來是賢弟師徒麽?昨晚在下原是從命,別人不肯,務必拿捉,料那龍潭不可居住,故連夜遷移。在下原要回廟告別,天已發白,又恐驚人耳目,打算遲後五台山謝罪罷。今日是順風,船不攏岸,得罪,得罪!”肖安道“老檀越,將衣缽還俺,俺自去了。”
鮑白安假驚道:“甚麽衣缽?難道昨夜捆王倫之物,拿錯了?包在裏麵,亦未可知。待我住下地方,取包裹時,如在裏邊,在下親送至五台山便了。”
肖安道:“老檀越,船向北行,貧僧回五台山亦是北去,何不攜帶攜帶?”
鮑自安還怕他火性不息,上船施威,吩咐濮天鵬如此如此,濮天鵬領計。鮑自安說道:“既如此,命濮天鵬架一小駁船擺岸。”肖安師徒跳上。濮天鵬用篙一指,船入江心。將離大船不遠,濮天鵬故意將櫓一提,一聲響亮,濮天鵬連櫓俱墜江心去了,那隻小船在江心裏滴溜溜的亂轉。肖安師徒俱唬得魂不在體,叫道:“鮑居士,速速救命!”鮑自安假作驚慌之狀:“長江之中,這可怎了?”肖安師徒在小船上東一倒,西一歪,又大聲叫道:“我已知你的利害,何必諄諄唬我?”鮑自安見他服輸,咳嗽了一聲,濮天鵬在小船底下冒出,兩手托送小船至大船邊來,肖安師徒方登大船,濮天鵬亦上大船。
鮑自安向肖安師徒說道:“驚恐,驚恐!”抱怨濮天鵬因何不小心,致令長老受驚,忙令斟暖茶來與他師徒壓驚。吃茶之後,肖安問道:“鮑居士欲遷移何處?”鮑自安將駱宏勳山東贅親,路過巴家寨,誤傷巴結,差送到衣缽——指佛教僧尼的袈裟和食器。
度牒——舊時準許出家的僧人歸政府掌握,經審查合格得度者,發給的證明稱為度牒。
巴寨,轉到胡家凹,金鞭胡璉兄弟開長葉嶺相送,黃花鋪歇店,賀世賴誣良,餘千告狀,董超捉人,今欲遷赴山東之事,說了一遍。肖安方才明白,笑問道:“居士今夜怎樣出房?又因何拿我衣缽?”鮑自安道:“實不相瞞,昨見老師求化王、賀,彼時不允,就有些不悅之色,恐驚動奸淫,難以擒捉,故我隨口應之。賢師徒門外防備,是我用香熏迷,方才捉得王、賀,又殺死他家人奴仆。恐賢師徒仍居於廟,必受連累,我等先行,留下濮天雕盜你衣缽,諒你必忿怒趕來,好一同赴北,以脫連累。賢師徒在岸喊叫而我不應之,船至江心而墜櫓者,以磨賢師徒之怒耳;若一呼即應,就請上船,賢師徒安肯隨我北往,又安肯輕輕罷休?”命濮天雕將昨晚背來的小包袱拿出,雙手棒過。眾人方明白昨日鮑自安在濮天雕耳邊所授之計,故濮天雕帶笑而應之。
肖安又問道:“今見殿後所殺者,隻有數十男女,而昨晚來時,約有百人,餘者何處去了?”鮑自安又將花振芳在廟北崗上開酒鋪之事相告,肖安如夢初醒,暗道:“怪不得天下闖他二人之名,乃水旱之巨魁也,少不得隨他的船上來。”
到了揚子口岸,過了揚子江,入了運河,過淮安,奔山東,到濟南碼頭灣了船。餘千向眾人說道:“水路上行甚遲,計旱道至曆城,要快兩日。小的自旱道先至曆城,以觀家爺動靜,並通知諸位爺後邊即至,使家爺稍寬心懷。諸位爺坐船,後麵去罷。”眾人說道:“亦使得。”惟董超不大願意,乃說道:“餘大叔,向日來時,蔽上人當麵說過,包管駱大爺無事,你急他怎的?還是坐船同行好。”鮑自安早知其意,笑道:“董差官之意,我明白了。
餘大叔是你保駕之人,恐他去後,我不敢見狄千歲,欲起謀害足下之心。這就差了。若我怕這件官事,今日不連家眷都來了。董差官,聽我說,前日我不來,你又豈奈何哉?今既來,我是不怕的;你若不放心,不妨同餘大叔自旱道先行,到曆城等俺。”董超暗想道:“此話一毫不差。他前回不來,我又能奈他怎樣?他今既來,就不怕了。”遂道:“老爺英名素著,豈是畏刀避劍之人?既如此,晚生陪餘大叔先行甚好。”鮑自安聞董超願意先去,叫女兒取出四大錠銀子,一個大紅封套,說道:“既差官先行,這分薄儀帶回府上,買點東西孝敬老太太,也是提心吊膽辦我這件官事。”董超道:“請得駕來,已賜恩不小,那裏還敢受此大禮?”自安道:“差官放心,我從不倒贓的。隻有一事奉托:貴衙門中上下,代俺打點打點,我到時,俱把俺個臉麵,莫道俺‘水寇’二字,我要大大相謝哩!”董超滿口應承,又道:“恭敬不如從命。”將二百銀子打人行囊之中。鮑自安又拿出二十兩散碎銀子,交付餘千,作他二人一路盤費。餘千接過,放入搭包。
二人拜辭登岸,望曆城而去。不兩日,到了曆城。董超留餘千至家款待,餘千道:“方才路上用的早飯,此刻絲毫不餓,又吃甚的?你回家安慰老太太,我且到縣監中打探主人的信息,約定在貴衙門齊集,同見千歲罷了。”
董超道:“也罷。舍下預備午飯等候,繳過令箭,再同大叔回來食用。”餘千道:“這個使得。”行至岔路口,二人一拱而別。餘千奔恩縣監牢來。至恩縣衙門,一個熟人沒有,如何能得其信?走過來,行過去,過了半刻工夫,心內一想:“監牢非比別地,若無熟人引進,如何能入?不如還至軍門衙前,等候董旗牌,央他同來,方能得見主人。”邁步向軍門衙前來。衙門左首有一茶館,走進館去,揀了一付朝外的座頭坐下,望著街上人行,以吃茶為由,實候董超。也等了一個時辰,還不見來,隻得又換一壺茶,又添兩盤點心吃著等他。
且說董超出門之後,母妻兒女日日在家啼哭,諒必不能回來。今日董超回來,合家歡喜,以為大幸。親友來瞧看時,前後事問一遍,鄰舍恭喜,把這始末之由說一番,抱了兒子玩玩,一時不能分身上衙門。
再說餘千在茶館,左一壺、右一壺,總不見董超到來。正在那裏焦躁,忽見街上一班人,有五六十個,各持槍刀棍棒,護著兩輛囚車,車後又有一位官員騎馬隨行。滿街上觀看,說道:“誣良一案起身了!”餘千也立起身來,手扶欄杆觀望。及至跟前,仔細一看,兩輛囚車之中,一輛乃是主人。
餘千不解解赴何處,故問同坐之人道:“此案解赴何處?”那人道:“狄千歲前日奉旨進京,一時不能回來,吩咐恩縣唐老爺將此案押至京中聽審。因候旗牌董超提拿鮑福一並起身,所以遲了。這幾日想是童超到了,今日起解呢。”餘千方知狄千歲已經進京,心想道:“賀世賴被捉之後,自然有信進京,通知王懷仁兄弟。這兩個奸黨,其心奸險異常,尚差人帶信,令恩縣唐建宗於路謀死,報個病故呈子,死人口內無供,賀世賴則無事了。我餘千今既來到,在後遠遠相隨。”
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