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欒鎰萬問朱龍所請何人,朱龍道:“我欲請者,乃吾師也,姓雷名勝遠。他在峨眉山出家。”欒鎰萬冷笑道:“峨眉山在四川地方,離此有幾千裏程途,往還要得半年工夫。”朱龍道:“目下卻不在峨眉山,現在南京靈穀寺內做方丈。大爺備辦禮物四色,愚弟兄寫一封書,懇求大爺差兩個能幹之人,連夜趕到南京,吾師若見愚兄弟之書,自然前來,不過五六日光景。
吾師一到,必然可出大爺之氣,並複愚兄弟之臉。”欒鎰萬因此擂台已花費了無數銀子,發恨道:“再用一萬銀子罷了。”說道:“壯士作速修書。”
又吩咐備了四色禮物,都是出家人所用之物。朱龍煩華三千代筆,朱龍說一句,華三千寫一句,亦不過是連激帶哀之詞。不多一時,書、禮俱已辦齊,欒鎰萬道:“我方才見那打擂之男女,皆非揚州人氏。倘得雷道長請來,這老兒動身回去,豈不徒勞乎?”即向華三千道:“老華,你先到徐家通個信,使他莫要回去才好。”華三千本不敢去,今奉東家之命,暗想道:“養軍千日,用在一時,怎好推辭?若去呢,別人猶可,就是餘千這廝有些難見。倘若見麵,就吃他一個下馬威,莫說一拳一腳,即一彈指,我就吃飯不成。”
又不好推辭,隻得勉強應道:“使得,使得!”遂穿了衣服,往徐家而去。
來至徐府門首,向門上人說道:“煩大叔通稟一聲,就說欒府門客華三千求見。”門上人聽說,隻得進內通報。徐大爺正陪看眾人飲酒,忽見門上人進內,問道:“有何事情?”門上人稟道:“欒家門客華三千特來求見!”
徐大爺眉頭一皺,說道:“他來何事?”餘千在傍侍立,聽得華三千在外,說道:“這孽障慣會搬弄是非,他來必無好事,爺們不必叫他進來,待小的走出去,兩個巴掌打他回去!”鮑自安道:“兩國相爭,不斬來使。他既來,必有話說,且叫進來,看他說些甚麽。”徐鬆朋道:“有理,有理。”吩咐門上叫他進來。門上人領命出去。駱宏勳恐餘千粗鹵,囑咐道:“人來我家,雖非好人,亦不可得罪。你且出去,不必在此,亦不可在外多事。”餘千見主人如此吩咐,隻得出去,站在二門,怒形於色。
門上人複領華三千進來,行至二門,見餘千那個神情,華三千早已戰戰兢兢,行至跟前,拱手陪笑道:“餘賢叔在此麽?”餘千也不相還,大聲道:“我今日不耐煩說話。”華三千滿臉陪笑走過去了。進得客廳,見五人共桌而食,濮天鵬因向日欒家會過,少不得同徐鬆朋微欠其身,道聲:“你來了麽?請坐。”華三千意欲上前行禮,徐大爺道:“不消了,華兄日伴貴客,出入豪門,今至寒門,有何見教?”華三千道:“敝東著門下造大爺貴府,有一句話奉稟:今日擂台上,令友老先生父女武藝超群,令人愛慕,但恨相見之晚,本欲請駕過去一談,諒令友同大爺必不肯下降。今雖打傷朱氏弟兄,掃了敝東擂台,不惟不怨,而反起敬重之心。敝東還有一個朋友,頗通武藝,五七日間即到,意欲還要討教令友。又恐令友回府,特令門下前來請問,不知令友可能容留幾日否?”徐鬆朋聞得此言,甚為煩難,暗想道:“不應允他,必取笑我有懼怕之心;若應允,又恐鮑自安道今日代我們複臉,已盡朋友之道,難道隻管在此替我們保護不成?”口中隻是含糊答應,不能決定。
鮑自安早已會意,遂說道:“我已知其意也。令東見今日掃了他的擂台,心中不服。又要請高明,要得幾日工夫。猶恐請了人來,那時恐我回去,故先方丈——寺院中的住持。
使你來邀住我,然後才去請人。那怕是臨潼關鬥寶伍子胥,東洋鬧海李哪吒,舍著老性命,也要陪他玩玩,這也不妨。但我隻許你十日工夫,十日內請了人來便罷;若十日之外,我即起行,那時莫說我躲而避之。”華三千道:“如此說,我就回覆敝東便了。”徐鬆朋道:“我不送你回去,就將此話回覆令東。”華三千起身出來,看見餘千還在那二門站立,華三千多遠的笑嘻嘻的叫道:“餘大叔因何不裏邊坐坐,隻管在此,豈不站壞了?”餘千道:“各人喜好不同,與你何於?我先就對你說過,我不耐煩說話。你苦苦纏我怎的?”華三千連聲道:“是。”走過去了,暗念一聲:“阿彌陀佛,闖過鬼門關了!”方才放開膽,大步走出徐家之門回家。
欒鎰萬正在廳上候信,一見華三千進來,問道:“事體可曾說明?”華三千捏造一片虛詞,做作自家身分,答道:“門下一到徐家門首,徐鬆朋聞得我到,同駱宏勳連忙迎出大門,揖讓而進,餘千捧盤獻茶。門下將大爺之言說過,那老兒亦在其坐,當麵說明他在此等候十日,若十日外,他就回家去了。門下料南京往返,十日工夫綽綽有餘,遂與定期。大爺可速速著人赴南京要緊。”欒鎰萬遂差欒勤、欒幹兩個家人,將書劄、禮物下船動身,按下不言。
且說鮑自安在徐府用過晚飯,意欲叫女兒連夜回家。徐大爺那裏肯放,說道:“姑娘今日至揚,明日叫賤內相陪瓊花觀、天寧寺各處遊玩兩天,再回府不遲,那有個今來今去之理?”鮑自安道:“雖如此說,舍下無人,駱大爺深知。”駱宏勳道:“雖然如此,天已晚了。”鮑自安亦不敢叫女兒起行,一宿晚景已過。次日早飯後,鮑金花辭謝徐大娘,又辭別父親。鮑自安道:“還是你叔嫂先回去,到家小心火燭,要緊,要緊!若有大事,著人來此通我知道。我在此十日後,就回來了。”濮天鵬亦吩咐妻、弟二人。濮天雕共鮑金花一一領命,又辭過徐、駱二人,出門上馬,回龍潭去了。
鮑自安在徐府一住六日,華三千通信,約定明日早赴平山堂比試。徐鬆朋報與鮑自安,鮑自安就許他明日上平山堂。徐鬆朋又差人打探欒家所請何人,去的人回來稟道:“今日才到。那人還不知他的姓名,就看見一老三少三個道士。”鮑自安道:“不用說了,此必南京靈穀寺的雷勝遠了。”徐、駱問道:“老爺素昔認識否?”鮑自安道:“雖未會麵,我卻聞名,倒也算把好手。”徐、駱又問道:“天下好漢甚多,老爺素知道,到底算那人為最?”
鮑自安道:“狠人多得緊呢!我所知者:山東花老姊舅,還有胡家凹活閻羅胡理、金鞭胡璉。”並駱大爺空山所會者肖安師徒力擒三虎之事說了一遍。
徐鬆朋甚為驚異。鮑自安道:“他還有兩個師弟,一名肖計,一名肖月。比肖安還覺英雄,惜乎我未會過。聞得他三師弟肖月,能將大碗粗的木料,手指一掐,即為粉碎。我每想會他一會,卻無此緣。”談了一日。
次日早飯後,徐、駱、鮑、濮四人各騎牲口,餘千陪那二十個人仍是步行。來至平山堂,牲口扣在觀音閣中,眾人步行來至擂台邊。隻聽得旁邊看擂的眾人道:“來了,來了!還有一位女將怎不見來?”鮑自安舉目向台上一觀,隻見一位老道士,六旬以上年紀,丈二身軀,截眉暴眼,雄赳赳的坐在一張椅上。聞得下邊人說“來了,來了”,知是敵家到來,遂立起身來,將手一拱道:“那一位是前日掃擂台的英雄?請上台來一談。”鮑自安聞得台上招呼,將腳一縱,上得台來,答道:“不敢,就是在下。前日僥幸。”
道士道:“請問檀越上姓大名?”鮑自安道:“在下姓鮑名福,賤字自安。”
道士道:“莫非龍潭鮑檀越麽?”鮑自安道:“在下便是。”道士暗想道:“果然名不虛傳,怪道朱龍徒兒非他對手。”鮑自安道:“仙長尊姓何名?”
道士道:“貧道姓雷名勝遠。”鮑自安道:“莫非南京靈穀寺雷仙長麽?”
道士道:“貧道正是。”鮑自安道:“久仰,久仰!”雷勝遠道:“四個小徒,不識高低,妄自與檀越比較,無怪受傷。又著人請我前來領教,不知肯授教否?”鮑自安道:“既不見諒,自然相陪。”於是二人各解大衣,緊束腰絛,讓了上下,方才出勢。
看官,凡有實學並經過大敵,皆以謙和為上。不比那無本之學,見麵以言語相傷,何為英雄?有詩為證:實學從來尚用謙,不敢絲毫輕英賢。
舉手方顯真本事,高低自分無惡言。
雷、鮑二人素皆聞名,誰肯懈怠?俱使平生真實武藝,你拳我掌,我腿你腳,真正令人可愛。有詩為證:一來一往不相饒,各欲人前逞英豪。
若非江湖脫塵客,堪稱擎天架海梁。
二人自早飯時候,鬥至中飯時節,彼此精神加倍,毫無空漏。正鬥得濃處,猛聽得台下一人大叫:“二位英雄莫要動手,我兩人來也!”正是:台上儒道正濃鬥,擂下釋子來解圍。
不知台下何人喊叫,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