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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回 受女激戴月維揚複擂台

話說鮑金花見丈夫被趕出來,心中大怒,將丈大後領一把抓住,往裏一拉,抱怨道:“我說不來的好,你要來,惹得黃瓜茄子說了一大篇。駱宏勳是你家的親兄乃弟、姑表兩姨麽?人家好好的赴杭州完姻,偏要留住人家,設謀定計,甚麽親娘假母,哄得人家回去奔喪,弄得不死不活受罪哩。倘若死了,到閻羅王麵前,你也不是局內人,還怕他攀你不成?何苦受這些沒趣?

明明連藥也不必送,各人吃了各人的飯,管他則甚?弄出夾腦傷寒來,值多少哩!”鮑金花裏打外敲,抱怨丈夫。鮑自安道:“我又得罪姑老爺了!惹得姑奶奶動氣。怕姑老爺惱出傷寒病來,我罪不小。我老頭兒狗命連分文不值。我想既得罪姑奶奶,家中又是難過,拚著這條老命,上揚州走走罷了。

等我到揚州,被朱彪打下擂台,跌死之後,姑奶奶,我與你父女一場,弄口棺材收收屍,莫使暴露,惹人笑話。方才聽姑老爺說,救人如救火,連夜趕去才好。隻是夜間那裏有船隻過江?”濮天鵬道:“我已吩咐下一隻船,在江邊等候了。”鮑自安笑道:“你看夫妻兩個,做就圈套,拿穩叫我老頭兒去的。不然,船都預備現成?”鮑金花連忙代老爺取拿應用物件,濮天鵬連忙代老爺打起行李,並多包些損傷藥。收拾齊備,鮑自安將聽差之人點了二十名,跟隨前去,吩咐道:“待我上擂台之時,你們分開在擂台兩邊。倘朱彪打我下台,你們接我一接,莫要跌壞了膊腿,老年弄個殘疾。”眾人笑道:“據老爺之英勇,斷不至此!”鮑自安道:“聖人說得好:‘人無遠慮,必有近憂。’”又把濮天雕請來,囑咐道:“我上揚州,多則五日,少則三日,即回家中。小事你同嫂嫂自主,倘有大事,差人去通我知道。”濮天雕領命。

諸事分派已畢,點起兩個大燈光,同濮天鵬並二十個聽差之人,直奔江邊而來。

來至江邊,上了先來之船,船家見老爺過江,那個還敢怠慢,起錨的起錨,拔篙的拔篙,將船撐開。總是駱宏勳主仆災星該退,濮天鵬來時是東北風,此刻又轉了西南風,往返皆是順風,江中無甚阻擱。到了江北岸,河邊灣的瓜洲劃子都是認得。遂叫了四隻船,許他幾錢銀子,每船四個牽夫,連老爺二十二個人分坐四船,奔到揚州而來。

五更三點,已至揚州南門,看城門未開,遂將船腳稱付船家。在船上停坐了片時,聽得城裏發擂放炮,開放城門,鮑自安等開門而進。濮天鵬認得路徑,在前引路,來到徐府門首,用手敲門。徐鬆朋家因駱宏勳主仆病危,眾人一夜俱皆未睡,聽得敲門,看門人連忙相問。濮天鵬道:“是我龍潭取藥回來了!”家人急報徐大爺,徐大爺大喜道:“這才算做個患難扶持之友!”

忙發鑰匙,將大門開了。濮天鵬一眾人等走進來,徐鬆朋見了二十多人之中,有一年老者有一丈二尺身軀,諒必是鮑自安了。連忙說道:“恕我腿疼,不能起迎。”鮑自安慌忙走進,說道:“不敢,不敢!不知大駕受傷,前日即欲同駱大爺前來看望,奈舍下俗事匆匆,不能脫身,故著小婿前來候安。昨晚又聞駱大爺主仆受傷甚重,舍下有配製之藥,每每見效,今特送藥前來,並候貴體。”徐鬆朋道:“賜藥足矣,又勞大駕披星戴月而來,使餘表弟兄何以克當?”彼此說了幾句套話、鮑自安聽得那邊兩隻棕榻上哼聲不絕,問道:“此即駱大爺臥榻麽?”徐鬆朋道:“正是。”鮑自安走近床邊,將駱宏勳一看,隻見他二目緊閉,麵似金紙,連叫幾聲,駱宏勳隻哼不應;轉臉又見餘千亦然。鮑自安道:“快拿麻油來!”親自將藥包打開,將藥調敷。

掀開二人之被,敷於傷處,仍又將被蓋好,令他出汗方好。仍與徐鬆朋談道:“此藥屢次見效,輕者至頓飯光景,即可痊愈;駱大爺主仆受傷過重,大約早飯時節,包管止痛,就可起來;中飯時節,即複如初,與好人一般。徐大爺連日傷痕何如?”徐鬆朋道:“疼也不大疼了,起也起得來,就是不敢行走。”鮑自安道:“有藥在此,何不也敷上些,亦請安睡安睡,出一身汗就好了。”徐鬆朋道:“今貴翁婿在此,無人相陪,待舍表弟傷好之後,我再敷藥罷!”鮑自安道:“若拘此禮,又非相好了。但願諸位傷痕速好,好商議複打擂台。大駕隻管敷藥去睡,有酒有肴,勞駕拿來,我們自家會吃會飲,何必要你陪客?”徐鬆朋見鮑自安說話直爽,甚是歡喜,道:“既蒙原諒、遵命,遵命!”吩咐再拿一張棕榻鋪設於此、又吩咐預備上一席下四席,共五桌酒席。諸事吩咐已畢,自家才敷藥上床而睡。鮑自安翁婿一席,帶來的二十位英雄在對廳四桌自飲。

未有半個時辰,徐鬆朋已醒,竟好得腿上毫不疼痛,起身行走如舊,極口稱讚道:“鮑老爺此藥,真仙方也!”駱宏勳、餘千正在睡熟,耳邊猛聽得徐鬆朋口中呼叫“鮑老爺”稱謝,掀起被來,坐於床上,睜眼一看,正是徐鬆朋同鮑自安翁婿一席談心。徐、鮑、濮二人見他主仆坐起,連忙走近身邊相問。駱宏勳道:“鮑老爺幾時至此?”徐鬆朋將濮天鵬夜回龍潭取藥,並請鮑老爺戴月披星而來,醫治我等傷痕,我已行走如初,因你二人傷重,是以不能行走,說了一遍。駱宏勳謝道:“晚生何德,致使老爺夤夜奔忙,何啻重生父母!”餘千亦謝道:“待小的起來,與老爺爺磕幾個頭罷!”鮑自安道:“疾病扶持,朋友之道,何謝之有!”餘千道:“小的腿已不疼了,待小的走到平山堂與那癆病鬼拚個死活!”駱宏勳抱怨道:“你這冤家,還不知戒!隻因你性急鹵莽,弄得我主仆之命,在於旦夕。若非濮兄見愛,鮑老爺相憐,此刻命歸陰世矣。”鮑自安道:“餘大叔,你莫性急,豈肯白白罷了?大家商議一個主意。我既到此,拚著一個老命,也少不得要會他一會。

我料他擂台上今日必無人了。欒家設此擂台,原是為四望亭之恨,今既將賢主仆打傷,又知徐大爺前已跌壞,料無人與他比較了。我們即使複臉,也不是暗暗前去,必須曉逾眾人得知,使台下多人觀看觀看才好哩。明日是要去的。再停一停,等餘大叔起來,奔教場轅門口,轉到鈔關便了,一路遊玩;再從欒家門前經過,使眾人知道你的腿好,必要複打擂台,明日好來觀看。”

徐鬆朋深服其言。令人拿點湯水點心,與他主仆床上食用。二人食了些須,仍然安臥。

這邊桌上已擺早茶,徐鬆朋相陪他翁婿二人。徐鬆朋道:“請問老爺,舍表弟主仆到底是何傷?”鮑自安道:“此非器械所傷,乃手傷也。用缸桶盛鐵砂三鬥,幼年間以手砂內插操,久則成功。人遭一下,筋麻骨酥。此打名為‘砂手’。”徐鬆朋問道:“老爺幼亦曾練過否?”鮑自安道:“練是練過,今已年邁,但不知還服用不服用。”飯畢之後,天已正午,餘千早已起身,穿了鞋襪,向鮑自安謝過,說道:“小的要遊玩去了。”鮑自安道:“方才醫好之腿,當要小心行走要緊。”餘千答道:“曉得。”說罷,出門去了。

且說朱彪將駱家主仆打下台來,欒鎰萬甚是歡喜,知駱家並無他人,同了朱彪、朱豹、華三千等亦回家,請醫調治朱龍、朱虎之傷,吩咐盛筵與朱彪賀功。未彪甚為得意,說道:“非在下誇口,駱家主仆今受我一斬,少則三個月,多則半年,方能行動。”欒鎰萬道:“我所恨者,是這兩個匹夫。

今被打傷,已出我心大氣,明日也不必上台去了,大家在家看醫治兩兄之傷,並喚名班做戲,賀三壯士之功。”華三千道:“大爺且莫得意,駱家主仆從不受人之氣,豈肯白白受我們之辱麽?他們相認英雄甚多,自然勾兵取救,幾日內還要複臉的。”朱彪道:“那怕他勾那三頭六臂之人來,我何嫌乎!”

欒鎰萬聞他言語強壯,甚是相敬。

及至次日中飯以後,門上人來稟道:“小的方才見餘千雄糾糾的過去,怒恨恨的向我家望了幾眼。”欒鎰萬道:“胡說!昨日打下台去,疼痛難禁,在地下滾了間把房子地麵,親見眾人抬去,如何今日就好了?”朱彪道:“莫非今夜疼死了,來此顯魂?”門上人道:“青天白日,滿街人行走,鬼就敢出來了?他方才過去,大爺與三壯士如有不信,何不請出去,等他回來看一看?”欒鎰萬道:“也說得有理。”遂同朱彪兄弟們走到大門。未出屏門,餘千行走轉來,眾人一看,正是餘千,行走如舊。欒鎰萬冷笑道:“昨日三壯士說少則三月,多則半年,方能行走,今一夜即愈,是多則半日,少則三時了!”朱彪滿麵發赤,恨道:“明日再上擂台,必要送他殘生!”不講朱彪發恨。

且說餘千晚間回來,鮑自安問道:“都走到了麽?”餘千道:“都走過了。欒家門口,我走了兩三個來往。”眾人大喜道:“擺宴。”大家用過,各自安歇。次日眾人起身,梳洗已畢,吃了點心,稍停又擺早飯。吃飯之後,鮑自安令人到街坊探望探望,可有往平山堂看打擂台之人。去人回來稟道:“上平山去者滔滔不絕。”鮑自安道:“我們也該去了。”徐鬆朋備了四騎牲口,鮑老翁婿、徐、駱弟兄四個騎坐,那二十個英雄、餘千一眾相隨。大家仍出西門,直奔平山堂而來。離平山堂尚有一裏之遙,鮑自安抬頭一看,見東南大路上來了兩騎牲口,上邊坐著一男一女。鮑自安仔細一看,大叫一聲:“不好了!”正是:

知女平素好逞勝,驚父今朝喊叫聲。

畢竟不知鮑自安所見何人,大驚甚故?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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