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駱宏勳同濮天鵬正行之間,隻見後邊一個人飛跑前來,請濮姑老爺回去,老爺有要緊話相囑。濮天鵬向駱宏勳道:“大駕先行一步,弟隨後就來的。”將手一拱,抽身回莊。進了內莊,鮑自安見濮天鵬回來,說道:“我有句話告訴你。”遂將“花振芳因求親不諧,欲丟案在駱宏勳身上,謀之於我。我恐駱大爺幼年公子,那裏擔得住?是我叫他將桂小姐、駱太太都盜上山東去,不怕他日後駱大爺不登門相求。今日殺頭火焚者,俱是假的。雖如此,而駱大爺不知其假,母子之情,自然傷痛。我故著你陪去,將此真情對你說知。你隻以言語解勸,使他莫要過傷,切不可對駱大爺說出此言,以敗花老爺之謀計也!”又拿銀二十兩,交付與濮天鵬帶去,備辦祭禮。濮天鵬一一領命,又複出門趕奔江邊,與駱大爺一同上了過江船。駱宏勳問道:“適才老爺相呼,有何吩咐?”濮天鵬道:“因起身慌速,忘缺辦祭之資,故喚我回去,交銀二十兩與弟帶來。”駱宏勳道:“光臨大駕,已感情不盡,何必拘乎辦祭禮否,鮑老爺可謂精細周全之人。”
未有下午時候,已至揚州。駱宏勳向餘千道:“這太太靈壇安放平山堂,我們也不回家去了。進南門,先到徐大爺家。一者叩謝收骨之恩;二者看問徐大爺腿傷如何;三者將包袱寄在他家,我好上平山堂奔喪。”餘千聞命,同駱發二人照應人夫,將包袱擔往徐大爺家。進城之時,來往行走之人,一見了這餘千回來,大家歡喜道:“多胳膊回來了,明日我們早些吃點飯,上平山堂去看打擂台去!”又一個人道:“他家主母被火燒死,今日回來趕著料理喪事,那有工夫去打 擂台?”這人道:“你那裏知他的性格,其烈如火。
他家主母靈壇現安放平山堂觀音閣中,自然要隨主人往觀音閣去。設擂台之處,乃必由之路。一過觀音閣下,他若看見此擂台,忙裏偷閑,也要上去玩玩。我打算三日不做生意,明日我家表嫂生日,我也不去拜壽,後日再補不遲。”那人說道:“明日是我姨娘家滿月,也不去恭喜了,陪你去看看餘老大打擂台罷。”不講眾人算計偷工夫看打擂台。
且說餘千等押著行李進了南門,不多一時,來至徐大爺家門首。進門到了內書房,看見徐大爺仰臥在棕榻上。徐鬆朋一見餘千擁著許多行李進來,知表弟駱宏勳來了,忙問道:“你大爺現在何處?”餘千走向前來。請過安道:“小的同駱發押行李,大爺同濮大爺在後,不刻即到。”徐鬆朋道:“那個濮大爺?”餘千低低說道:“就是向日刺客濮天鵬,乃是鮑自安之女婿,因感贈金之恩,聞老太太身亡,特來的前來上祭。”徐鬆朋道:“既有客來,吩咐廚下快備酒席。”又吩咐挪張大椅子,拿兩條轎扛,自己坐在椅上,二人抬至客廳。正吩咐間,隻見駱大爺同濮大爺已走進來,駱宏勳一見徐鬆朋,不覺放聲大哭,雙膝叩下。徐鬆朋因腿疼不能攙扶,忙令家人扶起,說道:“你我姑表兄弟,應該如此,何謝之有?”濮天鵬道:“在下濮天鵬,久仰大名,未得相會,今特造府進謁。”徐鬆朋道:“恕我不能行禮,請人坐罷!”
濮天鵬道:“不敢,驚動了!”徐鬆朋也請駱宏勳坐。駱宏勳正在熱孝,不敢高坐。餘千早拿了個墊子,放在地下。駱宏勳就要奔喪,徐大爺道:“這等服色,怎樣去法?倘若親家知你已到,隨去上祭,如何是好?今日趕起兩件孝衣,明日我同你前去。”駱宏勳聞得此言有理,吩咐餘千速辦白布。徐鬆朋道:“何必又買,我家現成有白布。”吩咐家人到後邊向大娘說,將白布拿兩個出來,又差一個人,多叫幾個成衣來趕做。拿布的拿布,叫成衣的叫成衣,各自分辦,不必細說。
不多一時,酒席完備,因駱宏勳不便高坐,令人拿了一張短腿滿洲桌子來,大家同桌而食。駱宏勳細問打擂台之由,徐鬆朋道:“愚兄將舅母靈壇安放觀音閣回來,正從欒家擂台前過,聞得台上朱龍吆喝道:‘聽得揚州有三個狠:駱宏勳、徐鬆朋並餘千,英雄蓋世,萬人莫敵。據我兄弟看來,不過虛名之徒耳!今見那姓徐的來往自台邊經過,隻抱頭斂尾而行,那裏還敢正眼視我兄弟也!’老表弟,你想就十分有涵養之人,指名辱罵,可能容納否?我遂上台比試,不料蹬空,將腿跌傷。回家請了醫生醫治,連日搽的敷的,十分見效,故雖不能行走,卻坐得起來,也不十分大痛。愚兄細想,欒鎰萬設此擂台,必是四方聽之,悉知你我是親戚,故指名相激。”餘千在傍聞了這些言語,氣得眼豎眉直,說道:“爺們在此用飯,待小的到平山堂將他擂台掃來,代徐大爺出氣。”駱宏勳驚喝道:“胡說!做事那裏這等鹵莽,慢慢商酌。”徐鬆朋道:“此言有理。我前日亦非輸與他,不過蹬空自墜。
現今太太喪事要緊。待太太喪事畢後,我的腿傷也好時再會他不遲。”餘千方才氣平。臨晚,徐大爺吩咐多點些蠟燭,叫成衣連夜趕做孝衣兩件,明日就要穿的“大家飲了幾杯晚酒,書房列鋪,濮天鵬、駱宏勳安歇,徐鬆朋仍然椅子抬進內堂。
次日起來,吃過早飯,裁縫送進孝衣,駱宏勳穿了一件,餘千穿了一件,濮天鵬將白廠衣翻過套裏。熱喪不便乘轎坐馬,濮天鵬相陪步行,出西門經平山堂西去。徐鬆朋實不能步行,他坐了一乘轎子,隨後起身,又著人挑擔祭禮奠盒,辦了兩桌酒席,往平山堂而來。駱宏勳同了濮天鵬步出西門,隻見來往之人,一路上不脫。及至平山堂,經過擂台,那看的人有無千上萬。
一見駱宏勳等行來,人人歡喜,個個心樂,道:“來了,來了!”擁擠前來,不能行走。餘千大怒,走向前來喝道:“看擂台是看擂台,到底要讓條大路與人行走!”眾人見他動怒,皆懷恐懼,隨即讓條路,餘千在前,濮天鵬、駱宏勳二人隨後,來到了觀音閣。徐大爺早打發人把信和尚,和尚已經伺候。
駱大爺到了老太太靈壇麵前,雙膝跪下,兩手抱住靈壇,哭道:“苦命親娘嗬,你一生慣做好事,怎麽臨終如此?乍的叫你孩兒單身獨自,倚靠何人?”餘千亦在旁邊跪下,哭道:“老太太嗬,出去時節,還憐我小的無父無母之人。”主仆二人跪地哀哀慟哭,把個陪客濮天鵬也吊下淚來。他雖是個假的,而他主仆卻是真哭。濮天鵬暗想道:“怪不得花振芳與老嶽這兩個老孽障都無兒子。好好的人家,叫他二人設謀定計,弄得披麻戴孝,主哭仆嚎。”欲將真情說出,恐被俺那個絕子絕孫的老嶽知道,又要受他的悶氣,隻得硬著心腸,走向前來勸道:“駱大爺不必過哀,老太太已死不能複生,保重大駕身子要緊。”正勸之間,徐鬆朋轎子到了,叫人將祭禮莫盒投在靈前,亦勸道:“表弟莫哭。聞得親朋知你回來,都辦香紙來上祭,後邊就到了,速速預備!”未有片刻,果來了幾位親朋,靈前行祭。駱大爺已傍跪陪拜。徐鬆朋早已吩咐靈傍設了兩桌酒席,凡來上祭之人,俱請在旁款待。共來了有七八位客人,拜過天已中午。徐鬆朋道:“別的親友尚未知表弟回來,請人席罷。”濮天鵬想道:“我來原是上祭,今徐大爺催著上席。世上那有先領席而後上祭之理,還是先行禮方是。但不知是誰家的個死乞婆,今日也要我濮天鵬叩頭?”心中有些不忿,欲要不行禮,又無此理,心中沉吟不定,進退兩難。
不知行禮否,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