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曰:開卷遺篇演大唐,忠良奸佞詐和賢。巍巍薛氏留青史,幹藝皇家取後綿。
這部書,乃是薛剛大鬧花燈,打死皇子,驚崩聖駕,三祭鐵丘墳,保駕廬陵王,中興大唐天下全部傳記。
話說征西元帥兩遼王薛丁山,同夫人樊梨花,平了西涼,擇日班師回朝。
先一日,親唐國王納羅排筵餞行,眾功勳皆在席飲酒。飲至半酣,內有秦漢、刁月娥夫妻二人,出席走至樊梨花麵前,稟道:“師父臨下山之時,吩咐道:西涼一平,叫我夫妻二人仍回雲夢山修真,不受紅塵之福。今當拜元帥夫人,即要回山去了。”樊梨花道:“你夫妻二人,應享清福,與天地同朽。既立心要回山去,也不敢相強。但我們俱是宿債未完,不知何日方能脫此勞碌矣。”
又見唐萬仞叫聲元帥夫人道:“我已死二十九年,蒙九天玄女娘娘複救重生,則此身已是化外之身,今當拜別元帥夫人,往鸞鳳山修真學道。”樊梨花許允。
座中竇必虎對秦漢道:“師弟,你好造化,夫妻回山修真學道,就苦了我了。”秦漢笑道:“師兄,我萬不如你夫妻二人。同在皇家,做了平西侯大將軍,永鎮鎖陽城,穿好吃好,堂上一呼,階下百諾,何等威風,何等快活!且是年年這西域一百餘國去長安進貢,從你鎖陽城經過,哪一邦不送你禮物,哪一國不看你的號令?真真威風無比,快活無窮。怎似我夫妻二人,回山去吃的是淡菜黃韮,穿的是百衲布衣,閑時丹房煉丹,忙時桃園種菜,挑水打柴。若此比你,差一萬倍了。”程咬金聽了二人之言,不覺笑道:“我看世上的人,如同做夢一般,若要“比到萬仞兄與秦漢夫婦,真真是千萬中不能得有一二。萬仞兄他們偏些晚輩,都不曉得,你我是曉得的。隻說我們弟兄四人,昔年少壯之時,在山東濟南府賈柳店刺血會盟,起手反山東,劫府獄,占瓦崗寨稱孤道寡;首先倡亂,掀翻了大隋天下。又弄出十八邦王子、六十四路煙塵,分據州郡,各自稱尊。直至先帝太宗晉陽起義,西定關中,招納我們一班朋友,親冒矢石,南征北討,東蕩西除,血戰九年,平一六合,方成一統江山。到今日吾主已亡,四十個好朋友,都死得幹幹淨淨,惟有一個謝戍癸成了仙,萬仞兄死而複活,得誌修真,如今止有一個老人徐茂公尚健,還有我這老不死活在這裏,終不知怎生死法哩!回想起來,人生於世,如同一夢,倒不如逍遙自在的快活。”萬仞道:“知節兄,你乃是紅塵中之福將,名垂千古。就是那一班眾弟兄,人雖死了,亦流芳百世,如同不死一般,如何說得似夢?”眾人聞言,無不歎息。酒罷,秦漢、刁月娥、唐萬仞拜別起身,眾人一齊送出鍋底城,灑淚而別。
次日,樊梨花下令班師,親唐國王率領文武,送出城十裏而回,大兵奏凱還朝。不想路上柳太夫人得病於接天關,醫治不痊死了,薛丁山、薛金蓮一班舉哀,收殮入棺,扶柩到白虎關。薛丁山要將父母靈柩扶回山西絳州祖塋安葬,樊梨花忙道:“不可!絳州土薄,殺氣甚重,若葬在絳州,日後公婆靈柩決難保全。此地有一白虎山,極好風水,若葬於此,千古不朽。”丁山依言,擇日將仁貴夫妻之柩,葬於白虎關東白虎山,山上立廟,墳側留人奸佞(nìng,音濘)——奸邪諂媚的人。
看守。樊梨花善曉陰陽,他早曉得後來薛剛大鬧花燈,踢死皇子,武則天有旨,凡薛氏墳墓,盡行掘開,暴屍拋骨。仁貴夫妻幸無安葬於此,得以全免,此是後話不提。當下安葬已畢,大兵起身,一路奏凱回朝。
再說先王太宗皇帝貞觀十一年,大開科舉,以孔穎達為主試,於誌寧為監臨,遍行皇榜,招集天下士子。其時山西太原府河陽縣,有一人姓狄,名仁傑,年方二十三歲,生得豐姿俊雅,學富五車,其年別了雙親,帶個小廝,上京應試,一路而來,一日行至臨清,天色已晚,主仆二人投了歇店。這店中屋後隻有一間幽雅書房,僅容一張床鋪。吃了夜飯,隻得著小廝在外房安歇,狄仁傑獨坐無聊,閉門對燈看書。
到了二更,忽聽房門開響,走進一個女人來。仁傑抬頭一看,見那女人生的身材楚楚,容貌妖嬌,秋波一轉,令人魂消,心內吃了一驚,不知是人是鬼,隻得起身施禮道:“小娘子黑夜至此,有何見教?”那女人微微笑道:“賤妾青年失偶,長夜無聊,今幸郎君光臨,使妾不勝幸甚。”仁傑見他花容月貌,不覺動起欲火來,即欲上前交感,忽又轉想道:“美色人人所愛,但是上天不可欺也。”遂對那女子道:“承小娘子美意。但想此事有關名節,學生斷不敢為。”那女子走近前道:“郎君此言,是以賤妾為殘花敗柳,不堪攀折。但妾已出頭露麵,尋你一場,不得如此,豈可空回,望君憐之。”
道罷,雙手把仁傑摟住。仁傑此時欲火難禁,又欲相就,忽又想道:“不可,不可!”忙把身子掙脫,上前去拉那房門,一時性急,拉不開,無計脫身,假說:“小娘子美情,我非木石,能不動心!隻有一件,不敢侵犯小娘子貴體。”那女人道:“郎君正在青春年少,卻為哪一件,不肯沾連賤體?”仁傑詐說道:“身患惡瘡,爛了三年,好生之物,已不周全,何以取樂於小娘子乎!”那女子道:“郎既有疾,妾亦不敢相強,情願與君共枕同衾半夜,妾願足矣。”說罷,雙手搭在仁傑肩上,粉臉相親。此時正有許多風月,仁傑意欲動心,又想到上天不可欺之句,即道:“此事不可,不可!”口內雖說,而淫心往往轉動,幾次三番,拒絕不脫,心中忽又想道:“如此美女,若一旦幹此不肖之事,倘此女死後,其屍腐爛,萬竅蛆鑽,臭不可言。”心中這一想,淫念頓息,把那女人兩手脫開,說道:“小娘子,我有四句詩,寫於你看,然後同睡。”那女人見仁傑應允,立著不動。仁傑遂取筆在手,題詩四句。詩曰:
美色人間至樂春,我淫人婦婦淫人。
若將美色思亡婦,遍體蛆鑽滅色心。
女子看罷,雖然識字,不解其意,請問其詳。仁傑道:“人人這點好色之心,不能禁止,雖神仙亦不能免。但是上天難欺,有壞陰騭,我見小娘子杏臉桃腮,朱唇玉頸,就是鐵人也要消魂。這點欲火,哪得能滅,滅而複發,如此者三,若有三位美人,已敗三人之行矣。今隻把小娘子作死過之人,一七已過,萬竅蛆鑽,臭氣逼人,淫心頓消。若小娘子還有慕我之心,亦隻好把我也比作死過之人,想到遍體蛆鑽,一堆枯骨,任你容貌蓋世,此火斷不能生矣。”那女子聽了這一席話,一想,忙拜於仁傑前,口稱:“郎君,妾要去此邪念,亦非一日,隻是欲火難消。如今聽了此言,如夢初醒,終身記念不忘,可為半世節婦矣,全賴郎君金言,今當拜謝!望郎君勿以妾之醜態所泄,終身感戴不朽。”拜畢,出房而去。
仁傑見那女子去了,心中大喜。又恐那女子轉來,聽得金雞三唱,急叫小廝進內收拾行李,算還店錢,到前麵人家梳洗吃飯而行。正是:舉心動念,天地皆知。再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