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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七回 坎藏水火生紅焰 土合陰陽滅白波

  平空飛下白絲一縷,正正的將金背蝦蟆與台上的木板直穿個透。太孛夫人亟看時,一聲響,木板分開一線,那白絲卷著蝦蟆飛過去了,真如紫電一掣,回眸不及。卻就是月君劍丸,其神通越大了。那青白二,收束起來,無異絲縷之細。舒卷時,白就似銀漢,青就似碧霞,盤旋激射,何止百丈!太孛夫人也識得是劍,心中暗驚:“前日壞我扶桑枝,是股青,而今又是白。難道他有兩把神劍?倘或竟飛到我頂門上,將何以禦?我在這裏暗算他,不要倒中了他的暗算。”遂將一頂素霓傘蓋住全身,兩麵玉葉旗遮護左右兩台,就是天雷,也不怕劈下的。還有兩件法寶:一名水精珠,珠中有一紅竅,竅中蘊著烈火,射將出來,渾如一條火蛇,其焰直飛百步之外。著人肌骨,便成灰燼;若使神仙著了此火,即不能騰那變化。體是水精,而其用反在於火。一名赤玻管,原是辰砂結成,其色正赤,故以玉英為比。管端亦有一紅竅,內中卻含著水銀,其體止長數寸,光滑無比。朱砂為水銀之母,水銀乃朱砂之子,母子相生,是開天辟地產成的奇物。他的水銀射將出來,與珠瀑無異。人若沾染一墾,即時骨軟筋酥,身體俱化。縱是大羅天仙,一汙了身,那頂上三花、胸中五,也就消散。其體是火,而其用卻在乎水。一是水中有火,陰中陽也;一是火中有水,陽中陰也。此二寶互相製而複相濟,唯水精珠中之陽,方能濟赤瑛管中之陰;亦唯赤瑛管中之水,方能製水精珠中之火,更無別物可以降得此二物的。太孛夫人遂喚左右男男女女弟子分付道:“我錯看輕了這潑婢子,倒把水蜮金蝦蟆喪了性命。我今用著我至寶,他必然逃走。汝等可都化作仙鶴,飛趕前去,就象銜金棟的一般,把這三個盡行啄來,休得放走!”遂向懷內取出那顆水精珠托在掌中,說了句:“如意子,吐火!”隻見珠心裏躍躍欲動,噴出一道火光,猶之如電線直射過去,飛作百道焰光,無異烈炬,將月君煙霞所化之台登時燒散。曼師亟向坎宮呼口氣,化為驟雨,翻江的潑下,不但不能息他,反將火勢越發大了。鮑師亟呼兌宮少女風來,以反其火,不意那火竟撲到身上,空中四隻白鶴遂舒爪來攫。鮑師見勢頭不好,即化道金光而逝。月君與曼師被人四麵裹住,無法可破,亦隻得化道清風,直淩霄漢,趕上鮑師去了。直至涿州清涼台上,方才斂了原形。回望時,太孛夫人正在那邊收回火焰,招回仙鶴哩。曼師笑道:“你看老鮑這件八卦仙衣,燒去了一半,再走遲些,尊軀也好剩半個。”鮑師發嗔道:“你的烈火袈裟,原是大士的,所以火不能燒。俗語雲:‘借人衣,不可披’。羞也吒?”曼師大笑道:“不好了!帝師所穿的開辟朝衣,也是天孫的,可不羞也吒!”月君道:“曼師以五十步笑百步,怎得人心服?我有龍女所獻的冰綃,是人水不濡、入火不燃的,為師太太另製件八卦衣罷。”曼師道:“倒不如火浣布的,燒了之後,仍然不損,倒比道長的仙衣還好些。”鮑師乃換了件六銖無縫天衣,向曼師道:“你自恃有這件大士袈裟,可隻在火裏過活,怎的也走了?還敢笑別人呢!”曼師道:“賭著我與汝大家不走如何?”月君道:“不用戲言,從來水能克火,一定之理。怎麽曼師下這大雨,像個火上添油的?”鮑師道:“若下滅了這火,他的嘴敢是誇個無量無邊!”曼師拍著手道:“回鳳反火自燒身!罷,罷,我且不說,看你說出甚來!”鮑師笑道:“蠢老尼!你那裏知道,那雨能滅火,風能反火,總是人間之凡火。即如花炮內之火,所藉者不過藥力,雨就不能滅,風就不能反,何況法寶內之火,又為道術煉成的!”月君道:“還有一喻:人生五性之火,延燒起來,縱使日飲涼水,而其火愈熾;日扇涼風,而其熱愈燥。”

  曼師說:“都說得好,且請問,怎的治他?”月君道:“你看他珠是水精,而蘊含著火,乃水中之火也,必是火中之水方可製之。”鮑師道:“誠然,然不可得。我有從治之法,須要得曼師走一遭。”月君恐曼師作難,即忙應聲道:“但請明教,我自會求曼師。”鮑師道:“須得旃檀香木①,方能製滅此火。”曼師說:“好誑語!問爾出在何典?”鮑師笑道:“野哉,尼也!君子於其所不知,蓋閉如也。五行之道,除金生水、土生金之外,如水能生木,而亦能腐木;火能生土,而亦能槁土;木能生火而亦能滅火。要知木得火而通明,究竟火附木而俱滅。天下有木既成灰,而火不熄者乎?”曼師道:“就算做是,為何必用旃檀香木?”鮑師道:“燧人氏鑽木取火,冬取槐檀之火,則知檀為陽木,與陰火適相契合。然此非凡火,若以凡木當之,一燎成灰,而火又延別物。唯旃檀為仙家之木,內胎神火,屬陽,以火引火,同氣相求,謂之從治——從其性而治之。能治,即能製也。而且檀木之性,至堅至剛。竭人力以燔之,方得焦枯。此之陽火滅,而彼之陰火亦滅,同歸於盡矣。”月君鼓掌曰:“善哉!《列子》①以傳薪謂火不滅,師以附木謂火亦滅,各有至理,少不得要煩請曼師到西天竺去伐枝檀木的。”曼師道:“不必天竺,我刹魔甥女就有旃植香林,取枝來打甚麽緊,倘若滅不得火時,把這個道姑頭發燒起來,兀的不是燎毛?”鮑師笑道:“你且小心著!我做首詩來送你:

  坎坎伐檀兮,負之肩之上兮。不慌不忙,胡瞻爾有此禿賊兮。——”

  尚未吟完,月君大笑,曼師忽不見了。未幾,從空中擲下一株旃檀香樹,曼師卻在樹內鑽將出來。鮑師笑道:“多因是拿賊,躲在裏麵的。”曼師道:“且不與你鬥嘴。”遂一齊飛向前去,仍舊結下層台。

  曼師大罵:“潑賤人!快把你那話兒放出火來!”太孛夫人自想這件東西,除了赤瑛管,更沒有甚破得,就將珠來一灑。噴過去時,竟似條火龍,盤旋抽掣,好生利害!那時旃檀香樹早已植在台中,火焰旋繞在樹間,嗶嗶剝剝,片時燒為黑炭,火氣全消,焰光盡滅。月君大喜。

  曼師又大罵:“怪妖婦!你還有甚話兒?再放些出來罷!”大孛夫人正為水精珠內火熄精枯懊恨之極,忽又聽得罵出這些話來,卻象個知道他有赤瑛管的。沉吟了一會,自忖:“此二寶天生配合,互相製伏的,今珠內之火竟為木降,難道管內之水,也有別物可以收得麽?”到此地位,不由他不顯出來,就將赤瑛管握在纖纖玉手,叫聲:“如意兒!”早見管眼內湧出一縷素練,長有丈許,散作噴筒相似。有詞為證:

  初看,若千百顆珠璣錯落;再看,若數百道晶玉輝煌。颯遝疑聞劍戟聲,慘於鋒刃;拉雜似含火爆氣,毒勝硝磺。漫饒你皓月之中,逞其伎倆;可惡他太陽之下,顯此精神。

  曼師笑道:一真個放出水來了!”說猶未畢,早把層台打滅。鮑師大叫:“快走!沾不得身的!”即遁形去了。曼尼就倒栽蔥撞人地下,月君卻飛上①旃(zhā,音沾)檀香木——即檀香。

  n①《列子》——書名。相傳為戰國時列禦寇撰。內容多為民間故事、寓言和神話傳說。唐天寶年間,詔號《列子》為《衝虛真經》,為道教的經典之一。太清。看那水時,也竟向空中射將上來,正有許多白鶴輪翅舞爪,要在那裏攫人,反濺著好些,紛紛墜下。原來都是人變的,頃刻肌膚腐爛。月君太息道:“好狠毒也!”即飛向清涼台。鮑師已在台下,曼師卻從台底下鑽將出來。鮑師拍手大笑不已,曼師道:“敢是瘋了!”鮑師道:“好袈裟!好袈裟!好端端的打了個洞兒嗄,險些兒在光頭上也打個小小的洞兒。請問,你象恁麽樣?”曼師亟脫袈裟看時,肩上打了一孔,惱得三昧火從眼光射出,發作道:“若在有毛的腦蓋上打個窟窿,請問,你象什麽樣?”鮑師道:“好好!連帝師總罵在裏麵!潑怪打壞了你袈裟,不能去報仇,反在家裏使威風哩!”月君道:“我知曼師顧不得多少。”曼師道:“真顧不得,我如今隻把這潑賤婦扇作飛灰便了!”吐出蒲葵扇,一手擎著,騰身而去,月君與鮑師隨後也趕上。那時太孛夫人因反害了自己徒弟,咬牙切齒道:“這三個潑貨!不要慌,拿住了時,隻教他吃些赤瑛管的水,變作醃臢臭蟲,方泄得我的忿!任你騰挪變化,也逃不得我天羅地網,且給他迅雷不及掩耳。”遂手握赤瑛管以待。恰好月君等正來了,那管中的水劈麵就射。曼師如飛就扇,不扇猶可,好似虞山的佛水,被風一卷,翻起半空,從上濺下。正要躲時,太孛夫人早擲起素霓傘,罩個正著。月君、曼師趁勢坐入地下去了,革單把鮑師罩住。太孛夫人忙叫兩個弟子各執玉葉旗護在四麵,自己將赤瑛管的眼兒對著傘的合口處,然後微微揭開,轂轆一聲,滾下個滴溜圓的火珠來,好象水精珠一般樣的,隻在台上亂滾。太孛夫人一手去抓時,直跳將起來,卻是寸許長一位鮑仙師,拱手道:“請了!”即借木遁而去,徑到清涼台。隻聽得曼尼說道:“老鮑被他著手了,怎處,怎處?”鮑師現身笑道:“好扇子!他們害熱,叫你打扇去!”曼師道:“有得你說!我這扇子扇海海幹,扇山山裂,正不知是什麽水,倒扇將起來。”月君道:“李長吉古詩雲:‘石人清淚如鉛水。’——好象鉛水。”曼師道:“不要真是他話兒裏麵的水!”鮑師捧腹大笑道:“這都是你光頭去弄出來的!”月君亦忍不住笑了一回,問鮑師道:“前日師太太治水中的火,有從治之法,今這火中之水,也可以‘從治’得麽?”鮑師應道:“有正治即有從治。”曼師冷笑道:“這從治之法,不過出在醫書上,謂相火藏於肝木,所以木之性與火同生,而火之性與木同死,蓋相生而相死者。如今金能生水,你把黃金去製他的水罷。”鮑師道:“醫書出自軒皇,具有五行玄微至理。即如從治之法,有寒因寒用,熱因熱用,通因通用,塞因塞用,正治之中又有從治,從治之中亦有正治,若執一而論,就是不通的庸醫了。將爾比他,差也不多。”曼師發躁道:“你這嗇夫,喋喋利口,而今正治是土克水,你可能把黃土來正治他的水麽?”鮑師道:“誠然!後土夫人必能製之。”曼師拍手道:“正治,從治,與你不相幹一點兒,要卸下擔子給人了!”月君道:“雖然,師太太之說良是。”曼師道:“帝師也說是,可寫角移文,夾個名帖,即著鮑老去請來,看是怎說。”鮑師道:“後土夫人是地祗之主,帝師是太陰之主。怎的學著俗吏,用起移文來?”月君道:“我在嵩嶽會過夫人,理當親去敦請,不可草草。”鮑師道:“也不消得,後土夫人之精靈無往不有,無處不然,但須誌心皈命,默誦寶號三聲,自然駕臨。”月君遂三稽首,三誦後士寶浩,早見五色祥雲遍繞清涼台四麵。後土夫人已至,隻有侍女四人導駕,各提小錦囊二枚,月君等恭迎施禮,略敘寒暄。月君又載拜道:“誠以夫人為地祗萬靈之主,不揣冒昧,敢祈聖力收伏水孛。後土夫人答拜道:“適已知之,第嫌彼有扶桑杖一技,恐覺費手。”曼師道:“是是是!扶桑木已被帝師劈開了。”遂令取來看時,果是此杖。後土夫人道:“彼下界之後,其同類都來講授道法,如羅星授他赤瑛管,計星授他水精珠,星送他素霓傘一柄、玉葉旗兩麵。因所畏者唯寡人,群星又取扶桑木一節贈之,他就自恃無敵。今日應在敗亡時候了。”遂取侍女錦囊來,探了二枚土丸在乎,向月君道:“這丸是艮土之精,收他水的;這丸是離上之精,收他本身的。”曼師猝然問說:“若扶桑木仍在他手中,夫人何以致之?”後土夫人道:“製扶桑者,是月宮娑羅樹,故此說略費手些。”月君大喜,便稽首請夫人駕行。夫人答道:“彼見了寡君就要遠遁,帝師請往,我就在此收他。”於是,月君與鮑、曼二師仍飛向舊處。太孛夫人早已手握法寶,一股白漿水如弩箭離弦,激射將來。這邊快,那邊又快,一土丸從空墜下,化作一座上山,把這股水壓在裏麵。四旁濺起好些水銀珠兒,盡鑽入沙土之內,不留一滴,太孛夫人大駭。不知空中又掉下一土丸,端端正正的在頂上也化作一座土山,把太孛夫人壓住,骨軟筋酥,動彈不得。曼師遂舉扉子向東西兩台輕輕一搖,可憐那些白鶴弟子,正如遊絲沒影,野馬無蹤。不知孛星何日歸天去,豈料鬼母今朝下界來。試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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