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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回 幸蒲台五廟追尊 登日觀諸臣聯韻

  建文九年春三月,大宗伯行文與沂州開府,景星接看,內開;原任兵部尚書鐵鉉長女,配與原任金都禦史景清之子,奉旨雲雲。景星大喜,望闕謝恩畢,即令整備香車寶馬、錦繡旗幟與笙蕭器樂,前往濟南迎娶。都憲禦史鐵鼎亦盛具倉儀,啟知帝師送去。月君謂鮑、曼二師曰:“此已完局,可以稍慰忠臣於地下。但自起兵以來,倏忽五年,我未得省墳墓,反不能慰先父母於冥冥之中。為人子者,於心忍乎?”鮑師曰:“向者國事紛壇,我亦未經道及。汝未彌月時,哭母甚哀,我說:‘兒勿啼,姑待日後封贈母親罷。’今不但拜祭,且須酌議此禮。前者敕封,是為成神,卻算不得追遠之意。”曼師道:“月君起義討逆,威加海內;而回故鄉,乃尊人未有徽號,與庶民享祭何異那?”月君撫然淚下,曰:“我為帝師,非為帝主,此語不可出自己意。”遂作手敕一道,宣示六卿。略曰:

  孤自勤王以來,曆今五載,雖建闕中原,而帝位未複,日夕靡寧,永懷曷已。近者頻遭災禍,暫息幹戈,又念及祖宗考妣先瑩向缺祭掃,荊榛不剪,隧道久矣荒涼,狐兔誰驅,幽宮定然頹壞。今寒食將臨,孤欲親往祭祀。卿等其議禮,請奏施行。

  於是兩軍師與諸文武大臣等,都集建文皇帝闕下會議。高鹹寧曰:“帝師為國討賊五年,不暇省墓。今若鑾駕到時,滿目荒涼,能不痛心?自當褒崇徽號,建造寢園,方是崇德報功之典。去歲大議褒封,何以反不及帝師之父母耶?”諸大臣齊聲應曰:“總為敕封了府神,便自忽略過去。今須另議徽號。”呂師貞道:“某之愚見,即用前‘忠正直亮順天安民’,之下添入‘太上帝師,四字何如?”諸臣讚和曰:“此不易之論也。”於是定議追崇:

  始祖唐諱介為文獻清忠抒漠顯烈太上帝師

  考諱夔為忠正直亮順天安民太上帝師

  妣黃氏為仁孝淑順端懿慈惠太上神妃

  祖諱遵晦為忠宣文靖抱道崇學太上帝師

  妣薑氏為仁明莊敬端純肅穆太上靈妃其高、曾以上,不知名諱,又啟請帝師敕示。月君批答雲:“曾王父諱維寅,高王父諱允恭,墳壟遠在楚之江陵,作何設主祭把,一並議奏。”

  諸臣又議:建立五廟於蒲台縣之大白山,安設神主,四時禘袷①,悉遵帝王儀製。曾祖、高祖,俱追尊為太上帝師,廷議金同矣。呂師貞曰:“某尚有愚見:今且不必上聞帝師,徑先啟奏建文皇帝,請攝政相府特頒璽書,下蒲台縣褒崇徽號,何如?”眾皆稱善。疏上,李希顏大喜,乃遣少宗伯梁良玉、司業盧敏政齎捧玉音五道,到蒲台宣讀徽號,並敕令知縣速建寢園太廟,安投五位太上帝師神主。然後諸臣連名奏聞帝師,暫緩春詞之禮,統俟寢園太廟成日,恭請鑾輿,舉秋嚐之大典,庶上慰皇帝之心,下謝臣等之罪。月君覽疏畢,即命駕詣闕謁謝。將至闕,李希顏等率諸文武大臣固請駕回,雲:“容臣等代謝。”月君乃止。

  建文九年秋七月,蒲台縣上書政府,言寢園太廟各工程俱已告竣。趙天泰、王璡,先議遣梁良玉、劉璟恭代建文皇帝告祭,方奏請帝師駕幸蒲台。月君敕諭雲:②幸——親臨。①四時禘(dì,音地)袷(qiā,音掐)——四季盛大的祭祀儀式。

  敕建園陵者,帝主之鴻施;省祭墳墓者,人子之私義。今國事頻繁,邊困②嚴警,孤家雖身往蒲台,心懸象闕。百爾臣工,其恪共乃職;一切軍機,惟副軍師高鹹寧是任。大司馬呂律與學士方經、都禦史鐵鼎、大司成周轅、都諫周希軻、大將軍董彥果、劉超、瞿雕兒,先鋒使小皂旗等扈從前行,餘並留守闕下。慎哉毋忽!司天監王之臣擇八月初二日,請帝師鑾駕啟行。

  月君別了鮑、曼二師,止帶素英、寒簧、滿釋奴、範飛娘、老梅婢、柳煙兒及女真等二十名,自備供應,前往蒲台。劉超、小皂旗為前隊,滿釋奴、範飛娘為二隊,然後是月君鑾駕,呂軍師等扈從為第四隊,董彥杲、瞿雕兒擁護在後,為第五隊。

  初六日入蒲台縣界,先是梁良玉、劉璟前來迎駕,隨後是縣令督率士民數萬叩接,皆兩行俯伏,並不擁擠喧嘩,月君甚喜。

  當晚,駐駕於郊外。黎明,先至城南玄女道院,見鍾虡①不改,廟貌如故。時翠雲、秋濤已害於血病死了,唯有春蕊、紅香。二女真形容慘淡,向月君拜了四拜,淒然淚下。月君撫慰了幾句,徐步到公子神位之前,命老梅婢:“代孤家行禮。”柳煙、春蕊、紅香三人陪拜。老婢是不肯拜公子的,不得已勉強拜了,心中不移,乃吟詩兩句雲:

  公子為殤鬼,夫人作帝王。柳煙亦信口接下兩句雲:

  誰知柳氏女,得侍衰龍裳?

  月君大驚曰:“柳煙,柳煙,此二句乃汝之佳讖也!向者鮑、曼二師與刹魔公主,皆言汝有三十年風流之福。詩本性情,機括已見。”柳煙雙膝跪下,哽咽訴雲:“婢子久已身如槁木,心似死灰,若萌邪念,明神匝之,隻因身受莫大之恩,所以信口道出。今帝師見疑婢子,當盡命於此。”言訖,便欲以頭觸柱。老梅、春蕊、紅香三人,競挾持之。月君道:“我久知汝心,所以令妝常恃左右,反謂有疑於汝耶?運數來時,聖賢不能強。汝勿短見,孤乃戲言耳。”柳煙方拜謝了。素英請道:“我父親不知近日如何,求帝師差人一問,稍盡力女之心。”月君道:“不但令尊,凡親戚故舊,都要訪問。”

  次日,入城臨禦公署,諸臣朝謁畢。時合縣百姓在外執香頂禮,月君令沈珂:凡年五十以上,給賞二兩;六十以上,遞年加增一兩,並全免建文十年賦稅。遂召知縣張參人見,諭道:“昨日父老迎駕有體,具見汝之才幹,優升為別駕,仍知蒲台縣事。”張參叩首謝恩。月君即命去訪本宗及外戚諸家,張參啟奏道:“臣留心已久,不須訪得。帝師本宗,就在勤王那年,盡遷回湖廣江陵,國舅同禦弟隨亦遷住荊州。此地田園,盡皆撇下,微臣已撥入玄女道院;原宅現今封鎖,不敢擅動。再有姚秀才、柏秀才,皆已身故;其子始而摯家遠館,隨後亦遷遠方,這個訪問不得。”月君悵然有感,信筆題五言四韻,以示臣工。詩曰:

  蓋世女英雄,威生四海風。

  五年還故裏,萬事等衰篷。

  遼海無歸鶴,秋冥有逸鴻。

  何當諸父老,謂與漢高同?

  諸臣傳視已畢,鹹讚帝師仙才,非《大風歌》可比。蒲令張參即請勒石,②邊圉(yú,音與)——“圉”古代指養馬的處所。“邊圉”此處做“邊疆”解。①鍾虡(jù,音據)——懸掛鍾、磬的木架。月君道:“一時之感,卿等得無譽之太過那?”又諭張參:“孤家故宅一區,汝可改為養老堂。歲留賦稅十分之半,為供億之需,以示孤優恤之意。傳與諸父老知悉。”

  其時鑾輿仍返道院,命春蕊、紅香,隨向太白山祭掃。幹次日清晨啟行,滿城百姓,多追至中途,頓顙①哭泣,如失父母,月君亦為淒然。第二日,已到大白山。行有數裏,俄見茂林之內,巍然五座廟字,甚是齊整。有詞為證:

  贔屭②侵雲,鴛鴦浥露。如暈如矢③,規模無異魯宮;若囷苦盤④,製度不殊豐廟。殿角斜飛,上蹲著諸般彩獸;簷牙高啄,尖銜著萬顆全星。五龍橋下,新波初展碧羅紋;雙鳳闕前,香氣乍飄金粟子。鱗鱗碧瓦,依稀十二瓊樓;鬱鬱芳林,環繞三千琪樹。時有神靈來護衛,更無糜鹿與逍遙。

  月君瞻望了一回,下令先到寢園。行及數裏,早見長鬆翠柏,真好佳城也!亦有詞為證:

  丹垣環地,華表插天:丹垣環地抱群山,宛若龍蟠虎踞;華表插天拱紫極,常來鶴跡笙音。

  石馬雖靈,不學昭陵戰敗;石人如活,難同晉國能言。饗殿虛明,可列三千珠履;幽宮深邃,應棲十八銀鳧。前日芳草坡中,一杯黃土;今朝紅雲影裏,十仞佳城。要知作君兼以作師尊,始信生男不如生女好!

  看看到了華表闕前,月君下了九龍沈香輿,緩款步入,直到陵前,先拜四拜。隨後素英、寒簧、滿釋奴、範飛娘、老梅、春蕊、紅香眾女真等皆拜,文武諸臣在享堂下各叩首畢,月君遂禦偏殿,諭諸大臣雲:“自古聖賢帝王,難保百年之身,更難保百世之陵寢。孤家起於草茅,糾義勤王,至今大勳未集,何當先受殊恩,榮及宗族?而且僭越儀製,心中未安。應改各廟製式,如公侯之禮。”少宗伯梁良玉奏雲:“自古以來,無論臣民,凡有大造於國家者,鹹得晉封王爵,追榮先代。何況帝師以上界金仙偶臨下土,適當國賊篡逆、乘輿顛越之日,手提三尺劍而起於徒步,奄定中原,為故主建宮闕、存位號,不啻日月之光於萬古。所以諸大臣公議追遠盛典,稍答帝師勤勞,尚在抱歉,曷嚐越製?”劉璟又接奏雲:“臣聞蒲台百姓感激帝師聖恩,如子來趨父事,以此落成甚易,而耆老紳士猶謂朝廷簡陋。今若複行改製,不惟眾大臣決難遵行,即百姓亦斷不肯從命。”呂軍師亦奏:“梁良玉、劉璟之言皆是,伏願帝師勿毀成功以動人疑。”月君道:“雖然,孤以坤體,諒德不足以當之。”遂諭諸臣:“翌日先享始祖太廟,次高、曾,次祖陵。第五日中秋,適逢孤家誕日,乃祭考陵,一切禮儀宜簡毋豐。”諸臣遵旨、自去整備。

  建文九年,八月十一日黎明,月君祭享始祖太廟,冕冠珠硫,電裙雲履,服天孫開辟朝衣,執日南火玉朱圭諸文武奔走趨蹌,分班助祭。舞設八佾,樂奏九成,籩豆簠籃①,燔蕭灌鬯②,一如古禮。自高、曾以下三廟,逐日次第享祭,不必絮煩。①頓顙(sǎng,音嗓)——磕碰腦門。②贔(bì,音幣)屭(xì,音細)——馱碑的大烏龜。③如翬(huī,音揮)如矢——好像是五彩的雉,又像是箭。④若囷(qā,音群平)。若盤——如若圓形的穀倉,又若圓盤。

  n①簠(fǔ,音撫)簋(guǐ,音軌)——古代盛祭品食物的器物。②燔蕭灌鬯(chàng,音暢)——古代祭祀的方法。焚燒艾蒿,注入美酒。

  十四日下午,命駕至考陵。行至半途,忽山岩上震夭一聲響,轂轆轆滾下一隻斑斕大虎,頭碎腦裂,正墮在月君鑾輿之側。有兩個漢子,一瞎左眼,一瞎右眼,合手執鐵錘,從岩際飛步而來,大呼:“丁奇目、彭獨眼,迎接帝師聖駕!”董彥杲與劉超恐是歹人,兩騎馬飛向岩前,將手中軍器逼住道:“汝輩是何人?敢來取死!”那兩漢撇下雙錘,叉手道:“我父指揮彭聚,他父平安將軍部下前鋒丁良,與燕兵戰沒,流落在泰安州,雇作獵戶,皆係不識字之人,無由謁見帝師。兩日借這捕虎,在此等候,不期那林子內適有大蟲攔路,我二人就奮力打殺了他,恰遇帝師駕至。此虎乃我輩有功之虎也。”彥杲等大笑,遂回馬啟奏。月君即刻召見,獎慰一番,令彥果暫收為副將。當晚宿於陵上。

  次日是八月十五望日,月君五更起來,梳洗冠帶已畢,命素英、寒簧:“今日孤家享祭父母,汝二人為予之妹,禮得與祭,宜分左右行禮。”又諭柳煙、春蕊、紅香道:“公於雖無神主,然三尺之墳,幸亦在寢園之內,爾三人可代朕祭拜。”吩咐甫畢,諸臣早已各服命服,齊候在五龍橋畔。月君遂臨享殿,少宗伯梁良玉親自讚禮,諸臣俱在殿外助祭,奏的是武功之樂,設的是太牢玄酒之儀。九闋已終,九獻既畢,百官略退片刻,然後來朝賀帝師聖誕。滿釋奴宣諭曰:“帝師以母難之辰,心懷淒惻,況在寢園,尤不宜行朝賀之禮。”軍師等遵旨各散。

  時有泰安州知州蔣星聚疏請帝師巡豐泰岱,舉行封禪之典,月君一覽,批示雲:

  虞帝東巡,至於岱宗、柴望,秩於山川,所以祭嶽讀神靈,此聖王之大典也。其後始皇誇稱盛德,始有玉函金簡之文①,名曰“封禪”,其足法乎?孤以女子之身,討逆戰亂,誌在迎複建文,申千古君臣之大義,非定霸稱王,自取天下,蔣星聚之一疏,不亦愚昧之至哉!然孤家曾邀遊八表,遍曆嵩、衡二峰,今泰山屬在字內,亦不可不一登覽。但不祀天齊,竟升日觀耳。

  遠近州邑,皆毋得趨迎,有曠職守,自取譴責。

  疏下,諸臣莫不心服。月君遂於次日遣女健婢二名,送春蕊、紅香仍歸玄女道院,乃命駕離了太白山,從大路進發。

  不幾日,又到泰山之麓,適值天陰下起雨來,諸臣皆請暫止山下。月君道:“雨師不欲孤家登岱嶽耶?”乃掣袖中神劍,望空一揮,頃刻浮雲盡散,太陽倍明,遂登山緩緩而行。至於山腰,時有雲氣出於石罅②,拂麵沾衣,若香煙鐐繞,以手攬之,縹緲不斷。或至濃蔚之時,則連人與烏卷裹而行,前不能睹後,右不能見左。俄而半隱半現,時藏時顯,霎然微風一拂,卷舒淡蕩,搖曳長空,真勝觀也!自山麓四十裏方至日觀,天色已瞑,月君止於觀內,諸臣皆駐下房。晚餐已畢,各自安息。

  約有更餘,忽聞得遠遠喝殿之聲,月君隔垣一照,見儀從甚盛,乃是嶽庭夫人碧霞元君,前踏已進日觀闕下。元君香輿漸近,冉冉升起,素英、寒簧啟牖③相迎。月君執了元君玉手,彼此遜謝一番,然後行禮。元君尊月君上坐,月君笑道:“元君以小妹為塵埃中富貴人耶?”乃分賓主坐定,元君欠身而言:“小童今晨赴玄女娘娘之召,有失候駕。”月君道:“誠恐煩動震帝起居,所以不敢趨謁。”又言及“東土既罹兵燙,又遭災荒,顛連已甚,①始有玉函金簡之文——開始有了用玉和金器裝的字文。②石罅(xià,音下)——石縫。③啟牖(yǒ,音有)——打開窗戶。

  u尚須震帝垂憐。”元君笑道:“帝師得慈航之力,救拔一半,拗數而行,上帝亦有嘉賴。若五嶽職掌都遵帝旨,小數或可更移,大數豈能幹預耶?然既承明誨,敢不盡心仰慰茲衷?”月君遂命素英等,速具酒肴上來。元君立起身道:“此非宴會之所,小童暫別,候駕返時,送於道左。茲有儀仗全副,稍異人間,挈帶在此,唯望帝師賜納。”便令侍女呼喚神吏送上。月君看時,是:

  風磨銅鑼兩麵

  霓旌一對

  絳節二枝

  彩斿六對

  九節珠幢一對

  天狐尾旄一對

  羽葆二副

  霞旆四爺

  錦旐二對

  銷金赤幟八根

  鸞鶋①羽旗一對針神繡幡四麵

  絞綃旗八對

  漢玉花尊一對

  水銀侵古銅爐一對

  鸞②翠蓋一柄柄係生成九曲藤枝

  龍女織成山河掌扇二把柄係旃檀香琢就

  月君謝道:“辱承明賜,權且收下,愚妹謝塵世之日,仍當奉壁。”元君道:“不然,正要帝師於旋蹕廣寒之日,以為前導。折取天香一技,下報小童可耳。”月君乃拜受,再三珍重而別。元君升了香輿,便有萬道彩雲繚繞,騰於空中,執事神吏等皆乘風霧而去。

  時方半夜,太陽已升海底,月君在正閣憑欄而坐,命諸臣等悉到東邊小閣中觀看。諸文武於夜間,都在窗隙窺覷,神明過往,總未睡覺,聞召即至。卻見閣周回擺設著多少儀仗,即適所窺覷之物,各人猜想不定,看著太陽的心,倒隻有一二分。月君忽問諸臣曰:“海有底乎?”方經對已:“無。”月君曰:“然則諸島,皆浮於海上者乎?”方經不能對。月君又問:“日從海底轉乎?”梁良玉對曰:“然”。月君曰:“日居月諸,照臨下土,不知海底,將何所照乎?”良玉亦不能答。月君又問:“究竟日出何處,日入何所乎?”呂律對曰:“儒家言日入虞淵,日出暘穀,經天之道,皆能言之。至於既沒以後,未出以前,從不論及。至佛氏有須彌山半旋轉之說,尤非凡才所能測識。求帝師玉音開示愚蒙,群臣幸甚。”月君諭曰:“世界一大須彌山,而四海為之脈絡,日月循環,轉於山腰,古聖人皆能知之,但不肯以耳目智慮所不及者,示人以疑耳。夫豈有日月而行於海底地下者乎?諸書所雲,天有天柱,地有地軸,六鼇載峰,日出入處,海水為焦,皆後人誕妄之說也。”諸臣叩謝,奏道:“臣等雙目,無異螢光,所照者幾何?孔子見老子,尚雲‘某之道,其猶醢①雞’,何況臣等對揚帝師之命哉?”月君道:“孔子與老子學問,如登泰岱,均造絕頂,而時日略有先後。及一接見,則二聖人之睿智如以鏡照鏡,各自了然。紮子以三綱五常教天下,止就當身而論,不欲人遠求過去未來之事,所以季路問到死生神鬼,不答其所以然之故,非不知也。‘醢雞’之言,亦是後人造出,非聖人真有此語。”呂律又奏:“臣尚欲請問日月交食之故,求帝師指示。”月君道:“日為正陽,羅星則陽之邪氛;月為太陰,學星則陰之邪氣。無始以來,有正即有邪,邪來攻正,所以掩其光而謂之蝕也。《詩經》言:‘日月告凶,不用其行。四國無政,不用其良。’豈非天道之應於人事者乎?諸儒言:月本無光,借日始明,相對①鶢(yuā,音淵)鶋(jū,音居)——古代傳說中的神馬。

  n②鸞(rǒng,音冗)——舊時傳說的鳳凰一類鳥的細軟的毛。①其猶醢(hǎ,音海)雞——就猶如把鳥剁成肉醬。

  i則望,交會則食。以月掩日,則日無光;以日亢月,則月如晦。夫使月固無光,而掩其日,尚或可解說;若月食而謂日亢,其月則是太陽,於月食之時必反在東方,乃可相亢,有是理乎?珠生於蜃屬陰,尚有光華,豈以太陰之精,而謂墨黑如頑鐵者乎?其有圓缺者,比不得太陽全體光明,若鏡之有背轉,側麵觀則成晦望耳。”諸臣聽罷,皆驚然奏道:“臣等空誦幾行儒書,從未與聞天道,今蒙聖諭,抑何幸甚!”月君又諭:“天道雖微,悉在儒書之內,卿等特未盡心參透耳。”諸臣又各愧謝。

  呂律奏道:“伏羲畫卦,天道始泄其機,然尼聖五十學《易》,自非臣等所能造詣。”月君道:“卿言良是。”命賜諸臣早膳,曰:“今日之遊,不可無詩,孤家與卿等聯句以誌勝概。”遂手題首二句於浣花箋,以示諸臣,次第聯成十一韻。詩曰:

  一登天下小,氣壓太陽低。月 君

  雲樹分吳楚,山河辨魯齊。呂 律

  神州歸掌握,漲海出天倪。梁良玉

  亦有龜蒙輔,如將鳧繹攜。鐵 鼎

  觀淩一外,殿聳五雲西。方 經

  翠蓋回虛嶂,霓旌繞碧溪。劉 璟

  秦鬆人欲折,漢柏烏空啼。周 轅

  雷在層岩伏,雲生下界迷。鄒希軻

  當年封玉檢,何處秘金泥?劉 超

  有幾君王幸,曾將泰岱題!周小處

  嵩呼聞萬歲,鳳輦下雲梯。沈 柯

  諸臣奏上月君,月君看了,遞與索英等。老梅婢一看,說:“這詩比我們聯的,不過多著幾句,也不見得有甚奇處。”寒簧笑道:“隻恐還不及些。”老梅正色道:“除了帝師、軍師二聯,餘外的都不服。”眾女真莫不含笑。梁良玉等啟請勒石,昭示來茲。月君遂令釋奴發出,並諭:“明日卯雨,未刻乃弄,諸臣暫退,鑾輿尚須再宿。”

  當夜天雞初鳴,月君即起,唯素英、寒簧、非雲、柳煙侍於左右。見太陽從海中升出,其色蜂赤,其光恒赫,大若五裏之城,炫目奪神,不能久視。海水湧沸,超騰日輪者數次,倒像太陽上而複下,下而複上的光景。有頃,山腰吐出雲霧,溟溟濛濛,遍滿世界。時老梅婢方起,走至閣前,大驚曰:“海浪已到山半,此混飩之象也!咦!我曉得帝師弄道術耍我哩。”月君亟召諸臣登閣,憑欄一望,但見白茫茫一片皆水,直接大海,莫不驚異。諦視久之,方知是雲氣布滿。太陽在其上,光華照耀,初如銀漢之彼,旋若黃河之浪,翻騰活潑,虛靈變幻,莫可端倪,真從所未睹者。

  呂律奏:“臣聞歙①之黃山有雲海,無由得造,惟少時曾登嵩嶽,則所見與今日同。以此推之,諸嶽皆有雲海,黃山獨擅其名,臣不能解。”月君道:“瀑布以太行為勝,而廬山獨著;石以壽山為美,而青山獨表;洞以黃因為奇,而桃源獨傳;鬆以峨嵋為古,而岱嶽之大夫獨顯。譬如才人學士之文章,或見知,或不見知;或能傳或不能傳,固不在乎優劣,特有幸不幸耳。”有頃,太陽行至中天,雲氣益加濃密,半截泰山宛然浸在洪波之內,參差怪石,奇峰偃蹇,短鬆矮柏,曆曆可數。老梅忽然發笑道:“其雨其雨,果果日出!”①歙(xī,音吸)——吸氣。素英道:“梅姐謂帝師之言不驗那?唐詩雲:‘下方雷雨上方晴。’你看山巔全無草木,雖有鬆柏,離奇屈曲,不盈三尺,非雨露在山半之下,不在山半之上耶!”又過片時,雲氣漸漸解散,蕭蕭斷雨尚在飄零,平疇大陸、溝儈皆盈,喬木疏林青翠欲滴。老梅謂眾女真道:”畢竟素英有些仙氣,我一時悟不到也。”素英道:“畢竟梅姐有些書呆,我一時看不出也。”月君亦為之破顏。遂諭諸臣:“前夕嶽庭夫人送孤家儀仗,明日回鑾,須往一謝。獨是天齊坐於前殿,作何行禮?卿等有能任其事者,明早先往候駕。”呂律道:“臣不才,前去整理。”諸臣方省儀仗來由,正不知典禮如何,便都隨著軍師同至嶽庭闕下。軍師閑坐清談,並不議及行禮一事。至辰刻,前隊報帝師駕到,軍師疾忙拱請,諸臣避人大門之內,令道士火速掩上。月君駕至,見閉門已閉,即命回鑾前行,軍師等乃進聖殿禮拜而出。共相矜,詩勒岱宗,遠勝七十君王封禪去;誰能料,疫流海表,更煩兩三仙子剪蓑來。下回演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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