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回書說呂軍師的人馬已到濟南,此處要接著如何相殺了,而竟不然,譬之乎山,雖斷而亦連;譬之乎水,已分而複合。山川之根本既大,其衍而為別派、發而為別幹者,盤旋回顧,總是龍脈所注結成靈穴,乃自然之勢,亦自然之理也。
當日金都禦史景公諱清者,與教授劉固為素交。公有少子名星,撫於劉固之家;固有次子名超,亦繼與景公之夫人為子,即聶隱娘救歸卸石寨者,景公沃難,夷及九族,固之兄與母以在京邸,並遭殺戮;唯原籍臨清,尚有一孫,與妻氏及景星,幸皆得免於禍。然恐官司提拿,日夜憂懼。景星展轉籌恩,定了主意,跪請於教諭之夫人曰:“兒向承太夫人視之為子,今者,父罹①毒刑,繼父亦遭顯 戮,此仇此恨,骨化形消,終難泯滅。兒今已一十八歲,略通文武,即於明日拜辭母親,前去為父母報仇,為九族泄恨。太夫人膝下有孫,可無慮也。”劉夫人痛哭道:“燕王勢力能奪天下,兒煢煢一身①,怎樣報得仇來?我意待汝終喪之後,結得一門好姻眷,以延景姓宗祧。若慮有風波,改名易姓,潛跡鄉村,料無他事。報仇一語,豈不是汝孝思?但恐枉送了性命。”景墾位道:“具見母親深愛之意。但兒在於此,保毋有逢迎燕賊,暗暗首告者?況我父親一生清介,忌嫉者多,誰肯說句公道良心的話?若到緹騎②一至,兒即為杌上之肉矣!且伯父止有幼孫,倘若因我幹連,豈不兩家同時盡絕?聖人雲:‘人無遠慮,必有近憂。’願母親勿複留我。”劉夫人見景星說的話甚是有理,隻得允其前去,唯再三叮嚀,避難為王。
次日景星恐傷劉夫人之心,竟不再辭,收拾行李黎明就出城了。望南進發,到得金陵,寓於西門黃姓之家。身邊藏了利刃,每日東走西闖,打聽燕王並無出宮之期。住有月餘,心中焦躁,對著旅店孤燈,常常流涕。店主人黨著景星有些古怪,假意來問長問短,扣其籍貫姓名。景星會意,便答道:“姓京名日生,因探親不遇,甚是愁煩。”店主道:“令親是何姓名?在此做什麽的?”景星卻不曾打點得,信口應道:“是做過教諭,姓劉的。”店主人道:“劉令親可與景都禦史相知麽?”景星便轉問道:“我在路上聞得人說,景都禦史剝了皮。我想人的皮,豈是剝得下的?老丈是京中人,必知詳悉,求與我略說一二。”店主人道:“在下也不是此間人。客官若問起這事情,是人人傷感的。”就把景都禦史與劉教諭被害之事,略說一遍。景星不覺失聲痛哭,店主人亦落下淚來。景星道:“劉教諭是舍親,原有關切,所以悲哀;老丈何故也掉淚?”店主道:“咳!客官既是劉教諭的係戚,我不妨直說。在下姓王名彩,有個堂兄名彬,與景公原是同衙門禦史,也與劉教諭相好。家兄巡按揚州,為守將王禮等所害。後來燕王登極,又拿寒族問罪,在下正在江湖作客,就改姓了黃,不敢回家,故在此開個歇店。這一番變革,也不知絕滅了多少忠臣義士!想起寒族凋零,又遇著客官也是同病,不禁酸楚起來。”景星又問:“我聞得忠臣義士,皆是燕王所殺,怎麽令兄卻為守將所害?”店主人道:“家兄因燕兵南下,倡義堅守揚州,募得一火力士,如周倉一般的,為心腹。那守將不軌,已被家兄拿在禁中,其黨羽假①罹(lí,音離)——遭受困難或不幸。①煢(qióng,音窮)煢一身——沒有弟兄。孤獨一人。②緹(tí,音提)騎——古代當朝貴官的前導和隨從的騎士。傳力士母病,把他喚去,就反將起來。家兄一門,盡遭屠戮,守將遂獻城與燕王了。”景墾太息道:“原來老丈卻是忠臣一脈!但此力士,後來何不與令兄報仇?”店主人道:“他一個人做得甚事?”這句話打動了景星的意,便拱手道:“舍親既遭茶毒,明日即當告辭。今夜深了,老丈安息罷。”次日,景星打疊了包裹,算還飯錢,徑往揚州。思想著:幼時一個蒙師叫做黃友石,是廣陵人,著實有些義氣,敢認得火力士?我今且去尋他。到小東關問著了,一直闖進門去,見友石拄丁根杖在堂前閑走。景星便下拜道:“舊弟子遠來相訪。”友石年近七旬,兩眼朦朧,注視久之道:“我已不相認,請道姓名。”景墾道:“想是弟子麵容,不象幼年光景了。姓名,有些難說,容少頃密稟。”友石察其情形,便引入內室。景星雙膝跪下說:“門生父親是都禦史景清。”友石恍然大驚,扶之起坐,凝恩半晌,說道:“賢契隻宜遠舉高飛,以避網羅,何乃至此?”景星含淚答道:“老師見教極是。但門生切慕博浪沙之事,是以南來,窺伺動靜。”友石道:“差矣!留侯所仗,是力士。究未成功,幾乎喪命。賢契之才與智,豈在留侯之上耶?”景星道:“門生有何才智?但學留侯此一舉耳!所謂力士,就在老師身上。”友石道:“因何在我身上?”景星道:“此間火力士,聞得素有俠氣,老師自必識之,但求指示。”友石道:“此人大可!他也欲為王禦史報仇,未得其便,住在平山堂西火家村,我固未識麵也。”景星道:“我就此去尋他。”友石道:“天色已晚,往回不及了,賢契在此過宿去罷。”景星謝了。明早出城,徑尋到火力士住處,見兩扇木板門鐵鎖鎖著,又沒個近鄰。景星走來走去,問著了個老叟,卻是力士的親母舅,說是京口於太爺家兩個公子,請去做教師了,景星得了這話,就如飛的轉身回來,拜別了友石,取了行李,徑渡江至鎮江府。問到於知州家,冒認了力士的表侄,說有緊要事要見表叔。——原來火力士有個表侄,就是景星所遇老叟的孫兒。門上人傳了進去,火力士出來左右一看,問:“我表侄在那裏?”時景星恐被於家人看破,先已站在斜對門,便應聲道:“在這邊。”火力士才轉身來,景星早趨至前,鞠躬施禮道:“久仰大名賽過荊卿,恐不能拜見虎威,所以借稱表侄。請到前邊僻處,說句話。”力士見景星體態軒昂,儀容俊雅,不是尋常的人,其來必有緣故,遂同到一個酒館內,已是殘年,無人飲酒,揀個小閣裏坐定。景星取一錠銀子付與酒保說:“不論價錢,但有好吃的肴饌,隻顧買來。”酒保去了,景星就跪在地下,火力士連忙也跪著扶起道:“兀的不折殺我!有話請說。我這顆頭向已賣與知己,到今未曾送去,還是負心,郎君且勿過禮。”景星便問:“這知己是誰?”火力士道:“王禦史。”景星接口道:“義士非負王禦史也。這事小可久已知道,若不為王禦史,也不敢千裏遠來,實實與君是同仇的。”火力士道:“郎君也受王禮弟兄之禍麽?”景星道:“非也。這仇有個大主兒;王禮隻算是個鼠子,值得甚麽?我今要用屠龍手哩。”火力士道:“那大主兒是誰?”景星道:“博浪沙的事,就是今日的事了。”火力士略識幾個字,那曉得這句話?焦躁道:“郎君說話,甚是糊塗!我卻不曉得什麽浪不浪。”景星道:“恐有人竊聽,所以說個隱語。”遂把子房結識力士,擊秦皇的故事,備述一遍。力士道:“這個我做得來,就是這樣做吧。但我尚未知道郎君姓名,因為何事,發此大念?”景星正要對答,酒保已買了風雞酒蟹、黃雀熏蹄、板鴨羊羔各種野味海味之類,堆滿一桌,並高郵皮酒一壇。景星吩咐酒保:“取個風爐來,我們自會暖酒,不用你伺候。”酒保將各件肴饌裝起十來個盤子,送上炭火,就走去了。景星溫起酒來,斟一大杯送與力士,自己小杯相陪。力士說:“你把你的話說完,我吃酒也快暢。”景星就說出真名字,並父親被禍的情由,細細告訴。力士道:“原來郎君是景大老爺的公子!我的故主王禦史,與尊公大人是同寅,又是同年,平日極相好的。咦,我把燕賊一錘打做個肉餅,拿來連骨都吃在肚裏,才解得我心頭的氣哩!明日是小除夕,我在於府隻說回去度歲,就同郎君到南京何如?”景星加額道:“天以義士賜我也!”又下席拜謝。兩人開懷痛飲。
到晚,力士送景星至歇店,然後仍返於家,即告辭道:“家母舅令表侄來接,我回家度了歲再來罷。”於氏弟兄久知火教師別無家室,不消回去得的,苦苦留他。火力士見情意甚切,想一想:“燕王那廝,這幾日亦未必出來,我到過了年去,情義兩盡了。”遂謝道:“謹依尊命,初三日回去看看罷。”就出來安慰了景星,教在歇店守候。
不期大除夕的夜半,景星頭疼發熱,大病起來。請個醫生診視,說是犯了隆冬傷寒,又停滯了酒肉,醫不得。看看越沉重了,店家甚是著慌。卻喜火力士於初四日來到店中,連忙走進房內看時,景星病雖昏眊①,心卻明白,道:“義士真信人也!”火力士問店家有醫生看過沒有,店家說是未曾下藥。火力士道:“好個未曾下藥!若下了藥,倒不好了。這些庸醫,專慣壞人性命的。常言道:傷寒以不服藥為中醫。不過熬他幾天,自然會好。”從此,每日在房中照看。過了十多日,大解了兩次,病勢已去其半。直到正月盡間,方覺強健,那時早傳說燕王到北京去了。火力士道:“錯過了好機會也!”景星歎道:“咦!這場病,倒是他的命不該絕,天不教我報仇耶?”力士道:“據你說,張良的事也是不成功的。我們兩人隻自做去,莫管他在南在北,少不得有狹路日子。”遂同起身,渡江北上。
行路間,聽見紛紛傳說,燕兵圍了青州府,那個聖母娘娘不知到何處去了。景星道:“一向聞得青州有個女人,會用妖法,倒奉的建文年號。我初意欲去投他,恐事不成,到底是個邪路,豈不辱沒了我祖父?所以不去。而今被圍,眼見得不濟事了。”力士道:“毋論他濟不濟,我隻去幹我們直捷痛快的事。此去北平,已不遠了,今日可以趕到涿州。”說話之間,猛聽得一聲驢嘯,震天的響。二人抬頭看時,道旁樹下,拴著個黑花點白叫驢兒,其大如馬,其瘦如狼,好生異樣。沙地上又坐著一個婦人,年紀三旬上下,不膏不粉,自有一種出世的風韻。怎見得呢:
鬢發如雲,斜挽兩行綠鬢;姿容似玉,淺勻一片紅酥。眉字間殺氣棱棱,絕無花柳之態;
眼波內神光的灼,渾如刀劍之芒。舊白綾衫,飄飄乎欲淩霞而上;新素羅襪,軒軒乎可禦風而行。藐姑骨應難比,巫女雲情莫浪猜。景公子原是識英雄的法眼,看這女娘神采異常,就向前恭恭敬敬,深深作揖道:“不知大娘何以獨坐在此?”那婦人端坐不動,作色道:“你走你的路!”力士看見無禮,氣忿忿的。婦人指著說道:“你囊中鐵錘,有多少重?可取出來我看。”力士吃了一驚。原來鐵錘包著棉被,卷在褡褳中,從不打開,晚間做個枕頭,神不知鬼不覺的。今被這婦人說破,又不好承認,又不好賴得。景公子說:“不妨,可取出來一看。”力士開了包裹,提將出來說:“重哩,不要閃了玉手。”那婦人接在手中,默念真言,把兩個指頭夾來,轉了數轉,向空一拋,有數丈來高,滴溜溜打將下來,又一手接著。笑道:“原①昏眊(mào,音冒)——眼睛昏花,看不清楚。來是孩子家玩兒的東西。”力士暗想:“天下有恁般女人!”就雙膝跪下道:“願聞大娘姓名。”婦人道:“我且問你兩人:帶了鐵錘,要往何處去?幹甚麽勾當?”力士尚在支吾,景星慨然道:“大娘是俠氣中女丈夫,敢以實告。”遂把自己並力士姓名,要擊燕王前後情由說了。婦人冷笑道:“螳螂之臂,要當車軸;晴蜓之翼,要撼石柱!燕王帶甲百萬,上將千員,你兩個不是銅頭鐵骨,何苦為此?現今有卸石寨帝師娘娘,乃上界一金仙,縱要翻轉江山,也是易事。其如數會未到,亦隻循序而行;何況爾等凡夫耶?公子既是景文曲之後,可知道你表兄劉超在何處呢?”景星道:“也曾聞得有位仙女救去,至今不知下落。”婦人道:“劉超就是我救的。今在帝師娘娘部下做中軍大將軍,屢立奇功。‘說話未完,女娘用手指道:“那遠遠的一簇人馬,解的囚車中人,是鐵兵部的公子,我奉帝師命來救他。我今先到前路等候,你們慢慢隨著他來。看二更天火起為號,你們即來救出鐵公子,同往軍前,大仇可報也。”遂跨上驢,如飛而去。火力士與景星呆了半晌,囚車已到跟前,插著一麵黃旗,上書“叛犯鐵鼎”,有四五十名健軍護著,吆喝道:“你兩個是什麽人,敢在此窺覷?”景星是山東口音,答應道:“就是近地人,因走乏了,歇一歇。”軍士喝道:“放屁!快躲開饒你。”景星不敢則聲,拉了火力士走開去了。火力士道:“我們打從南來,怎不曾遇著?”景星道:“定是青州岔路來的。我們如今從長計議:還是依著這個女娘好,還是我們自去行事的好?”力士道:“鐵兵部的公子,我們也該去救他。”景星道:“依兄長說,且待救了之後,問個的實,再作道理罷。”力士道:“要救他,有何難事?隻消一頓鐵錘,打死了幾個,就救出來了,何用依著那婦人提調?”景星道:“不然,這婦人本事甚強。畢竟日裏難行,要夜晚用計。我們雖救了他,或係熬過刑罰走不動的,反被人拿住,連我們受累哩。”力士道:“公子高見極是,我們竟依著婦人做起來罷。”二人即遠遠尾著,到涿州南關廂,見他歇了,就也在左首下個小店兒住著。時天色已瞑,忽見那婦人反從北來,竟投店中去。店家是個小後生,見了美貌女娘,便帶笑說道:“小店下了幾十位公差,沒空房安歇,怎麽樣處?”婦人指著店口炕兒問道:“這不是空著的?”小後生道:“那是我睡覺的炕,怎麽樣好——”婦人道:“我離家不遠,和衣睡睡,天未明就去的。”後生便欣然留下,又低低耳語:“如有人來盤問,可說是我的親姊姊。”婦人微笑道:“理會得。”景星與火力士,都看在眼裏。兩人吃了夜飯,掩上門,吹了燈;靜靜的坐著等候。且說那婦人是誰?即劍仙聶隱娘也。當下見那後生懷著歹意,就要把他一並了當,故意兒倒在炕上假裝睡著。到更深人靜,那小後生隻是翻來覆去,漸漸近著隱娘身邊。隱娘默念咒語,暗畫符印,吹口氣兒,小後生霍然睡去。連合店之人,皆昏昏鼾寐,如夢魘一般。隱娘起來,取出所帶硫磺焰硝,在炕內焠個人,點在一束秫秸上,各房簷下都放起來,把袖子向空一拂,微微風起,前後房屋拉拉雜雜,盡燒著了。先去開了店門,然後踅到放囚車的屋內,叫:“監軍,有我在此!”早見兩人突將進來,叫道:“火起了!”隱娘應聲道:“快救!”二人走進,正是景星與火力士。隱娘道:“這個時候,用得著你的鐵錘了。”火力士道:“也用不著。”就一手在那囚車的圜洞口,用力一扳,扳掉了兩塊板,引出鐵監軍,背在背上便走。景星行李已結束在店房簷下,如飛取了,廝趕著向南而走。回頭看那火時,越發大了。有詩為證:
昨夜火炎風驟,鼾臥渾如中酒。試問店家郎,身畔美人好否?燒夠燒夠,燒到心肝焦透。走到天明,差不多有六十餘裏,在一古廟中歇住。鐵鼎拜謝道:“多蒙仙師救援。”遂問:“此二位並未識麵,因何同救小子?”隱娘道:“這是景都憲的公子。”景星道:“這位是揚州王按君的心腹力士。”鐵公子道:“如此說來,多是同仇了。——幾時歸在聖後駕下的?”隱娘連笑道:“此二位的誌向不同,要效法留侯,去做一擊的故事。”鐵鼎呆了一呆,說道:“賢兄差矣!莫說帝師聖後的神通,就是駕下曼仙師、鮑仙師與這位隱娘聶仙師,都是道術通天的,也不能夠逆上天玉皇之運,尚要與他虎鬥龍爭,以待機會,豈一擊可以製彼之命?隻今教坊司忠臣之妻女,與錦衣獄殉難之兒孫,聖後皆遣人救出,現在卸石寨中。賢兄與小弟是一體的,少不得吐氣揚眉,報冤雪恨,表大義於千秋。何乃去捋虎須,弄此險著乎?請細裁之。”景星恍然大悟,即拜聶隱娘曰:“有眼不識仙師,幸恕其愚。”隱娘笑道:“也算識得一半。”力士道:“在下有句話問:目今青州被圍,勝負如何?”隱娘道:“彼二萬人馬,若不自來送死,要去尋他倒費力。”鐵公子道:“這些事匆匆不能細說,到彼便知。”景星道:“小弟少年性氣,幾乎身蹈不測,今願隨長兄鞭鐙。”火力士道:“如此也好。”鐵鼎向著隱娘道:“尚有商酌:小子誤為賊擒,殊覺無顏。今且不返青州,徑入濟南;尋一俠士——是小子故交,與他做個內應何如?”隱娘道:“二人同心,其利斷金,何況有三?你們自行,我先去複聖後之命。”鐵公於下拜道:“仙師若去,一者無人通信與軍師,二者倘有不虞,沒人解救。”隱娘道:“你且說俠士是誰?”答道:“姓高名宣,是先父的門生,又與副軍師為從昆弟。此人忠肝義膽,當今有一無二的。”隱娘道:“這個行得。”於是四人出了古廟,投大路前往濟南。不多日,將次到了。隱娘道:“我四人一處進城,覺得礙眼,鐵公子與我進南關,景公子與力士進東關,約定在何地相聚?”鐵公子道:“府署後街興賢裏大門樓,便是他家。不論誰先到,略在門首左右相等。”時當歲試之期,景星扮作個赴考的生員,力士扮作蒼頭,分路而去。隱娘扮作村姑,騎著蹇衛;鐵鼎挽了韁繩,象個是他兒子模樣,自從南門而入。兩路門軍少不得各盤詰幾句,景星、鐵鼎皆自山東聲口,又都象個文人,因此得進了城。鐵鼎路近些,先尋到府署,後有座柵門,是“興賢裏”三字牌額。隱娘下驢少待,景星二人也來了,遂同入裏門。一箭路,已是高家大門。門內有個顏額,還是鐵兵部書的“君子豹變”四大字。鐵鼎見門首有兩個人,便向著年老些的舉手道:“煩請通報一聲,有故人相訪,學生與匾額上這位老爺是同姓。”不待說完,那人就辭道:“我家老爺,有些小恙,在莊子上養病去了。”鐵公子道:“如此,我到莊子上去求會罷。”有個年少的作色道:“我家老爺,近來總不會客,去也是不得見的。莫在此纏擾!”隱娘見他無禮,說:“怎的近來不會客?”那年老的雙手一擺,說道:“你是個女人,不害羞!也會我老爺做什麽事?”隱娘瞧此光景,料得高軍師也來在這裏,便厲聲發作道:“你們總是該死的!家裏現放著卸石寨的高鹹寧,兀自嘴強!我便首告去。”隻這句話,竟如當心一拳,兩人麵色皆變,大嚷著道:“是一班拐帶的光棍,叫人來拿他去送官!”那年老的一直跑進去,報與高軍師。原來高鹹寧正是昨日到的,恐漏消息,所以概不會客。高宣著驚道:“怎的有人知道了?”鹹寧道:“此必是我家人。”便走去門縫裏一張,見隱娘與鐵監軍在外發話,鹹寧急趨出道:“不知仙師駕臨,多有得罪。”就拉了監軍的手,請隱娘先行,並叫人牽了蹇衛進去。鐵鼎道:“尚有兩位哩。”即招呼景星與火力士,一同進宅。
此時高宣已在前廳,便邀入內室。施禮畢,請隱娘向南正坐,餘分東西坐下。高宣先與鐵公子略敘衷曲,鐵鼎便將景公子、火力上來由與自己的始未說了,舉手向鹹寧道:“幸軍師在此,事可必濟。”忽一人掀簾而進,紫麵三髯,儒巾野服。二高立起來笑迎道:“今日可謂七星聚義矣!”那人道:“若然,我是阮小七了。”撫掌大笑。鹹寧道:“此是舍弟不危。”隱娘忽立起身道:“君等已安頓在此,大家商議起來;我去複了軍師,以便克日進兵。”高宣道:“請仙師用一杯素酒去。”鹹寧代辭道:“倒不必。仙師千年不食不饑,一日千鍾不醉,我等不敢褻瀆。”都送至二門。隱娘道:“住足,外有耳目。”跨上蹇衛,如飛而去。
出了東關,見大路上有屯紮的燕營,就從小路抄過。遙見自家旗號,人馬剛到華不注山下,安營下寨。隱娘直造營門,軍士疾忙報進。軍師亟出相迎,卻不見有鐵監軍,心甚疑惑,方欲動問,隱娘早說出幾句話來。有分教:不注山前,殺盡了叛主的貌貅①軍士;濟南郡內,激起了報國的龍虎英豪。且俟下回分解。①貔(pí,音皮)貅(xiū音休)——傳說中的一種猛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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