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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回 女元帥起義勤王 眾義士齊心殺賊

  建文四年六月朔①,月君返至山東,燕王已下江南,濟上一帶地方②,皆經兵燹③,城市荒涼,禾黍蕭條,不勝感慨,即同鮑師先到董家莊上。曼師笑迎道:“好遊!好遊!你的仇家竟自輕輕便便過去了。”月君道:“我若在此,何難擒之!”鮑師道:“他有他的時,我有我的運,而今方合著機會哩。”董彥杲道:“昨有下路人來說,萬歲爺征召勤王兵入衛京師。南北阻隔,詔書竟不能到這裏,而今竟無一人敢赴國難者。”月君曰:“如此,我便勤上,從來起義師,原不必有詔書。明日與君等歃盟,倡起豪傑,竟下江南。我看卸石寨,好個形勝地方,可先取來安頓諸公家口,免生反顧之虞,何如?”彥果道:“這個寨內多有莽漢子,在某部下,皆可一呼而集。其山岡上有大寺一座,名寶華寺,向力少陵僧居往,教習槍棒,今已空著,就可藉此創立營寨,最為便利。”月君道:“這是了。但舉大事,全以‘忠義’兩字為主,使天下之人鹹知我等真為國家之難,不是私有所圖以僥悻富貴。武王曰:“予有臣三千,唯一心。’庶可以倡之於始,而收之於終,不作烏合之眾,聚而忽散,方是大丈大的事業。”彥杲等大聲應道:“某等素有義氣,向來為盜尚不肯苟且,何況勤王!願奉聖後為主,悉聽指揮,雖赴湯蹈火,亦所不避。”鮑師道:“還有件緊要的:大軍未發,糧草先行,馬匹車輛軍器等項,皆不可少,須預為酌定。”彥杲道:“合計我等與賓鴻部下,有馬三百餘匹,車八十多輛,米糧五千餘石,兵器人人自有。”月君道:“車馬俱夠。兵糧雖少,我有白金數萬,可以接濟,即在三日內立壇設誓,發兵啟行。”於是彥杲等,各將家眷遷至卸石寨。先在莊上豎起一杆九龍雲緞鵝黃色勤王義旗,又左右兩杆金黃旗,一書“招納忠義”,一書“延攬英雄”;又製造一杆銷金五風錦鑲邊絳紅號帶、索綾心子元帥旗號,泥金寫上“太陰仙主大元帥”七個字,並大纛與青龍、白虎、朱雀、玄武五彩旗幟,皆一一整備。一麵殺牛宰馬,邀集了眾好漢義士,於第三日清晨,震炮三聲,大開莊門,各項旌旐旂旆、劍戟矛盾,擺列得整整齊齊,董彥杲、賓鴻等敦請月君升座,伐鼓三通,齊來參謁。怎見得。

  霞帔霓裳,端的淩虛仙子;雷鳴電激,居然討逆元戎。

  眾將士正在那裏吹波盧,擊刁鬥,候大元帥發令,忽見有一官長,領著二三十人來投軍,月君即命傳進。那人昂然而入,隨著兩個彪形少年,向上行個憲網禮,與董、賓諸豪傑便分賓主兩行坐下。月君道:“第一日就得豪傑,大事可成!請各道名姓來由。”那人道:“職姓周名縉,係永清縣典史,兩年來,燕賊抗拒王師,某曾獻策於當事,多不見用;後各州縣皆降,職遂棄官在山左,看看機會,不意燕賊直逼神京。乃臣子死義之日,職雖小吏,頗有忠心,前領家僮人等斬木為兵,欲赴國難。於路結納此二少年:一位是瞿都督第三子,名雕兒,其父兄皆已馬革裹屍一一”彥杲接口道:“可就是殺入張掖門瞿將軍麽?”縉曰:“然也。”又指那一少年曰:“此位是張皂旗的長子。張將軍陣亡,直立不仆,燕人猶謂未死,倒戈而奔。他與其父的武藝差方不多,故營中稱為小皂旗。兩人不但為國,亦且為父。君父之仇,①建文四年六月朔——“朔”,衣曆的每月初一,“建文四年六月朔”,即1402年農曆六月初一。②濟上—一即“濟州一帶地方”。古“濟州”轄境在山東、河南一帶地域。③兵燹(xián,音顯)——因戰爭而造成的焚燒破壞等災害。不共戴大,今日在青州經過,聞元帥起義勤王,特來投身麾下,願隨鞭鐙。元帥大名,震動中州,足可寒燕賦之膽,區區等請效前驅。”月君獎諭道:“燕南淮北,大小臣工,如君立心報國者,能有幾人!宜乎兩位將家子相從而來也。隻今牲醴既備,告祭天地,可隨我登壇盟誓。”誓表略曰:

  建文四年夏六月朔越有七日,臣唐姮等誓告於皇天後土之靈曰:孽藩燕棣,反叛朝廷,進逼京師,將篡社稷,人神之所同嫉,天地之所不容。臣姮曾奉上帝敕掌殺伐,玄女親傳道術,與義士董彥杲等,矢心戮力,共抒殉國之丹忱;秣馬厲兵,首倡勤王之義舉。雖蹈鼎鑊以奚辭,縱捐肝腦而靡悔!有渝斯盟,明神殛之。

  主盟 太陰仙主大元帥唐姮

  南海尊者曼陀尼 西池仙師鮑道姑

  同盟 參讚軍政周縉 左將軍董彥杲

  右將軍賓鴻 前將軍瞿雕兒

  後將軍董彥暠 督餉將軍董彥昶

  先鋒將軍張皂旗 左哨將軍董翥

  右哨將軍董騫 護軍將軍滿釋奴添注其餘將校尚有二十二人,各登姓名。忽報:“有女將投軍,回他明日進見,他就打進莊來,特請將令。”月君亟命放進,看那女將時:

  頭盤辮發,耳垂雙環,身穿左衽之衣,足著袎文之襪。兩道蛾眉,彎如新月;一雙豹眼,朗若玄珠。麵雖白,而肉盡橫生;顴太高,而骨亦聳露。腰懸兩口鋼刀,胸掛一囊鐵彈。隨著三四個婦女,向著月君施禮。月君道:“女將軍來得正好,表尚未焚,且將名字添上,少間講話罷。”那婦人道:“小將名滿釋奴。”於是月君等皆對大拜誓,將校亦皆隨拜。焚表己畢,即排筵宴。月君命照表上次序就座,令素英、寒簧與滿釋奴另坐一邊,月君、曼尼、鮑姑皆南向坐。各豪傑開心剖膈,盡量痛飲。月君問滿釋奴從軍情由,答道:“小將的丈夫是番將火耳灰者,近日已降於燕。小將細思,既做建文皇帝的官,如何又降別人?不肯依他,要到濟南投鐵兵部,恐女流不便,聞得元帥起義,星夜趕來的。”月君問:“汝胸前所掛何囊?”答道:“鐵彈五十枚,小將彈弓百發百中。”月君取而視之,僅如龍眼核大,係是生鐵鑄的,又有一鐵圈,如龍眼大,月君問:“這個何用?”答道:“以此圈懸於百步之外,小將彈子打去,要在此中穿過。”月君遂令試之,三彈皆過圈中,眾皆喝采,當晚筵散。次日整頓器械糧草完備,彥杲遂稟月君:“後院牆垣皆已打開,設立將壇了。”月君道:“極是。可傳集眾軍士,在莊左右,各支帳房宿歇。”到得黎明,月君升台點將及兵士,共二千七百九十六名,馬三百八十三匹即宣諭道:“汝等聽者:古來陣法之善,莫如諸葛之八卦、李靖之六花,皆從尚父之太極圓陣內化出。我亦變得一陣,名為五行陣,又名七星陣,其法即前後左右中五軍,中央為土,東方為木,西方為金,前為南為人,後為北為水:為五行之正,乃正兵也;南之前有先鋒一營,北之後有護軍一營,左右各有二哨:為五行之餘,即為奇兵。行則為律,止則為營,列則為陣,本於一貫,至簡至易。若兵馬數多,則大營之中,又可各分為五軍,亦按東西南北中方位,自數百人起,至於數十萬,皆可隨其多寡用之。如行動之時,先鋒先行,次則前軍,再則左軍,三則中軍,四則右軍,五則後軍。一軍之中亦按前左中右後而行,二哨人馬各在多鋒之左右,哨探敵人伏兵,若有警急,則與先鋒合兵,一麵飛報接應,護軍在後以防背後有意外之寇,此行則為律也。如止息安營及屯守結寨,即照五方之位團團立五個大營,連先鋒護軍共結六營,所以又名七星陣。倘有敵人夜劫如入先鋒之寨,則前軍與左右應之;如劫護軍之寨,則後軍與左右應之;如劫左軍,前中後三軍應之;劫右軍亦如之,此止則力營之道也。其列則為陣者,即照安營之法,但把軍士列開,每營仍依五方之位,內有道路,外無陣門,圓如太極圍若連環,有混元一之象。又可引而伸之,變作率然陣勢,敵人或在左邊殺入,是攻我之脅也,則前軍為首以應之,後軍為尾又應之,中軍右軍為身,相引合而圍之,如長蛇之盤旋環繞,通身靈活,觸處可以援應。其先鋒護軍左右哨卻在重圍之外,以遏敵之救應,以絕敵之衝逸。若不經訓練,則陣勢分合變化未能熟諳,今看我令旗招展,演習一回,便知進退。”乃令諸軍列開陣勢,命一軍殺人。月君在將台上,以黃旗左右招引:左邊殺人者,前軍為首,右軍中軍為身後軍為尾;右邊殺人者,後軍為首,左軍中軍為身,前軍為尾,合而圍之。若敵人多而勇猛,則先鋒、護軍、左右哨,亦引作長蛇,首尾銜結,盤繞而重圍之,其前軍後軍有先鋒、護軍以庇之,敵人不能徑攻。或侵先鋒,或擊護軍,照以劫寨之法以應之。”諸將莫不心服,月君遂幹袖中取出軍政一摺,令周緒宣示,共計一十三條:

  聞鼓不進、聞金不退者,斬

  行走亂其隊伍者,斬

  安營之後,無故行動者,斬

  臨陣之時退後者,斬

  交兵之際不陷敵陣者,斬

  敵人拋棄財物,拾取者,斬

  攻城已有先登,不繼進者,斬

  前軍被圍,不救援者,斬

  漏泄軍機者,斬

  軍中煽惑流言者,斬

  殺良民者,斬

  劫奪子女財物者,斬

  壞人房舍墳墓者,斬諸將聽宣已畢,月君下令曰:“我法至簡至嚴,犯者不宥。其外,罪輕者悉與記過,以功準折;若記過兩次,無功者軍法捆打。”眾將士皆躬身齊應道:“謹遵束約。”月君遂取劍丸拋起,在合抱大樹根前一轉,如天崩地裂,平截倒於地,曰:“以此開刀。”就掣在手中,向西一指,片刻間,空中飛下兩個大箱,即命彥昶打開,皆是白金,每錠十兩,軍人各賞一錠。月君又傳令道:“五軍旗號衣服,各用方位顏色:前軍純赤,中軍鵝黃,後軍黑,左軍青,右軍白,先鋒用紫,左右哨衣綠,護軍衣茜紅,皆餉用金黃,唯頭上中幘,十軍皆用絳紅。前後左右將軍,各領馬軍五十、步兵四百五十,五人為伍,十伍為隊,十隊為一軍。每隊有將校領之,五隊有偏將轄之,大將總督一軍。先鋒領馬軍五十、步兵一百五十,偏將一員,將校四員。左右哨將軍各領騎兵二十四名。護軍所領依前鋒之數,督餉所領依大軍之數。各兵士所用軍器,前已分付董、賓二將軍,總與將主一律,用槍者,合營皆槍;用刀就者,合營皆刀載:不但壯觀軍威,且可辨別部屬。今日夜半,當下大雨,四日方止。六月十三日黎明,方可起行。我用縮地法,三日內便至淮上也。”遂下將台而散。其夜果大雨,至十三日方晴。軍士旗號衣服,皆已製備,五更祭纛,黎明放炮發兵。月君中軍自有神兵三百,皆金甲黃袍,形狀奇怪,眾軍觀之,莫不踴躍。十五日晚,先鋒已至桃源,左右哨探得有梅駙馬招募十萬軍兵屯紮淮安,稟請元帥將令,作何進止。月君問周縉:“妝可知道梅駙馬是怎樣的人?”答道:“駙馬名殷,尚的寧國公主,高皇帝臨崩,曾以誓書遺詔授之,托付幼主。前日燕王統兵南下,遣入假道進香,駙馬曰‘進香皇考有禁’,割其使者耳鼻遣還,所以燕王從泗州繞道渡淮去的。”月君曰:“若然,是貴戚之忠臣。汝可前往進謁,具述願為駙馬前部,渡江勤王之意,看他允否?”周縉回來稟複道:“駙馬雲:‘兵係新募,未知紀律,帝命鎮守淮安,未奉調遣,不敢輕動。且燕王兵將甚銳,汝等烏合之眾,不異驅羊鬥虎,心雖忠義,無濟於國,宜速回去,慎勿生亂。’”月君道:“懦夫耳!”遂命掣兵由泗州從燕師南下之路而行。那泗州守將周景初,是已降燕的,聞有勤王兵經由城外,遂點集馬步三千,出城迎殺,正值左將軍董彥杲排開陣勢。景初欺其兵少,一擁殺將過來,不知彥杲部下,皆挑選精勇響馬,用的軍器皆是長矛,大呼奮殺,無不以一當十。而右將軍賓鴻已到,舞動大刀。橫殺過去。景初挺槍來敵,剛隻一合,被賓鴻連盔帶腦及肩,削去半邊。主將已死,全軍大潰,勢如山倒。景初之弟飛揚,率一千為後應,反遭敗兵衝得四分五裂。飛揚奪路而走,彥杲攔住大喝:“死賊囚!”蛇矛到處,正中前心,直透後背,竟做了“穿心國”的死鬼。賓鴻部下的大刀手,與彥杲部下的長矛手,合力掩擊,直追至城濠邊。敗兵爭搶吊橋,大喝一聲,橋梁中折,盡皆落水,隻得繞濠而走,被董、賓二將殺得罄盡。回至大路,見各軍皆已列營駐下,月君大喜,讚二將軍曰:“真山東豪傑也!”計點軍士,一個不少,止有三四十名帶傷,發在護軍營內調養,挑換精銳補伍。即傳將令:三更造飯,四更起行,明日要渡淮河。那時淮之南岸,燕玉留精兵四千,令大將房寬、番將欸台屯守,船隻盡收過去,以防北來人馬。燕兵望見北岸有一軍遠遠到來,報知主將,房寬道:“此必勤王兵也。”遂諭欸台:“來軍身無鎧甲,營少旗幟,係是嘯聚之兵。汝可領一千軍前去截殺,我當隨後接應。”欸台渡得河來,先鋒小皂旗已到。欸台橫槊躍馬,喝問道:“何方草寇,來此送死?”張先鋒執著皂旗揚示道:“沒有驢耳的!不聞得皂旗張將軍麽?”欸台道:“張皂旗為我大兵所殺,汝這賊人,尚要假這死鬼名字!””小皂旗大怒;挺槍直取欸台,欸台舞槊來迎。戰有五十回合,小皂旗從刺斜裏佯敗而逃,賺得欸台追來,拔取兩箭在手,先搭一枝射去。欸台聞得弓弦響,側身忙躲,箭翎從耳邊擦過,不提防又一技來,恰中左眼,貫惱而死,原來小皂旗善放連珠箭,神鬼莫測的。時房寬才渡南岸,見欸台落馬,吃了一驚,大揮軍士掩殺將來,把董翥、董騫圍在核心。小皂旗殺入重圍,奮力死戰,不能透出。方在危急之際,瞿雕兒、董彥杲二軍齊到,把燕軍衝做三段。雕兒一枝畫戟,如電掣風飛纏住,房寬走又走不脫,敵又敵不住,心中慌亂,轉眼間戟鋒貫入咽喉。可憐房寬,降燕本欲偷生,誰道死於非命。賓鴻、滿釋奴二軍又到,合力攻殺。燕兵後阻淮水,欲逃無路,被勤王兵將士裹住,如砍瓜切菜,殺個盡興。也有溺水而死者,剩不得數人逃去。彥杲等方收住軍馬,並拿獲船中水手十多人,解至中軍。月君命賜之酒食,問以京師消息,回稟道:“聞說建文皇帝與劉皇後闔宮自焚,燕王自做皇帝了。”鮑師袖占一卦道:“燕藩即位是真;建文未死,已隱向東甫方去。”月君道:“若皇帝已崩,我徑取北平,再定中原,後代江南,以圖混一;若行在有信,當先取中原,迎駕複位,而後渡江問罪,則人心響應,勢如瓦解矣。煩師太太一到金陵,訪個確音,再行商議。”鮑師去後,月君查點軍士,死亡者二十六名,帶傷者五十九人。分付董彥杲錄其名姓,以俟優恤,遂掣兵回卸石寨。自此山東義士,人當作虎賁三千;卻有洛下才人,天遣來龍圖十萬。要知分曉,且看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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