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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回 譖長男驚夢惑尼姑 遷香江卜居鄰戲院

  話說容尼說起要往定做繡衣,馬氏就問他要做什麽款式,正要自己盡點人情。

  容尼就答道:“可不用了,我們庵裏,雖比不上富厚之家,隻各人有各人的使用。

  且凡替人念經做好事,例有些錢頭,哪裏一件繡衣,還敢勞夫人厚意?”馬氏道:“師傅這話可不是客氣呢。我們實在說,你們出家人是個清淨不過的,這些小功德錢,隻靠著糊口,還有怎麽餘錢?我說這話,師傅休嫌來得衝撞,不過實說些兒。

  況小女投師拜佛,也沒有分毫敬意,多的或防我們辦不起。這件繡衣,就該讓人做過人情,若還是客氣,可是師傅不喜歡也罷了。”周奶奶道:“就是這樣,師傅就不消客氣了。”容尼道:“夫人這話好折煞人!說是多的辦不起,隻除了這裏人家辦不得,還哪裏辦得來?夫人既這樣喜歡,我隻允從便是。”

  馬氏聽了,好不歡喜,隨再問繡衣如何款式,如何長短。容尼隨道:“款式倒是一樣,貴的就用什麽也不拘,賤的就用布兒也是有的。單是色要深紅,是斷改不得了。袖兒拎兒領兒都要金線鑲捆,腰兒夾兒自然是寬闊些,袖口兒要一尺上下。

  所鑲捆的金線子,貴重由人,隻我身材不大高,不過長的要三尺上下。夫人若記不清楚我,包兒裏還帶著一件舊的來。”說了,隨解開包兒,拿了一件半新不舊的繡衣出來,讓馬氏看。時寶蟬在旁,笑說道:“不知我們穿了來,又怎樣似的?”周奶奶道:“試穿來,給我看看。”寶蟬笑著,就要來穿。馬氏道:“師傅是清淨的上人,我們幾身,好容易穿得,師傅料然是不喜歡的,休頑罷。”容尼即接口道:“夫人怎麽說,我們出家人,是從不拘滯的,這樣夫人反客氣起來了。”說罷,即拿過讓寶蟬穿起來,果然不長不短,各人看了,都一齊笑起來。周奶奶道:“寶蟬穿來很好看,不如就隨師傅回去罷。”容尼道:“哪裏說?他們在這等富貴人家,如珠似玉,將來正要尋個好人家發配去,難道要像我們捱這些清苦不成?”寶蟬聽罷,忙啐一口道:“師傅休多說,我們倒是修齋的一樣,休小覷人!”說罷,就轉出去了。容尼自知失言,覺不好意思。

  馬氏隨喚過六姐進來,著他依樣與容尼做這件繡衣,並囑不論銀子多少,總求好看。身子要用大紅荷蘭緞子,所有金線,倒用真金。又拿過五顆光亮亮的鑽石,著綴在衣持上,好壯觀瞻。這鑽石每顆像小核子大,水色光潤,沒半點瑕疵,每顆還值三四百銀子上下。容尼見了,拜謝不已,隨說道:“多蒙夫人厚意,感激的了。

  今兒到這裏談了半天,明兒再來拜候罷。”說了,便自辭出。馬氏即令六姐隨容尼出去,好同定做這件繡衣,又致囑過了寅日,就揀過日子,好來禳火災、做好事,容尼也一一應允。馬氏送容尼去後,回轉來說了些時,周奶奶又辭去了。

  不覺天時已晚,弄過晚飯之後,馬氏回轉房裏,抽了一會洋膏子,不覺雙眼疲倦,就在煙炕上睡著了。恍惚間,隻見陰雲密布,少時風雨交作,霹靂的一聲,雷霆震動,那些雷火,直射至本身來。馬氏登時驚醒,渾身冷汗,卻是南柯一夢,耳內還自亂鳴,心上也十分害怕。看看煙炕上,隻有寶蟬對著睡了,急的喚他醒來,問道:“霎時間風雨很大的,你可知得沒有?”寶蟬道:“夫人瘋了!你瞧瞧窗外還是月光射地,哪裏是有風雨?夫人想是做夢了。”馬氏見寶蟬說起一個夢字,身上更自戰抖,額上的汗珠子,似雨點一般下來,忙令寶蟬弄了幾口洋膏子。寶蟬隻問馬氏有什麽事,馬氏隻是不答,誰自己想來,這夢必有些異兆,因此上肚裏頗不自在。過了一會,依舊睡著了。

  次早起來,對人猶不自言。隻見六姐來回道:“昨兒辦這件繡衣,統通算來,是一百五十兩銀子。昨夜回來,見夫人睡著了,故沒有驚動夫人。”馬氏道:“幹妥也就罷了。”六姐就不再言,隻偷眼看看馬氏,覺得形容慘淡,倒見得奇異,便隨馬氏回房子去。忽見二房的小丫環小柳,從內裏轉出來,手拿著一折盅茶。東跑得快,恰當轉角時,與馬氏打個照麵,把那折盅茶倒在地上,磁盅也打得粉碎。馬氏登時大怒道:“瞎娘賊的臭丫頭!沒睛子,幹怎麽?”一頭說,一頭拿了一根竹杆子,望小柳頭上打下來。小柳就跪在地上,麵色已青一回黃一回,兩條腿又打戰得麻了。六姐道:“些些年紀,饒他這一遭兒罷。”馬氏方才息了怒,轉進房裏,說道:“這年我早防氣運不大好了,前兒過了除夕,就是新年,府上早遇了火;我又忘了事,新年又請尼姑來府裏;今兒臭丫頭倒不是酒,又不是水,卻把茶潑在身上。這個就是不好的兆頭。”六姐道:“這會子不是憑媒論婚,倒茶也沒緊要。

  仗夫人的福氣,休說氣運不好的話。”馬氏方才無話,隨把前夜的夢,對六姐說知。

  六姐道:“想是心中有點思慮,故有此夢。夫人若有懷疑,不如候容師傅到時,求他參詳參詳也好。”馬氏點頭稱是。

  果然過了數日,容尼已進府上來,說道:“明兒初九,就是黃道吉日,就開壇念經禳火星罷。”馬氏就囑咐六姐,著管家預備。容尼又道:“昨兒那件繡衣,已送到庵裏去,縫的標致得很。隻怕這些貴重物,我的空門中人,用著就損了福氣。”

  馬氏道:“哪裏說?這又不是皇帝龍袍,折什麽福?”說了,大家都笑起來。那一夜無話。

  次日,容尼又招幾個尼姑同來,就在大廳子裏擺設香案,開壇念經。都由容尼打點,所有念經,都是各尼在壇上嗷嗷嘈嘈,容尼卻日夕都和馬氏談天。馬氏忽然省起一事一就把那夜的夢兒,求他參詳。容尼一想道:“這夢來得很惡,我們卻不敢多說。”馬氏道:“怕怎麽?你隻管講來便是。”容尼仍是欲吞欲吐,馬氏早知他的意思,急喚離左右。容尼才說道:“這夢想來,夫人身上很有不利。”說到這時,容尼又掩口住下,又不願說了。馬氏再問了兩次,容尼道:“雷火燒身,自然是不好,隻在卦上說來,震為雷,震又為長男,這樣恐是令長男於夫人身上有點不利,也未可定。”馬氏聽了,登時麵色一變,徐說道:“師傅這話很有道理,我的長男是二房所出,年紀也漸漸長大起來了,我倒要防備他,望師傅休把這話泄漏才好。”容尼道:“此事隻有兩人知得,哪有泄漏之理?”說罷無話。自此馬氏就把長子記在心頭了。

  過了幾天,功德早已完滿,又禮過焰口,超了幽,就打發各尼回去,隻容尼一人常常來往。馬氏徐令管家把府裏遇火前後各事,報知周庸祐,隨後又議往香港居住因自從到增沙的宅裏,身子不大快,每夜又常發噩夢;二來心中又不願和二房居住,因此上遷居之心愈急,就令馮管家先往香港尋宅子。因周庸祐向有幾位姬人在香港士丹利街居住,因忖向日東橫街的宅子,何等寬大,今香港屋價比省城卻自不同,哪裏尋得這般大宅子?況馬氏的性兒,是最好聽戲的,竟日連宵,也不見厭,香港哪裏使得?若尋了來,不合馬氏的意,總是枉言,倒不如命六姐前往。因六姐平日最得馬氏的歡心,無論找了什麽宅子,馬氏料然沒有不喜歡的。因此管家轉令六姐來港,那六姐自不敢怠慢。

  到港後,先到了士丹利街的別宅子,先見了第六房姨太王春桂,訴以尋醫遷寓香港之事。春桂道:“這也難說了,馬氏夫人好聽戲,在東橫街府裏時,差不多要天天唱戲的。若在香港裏,要在屋裏並建戲台,是萬中無一的。倘不合意,就要使性兒罵人,故此事我不敢參議,任從六姐於去便是。”六姐道:“與人承買,怕要多延時日,不如權且租賃,待夫人下來,合意的就買了,不合的就另行尋過,豈不甚好?”春桂道:“這樣也使得。我的兒聽得重慶戲院旁邊,有所大宅子,或招租,或出賣,均無不合的。這裏又近戲場,聽戲也容易,不如先與租賃,待夫人到時再酌罷。”六姐道:“這樣很好,待我走一遭,看看那宅子是怎麽樣的,然後口覆夫人定奪便是。”說了,春桂即令仆婦引六姐前去。六姐看了那街道雖不甚堂皇,隻那所宅子還是寬大,廳堂房舍也齊備了,緊貼戲院。若加些土木,即在窗兒可能看戲,料然馬氏沒有不合的。看罷,就即與屋主說合了,訂明先租後買。自己先回省城去,把那屋貼挨戲院,看戲怎麽方便,及屋裏寬敞,一一對馬氏說知。

  馬氏道:“有這般可巧的地位,是最好的了。我自從過新年後,沒一天是安寧的,目下就要搬遷。但望到港時住了,得個平安就罷了。”六姐聽了,又把附近重慶戲院的宅子從前住的如何平安,如何吉利,透情說了一會。馬氏十分歡喜,便傳馮管家進來,說明要立刻遷往香港,眼前就要打點,一兩天即要搬妥。所有貴重物件,先自付寄,餘外細軟,待啟程時攜帶。正是:故府方才成瓦礫,香江今又煥門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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