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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回 慶蒲觴芳洲觀競渡 開壽筵舞榭發悲歌

  話說黛玉叫紫鵑到趙、周二姨娘處請看龍舟,紫鵑去不多時回來,黛玉問:“他們說什麽話?”紫鵑道:“我先到趙姨娘那裏說了,趙姨娘歡喜得什麽樣似的,道:‘你姑娘賞臉,不拘打發一個小丫頭、老婆子來叫一聲就是了,怎麽又勞動你來。’他又說:‘早聽見今年園子裏有龍船,很想過去瞧瞧,怕老太太、太太見了憎厭,還怕三姑娘說話,怪沒意思的。如今你姑娘有咱們這些人在眼裏,真真當不起。明兒定要去瞧的,見麵再謝你姑娘。’隨即又到周姨娘那邊,他也說來的。回來碰見三姑娘,問我那裏來,我就說姑娘叫我去請趙姨奶奶明兒看龍舟。三姑娘並沒言語就走了。”黛玉點頭暗想:探春為人諸凡可敬,就隻在名分上頭太看得認真。豈不思屬毛離裏,顧公義而廢私恩也使不得。他非不明白這個理,蓋過猶不及耳,底下須得陶熔他一番。

  不說黛玉心頭暗自議論,講到次日早飯後,邢、王二夫人並尤氏都聚在賈母處同進園來。史湘雲一班姊妹也陸續來到,李紈、鳳姐兩個先在沁芳亭指點安設坐位鋪墊,並茶幾茗具一切伺候需用物件。黛玉同薛姨媽徑往沁芳亭來,與賈母眾人相見,坐在一處。

  看那龍船已從紫菱洲那邊一隻一隻的鳴鑼蕩槳的開放出來??按青黃赤白黑共有五隻。先是黃龍,次青龍銜尾而上,龍頭龍尾並周身鱗甲裝的玲瓏活潑,彩色鮮明。黃龍船上旗幟招展,兩旁共一十六個駕娘,並船頭上站的龍宮太子,一色穿的黃衣。青、赤、白、黑四號各分顏色,駕娘們手攜劃槳在水麵上掀波逐浪盤旋飛舞,各獻技能。賈母看得樂意,便叫放賞。

  鳳姐早已預備小船貼岸停著,一聲吩咐,每船賞錢二十千文,船上眾人磕頭謝賞。駕娘們因賈母與眾人都在沁芳亭,過去了又折轉來,幾回盤繞以供賞玩,足足鬧了一個多時候。

  龍舟過去了,才見水台閣過來,底下都把木頭紮成筏子,用石墜下沉離水麵一尺餘,並不露出木筏。上麵用五彩絲綢結成樹木亭台,照依所扮故事,位置得宜。如扮的《八仙過海》、《水漫金山》都選十四五歲的清秀女孩子,下用精巧鋼條貫串,或站在漁鼓簡板上的,或立在棕籃荷葉上的。白蛇、小青站在漁蝦背上者,法海和尚鬥法真像懸空在水麵掛,取河水從山上潑下,白茫茫一片,宛然自下漫起。一座過去,又接著一座,扮的台閣十二座,製勝出奇,各盡其妙。賈母、薛姨媽皆讚美不絕。寶玉看得高興,便要下船去隨著遊玩。黛玉道:“這要坐在岸上看他們從水裏過去,由近而遠才看得齊全。你下了船,不過看見前後兩處,餘外的都瞧不見了,有何趣味呢?”寶玉總不肯聽,一個人走到蓼漵邊下船,上了一座台閣,扮的是劉晨、阮肇入天台,見一派仙景,白石青苔、琪花瑤草,橋畔一灣流水,即是活波,便叫扮阮肇的女子脫下衣服與自己穿了,扮作阮肇去訪仙女,真是心曠神怡。先從沁芳亭岸邊經過,向湘雲眾姊妹笑著招手。賈母眯齊了眼看不清楚,問道:“這向你們招手的是誰?”鳳姐笑道:“老祖宗認不清?是寶兄弟在那裏淘氣呢。”賈母道:“那可不是玩的,快叫他起來罷。”

  鳳姐道:“請老祖宗放心,這個地方還穩當,由他高興玩罷。”

  湘雲笑道:“二哥哥上年到了大荒山,如今又想入天台了,仙子已在這裏,還要去訪誰呢?”黛玉瞅了湘雲道:“偏是你會說話。”一麵湘雲同黛玉取笑,賈母向薛姨媽道:“咱們坐了一會,也該到別處去散散,怕要吃午飯的時候了。”鳳姐接口道:“今兒的酒席就擺在綴景閣底下,請老祖宗同姨媽、太太、姑娘們到那邊去坐罷。”這裏賈母一眾人起身自到綴景閣去。

  再講寶玉,一路沿堤順水蕩來,見岸上那些老婆子、丫頭們攢三聚四的,都在綠樹陰濃之處,坐著的,也有蹲著的。過去又見趙姨娘、周姨娘帶著丫頭們,另在傍水涼亭裏坐著觀看。

  將近藕香榭,望見一群紅粉,輕搖紈扇坐著說笑,漸漸近來,乃是邢岫煙、晴雯、紫鵑這幾個人。原來紫鵑知道沁芳亭有姨太太在那裏,所以同著晴雯去邀了邢大姑娘悄悄的到此瞧熱鬧。

  先是晴雯認出寶玉來了,便指手點戳的與邢岫煙說話。寶玉看見他們,也就笑笑過去。由蘿港之下盤旋而出,到了蘅蕪苑前。

  回想起數年以來,每逢端節總有寶釵在一堆兒聚樂。今年有此龍舟勝會,舊時眾姊妹都在,獨不見了寶釵,不禁觸景傷懷,興致索然,便換了衣服,坐小船攏岸。上了雲步石梯,轉出蘅蕪苑,緩步行來,正遇見琥珀道:“老太太同太太、姑娘們都在綴錦閣過午,等你去喝雄黃酒呢。”又瞧著寶玉身上笑道:“這會兒倒換了衣服了,為什麽不照前扮的故事去給老太太大家瞧瞧呢?”寶玉也不言語,便隨了琥珀到綴錦閣坐下,一同慶賞端陽。

  賈母說起,今兒裝的台閣、龍舟很有意思,既然費了許多工夫置造出來,咱們再玩兩天也好。薛姨媽道:“他們竭誠想出來應景的玩意兒孝敬老太太,自然老太太該多樂兩天。我家裏還有些事情,走出來好幾天了,可先要回去,叫香菱在這裏多住一兩天罷。”賈母笑道:“姨太太既然來了,那可由不得姨太太做主呢。”

  薛姨媽正要推辭,黛玉接口道:“老太太留媽媽,做女兒的有句話,這會兒也就告訴了媽媽。不是媽媽的生日已經過的了,沒有盡女兒一點孝心,如今媽媽聽了老太太的話,住在這裏,再看兩天龍船,接著補祝媽媽壽辰,就是園子裏這一班姊妹、兩位嫂子同珍大嫂子拜壽吃麵,外頭叫一班好戲,打夥兒熱鬧一天。”話未說完,鳳姐接口道:“唉呀呀!不是林妹妹提起,連姨媽的生日我們都混忘了。到底是幹女兒的孝心誠,記得清楚呢。”賈母笑道:“姨太太可再沒的說了,幹女兒孝敬幹媽慶壽唱戲,不用派咱們的公分,落得吃喝聽戲,那有這樣相應的事。姨太太再不賞臉,不是心疼幹女兒花錢,就不肯叫白便宜了咱們。”說得在座眾人都笑起來。大家順著賈母的話留薛姨媽,薛姨媽道:“一來家裏有事,二則蟠兒還不知怎麽樣,看了這個不賢慧的媳婦,老太太想,有什麽好心緒?到老太太這裏高興,做起生日來,也被人家笑話。我領姑娘的情就是了。”黛玉道:“本該到媽媽家去慶祝才是正理。因姨媽那裏諸色不大便易,咱們姊妹都去了倒累姨媽張羅費事,所以想個權宜之法,不如在這裏辦了,總是一個樣兒的。媽媽既然撩不下家裏的事,看罷龍舟回去,到那一天再請媽媽過來就是了。”說著,各席上又點景用了幾杯蒲酒,飯畢盥手送茶,等賈母起身,各自散去。薛姨媽回至瀟湘館,黛玉又肫肫訂邀,薛姨媽順口含糊應許。次日,又陪賈母坐船玩了一天,至晚決意要回,眾人不能挽留。第三日,賈母眾人又到藕香榭坐落玩賞。

  是日,黛玉便叫人去請了邢岫煙,同著看了一天台閣。又打聽趙、周二姨娘連日都到,他兩個十分感謝黛玉為人細心周到。

  講到黛玉要與薛姨媽慶壽,寶玉知道喜之不勝,對黛玉道:“你認姨媽做幹媽這件事辦得很好,可憐姨媽,如今眼前沒個親人也苦了。咱們這一番舉動,聽見旁人都誇你呢。”黛玉道:“我那裏管旁人的議論,不過各人盡各人的心罷了。姨媽向來待我也好,我是沒娘叫的,姨媽如今也是沒女孩兒。世上四種窮民,內無父曰孤、無子曰獨,卻不提及無母無女之人。想失恃與失怙無異,無女與無子一般,可由孤獨類推。況我雙親俱喪,姨媽痛失掌珠,有子若無,兩相依傍,彼此有情,兼可把你棄家披剃一節借為補蓋,我心始安。你也以為然,可見咱們兩個人的設心並非有己無人。總要由忠而恕,如今也不必講這些了,且商量與姨媽做生日的事,在園子裏那一個地方唱戲好呢?寶玉道:“你不聽見姨媽的口氣,怕未必過來。”黛玉道:“咱們隻管排場起來,到那一天多走幾個人去拉也拉他老人家過來了。”寶玉道:“園子裏就是綴景閣同嘉蔭堂兩處寬展,我想綴景閣還不如嘉蔭堂好。現在天氣熱了,嘉蔭堂前靠山腰,這二十來株大樹遮得陰陰的,又看那流出來的一股泉水清心爽目。北靜王府裏上年新弄一班戲,腳色也多,行頭也全,比咱們家裏的戲好。老太太同姨媽都愛看熱鬧戲,瞧了一定喜歡。

  我去要了來,就在嘉蔭堂翻軒外寬寬闊闊搭一座台子。本來無外客可請,就是咱們家裏這幾個人聽戲。”當下說定了,黛玉叫人去關照鳳姐。

  那邊鳳姐早已預備與薛姨媽慶壽的事,專等黛玉這裏定了地方,便吩咐林之孝家的傳老婆子們把應該添設的燈彩鋪墊都挪到嘉蔭堂去,一齊動手搭台。寶玉親自去指點道:“戲班裏腳色有一百多人,台子小了擠不下。”又叫人去開了綴景閣,要抬新置的十二扇圍屏。鳳姐知道,忙來對寶玉道:“前年老太太生日,甄家送的一架大屏,是大紅緞子刻絲滿床笏,一麵泥金百壽圖,論起價錢來,雖然不及這一架,正是配做生日擺的。老太太說要送人還沒送出去,不如搬那一架去擺好。”寶玉不聽,定要抬他買的那一架,鳳姐也就由他。當時抬了過去,諸色安設停當。

  黛玉上一天就約定了人,天明起來梳妝已畢,知道寶琴上一天已過去了,便同湘雲、迎、探、惜、紋、綺、李紈、鳳姐、玉釧、喜鸞、四姐,連平兒、晴雯、紫鵑也高興跟在裏頭,帶了一群丫頭、老婆子。寶玉見了花枝招展,這一班人真是群玉山頭,瑤台月下,便要同去。黛玉道:“等我們過去了,你隨後來也使得,跟著我們像什麽樣呢?媽媽橫豎就要過來的,快去換了衣服在這裏等著拜壽也是一樣的。”鳳姐笑道:“你要同我們去,也該把衣服早換上了,你瞧這個樣兒,不像伺候寶二奶奶的小子嗎!”眾人聽了都笑起來。寶玉連忙回去,找麝月要衣服更換。

  這裏,眾人走園子裏便門,擁到薛姨媽家裏,挨次拜了壽,略坐一會,便拉姨媽過這邊來吃麵聽戲。薛姨媽情不可卻,便同寶琴、香菱隨著眾人過來。剛進園門,早有丫頭們迎上去道:“老太太、太太都在嘉蔭堂候姨太太呢。”

  薛姨媽便徑至嘉蔭堂,賈母先迎出來與薛姨媽道喜,薛姨媽回讓了賈母。接著邢夫人、尤氏也到了,同王夫人都與薛姨媽道喜拜壽,大家遜讓了一會,隨後寶玉上前跪下磕了四個頭,薛姨媽忙把他拉起。賈母便與薛姨媽讓坐,各依次坐下。見中間供設西池王母,兩旁燭台上點起“壽同山嶽永,福共海天長“的描金大蠟燭,文王鼎內焚燒西域進貢的麟瑞名香,上麵擺開瑪瑙翡翠綴嵌的“漢宮春曉圖”圍屏,耀目爭輝,果然是富貴氣象。賈母笑道:“今兒王母娘娘可被眾仙女拉下瑤池來了。”

  薛姨媽遜謝道:“老太太才算得一尊無量壽佛,托老太太的福,要趕上老太太的歲數還差一半呢。承老太太抬愛,就是姑娘高興,何必這麽樣費心,我也不配呢。”鳳姐道:“姨媽說老太太是無量壽佛,今兒可算得個群仙會,請了佛菩薩來陪王母娘娘,林妹妹向來人家都稱他是瀟湘仙子,今日老王母下了凡,須得這位仙子那裏去采一枚仙桃來,獻獻才好呢。”

  說著戲文已開了場,先唱《八仙慶壽》,台上站了八十多個人都是繡蟒彩衣。舞袖蹁躚,歌喉宛轉。第一出衝場戲已看得賈母樂了,接著坐席吃麵,共擺六席。因是外麵來的班子,翻軒底下滿掛蝦須簾子。寶玉走出簾外,被領班的蔣琪官看見,便到戲房裏叫齊了二十四個小旦--都是十五六的年紀,生來似粉團玉琢一般--在簾子外齊齊站著,與寶玉打千請安。寶玉在北靜王府裏都見過認識的,便笑著同他們說了幾句話,叫人取了二十五副寧綢袍褂來,連蔣琪官各人賞了一副。當下有兩個年紀最小的托了戲目上來點戲,在簾子外站住,林之孝家的接了戲目進來,送到薛姨媽麵前點戲。薛姨媽與賈母互讓,大家商量點了正本《火雲洞》。這本戲文本來熱鬧,內中又多添了些彩玩,神出鬼沒,果然好看,引得文官這些孩子同了十二個女清音都來看戲。鳳姐見賈母不住的喝彩,便悄悄問了黛玉,吩咐放賞。林之孝家的叫了二十名小廝,用炕桌抬了十桌子共二百串滿錢賞了他們。

  賈母見簾子外站著藕官、蕊官,便叫他們進來道:“今兒不叫你們唱戲,倒在這裏玩耍,瞧唱的戲好不好?”藕官笑道:“他們的戲不過仗著人手多行頭齊全,講到唱起戲來,也唱得過他們。”鳳姐道:“老祖宗,聽藕官的話好不可惡,饒由他們在這裏瞧了現成的戲,還要誇嘴。論起理來,今兒他們也該來孝敬姨太太兩出戲的。”賈母道:“咱們瞧了這半天熱鬧,再叫他們來唱一兩出清戲瞧瞧也好。”鳳姐聽了賈母的話,趕忙叫林之孝家的來吩咐了。一麵薛姨媽道:“老太太坐了半天也乏了,該請歇歇去。”賈母道:“今兒姨太太的大慶,我很高興,不覺得乏呢。咱們到後院子外邊走走,再來瞧他們的戲。”

  說著鴛鴦、琥珀扶了賈母,眾人都隨著散步,一會仍走後院子回到嘉蔭堂,梨香院的戲班早來伺候點戲。賈母道:“今兒有外頭的班子瞧,你們隻揀好的戲唱,別丟臉。”蕊官便指藕官道:“《王十朋祭江》是他的拿手戲,唱得好。”薛姨媽聽了,便叫藕官唱《祭江》。藕官下去,扮了王十朋上場,唱了第一支“一從科第鳳鸞飛”,抑揚頓挫,意致纏綿,出場便好。

  原來錢玉蓮一腳向來是小旦藥官扮的,他們兩個人戲場上的夫妻以假作真,十分親熱。藥官死後,藕官猶忘不了他,時時追念前情,偷向沒人處掉淚。從前芳官還把他的心事告訴過寶玉,今點了這戲,便借戲中關目發泄自己私情,曲曲摹神,竟忘了是唱戲,倒像場上的身子就是王十朋了,哭得來哀猿斷腸,鐵人下淚。看戲的人個個傷心,連王府戲班裏都圍著要看,無不叫絕。寶玉在座,其觸目傷懷之處自不必說,又見薛姨媽拿著手帕子不住的拭淚。寶玉坐不住了,便站起身來往簾子外一走,拉住林之孝家的問道:“今兒姨太太的壽辰要取個吉慶,誰點這些戲,你瞧鬧得滿屋子裏的人都是淌淚抹眼的,像個什麽樣兒?”林家的道:“因是藕官的拿手戲,姨太太叫他唱的呢。”

  寶玉聽是薛姨媽所點,便沒言語,轉身走到王府班戲房裏。

  蔣琪官拉住寶玉的手悄問:“二爺給我察聽的事可怎麽樣了?”

  寶玉道:“還沒訪問出來,你別性急,總在我身上,還你個下落就是了。”又與他說了幾句閑話,出了戲房轉過嘉蔭堂。

  一路行走,盤算蔣琪官之事,又因蔣琪官想到襲人,心頭納悶。回至怡紅院,徑進紫鵑屋裏,躺在炕上唉聲歎氣。那紫鵑同晴雯在嘉蔭堂廓房內看了正本戲完回來,正在屋裏換衣服,紫鵑問寶玉道:“為什麽不陪老太太瞧戲,也回來了?好好的又發什麽的心事呢?”寶玉道:“各人有各人的心事。”紫鵑坐下炕來,笑拉著寶玉道:“有什麽心事和我說。”寶玉道:“叫你也摸不著這件事的蹤影,對你說也自不中用。”紫鵑道:“雖然不中用,到底說出來大家知道,悶在你一個人肚子裏做什麽呢?”寶玉道:“蔣琪官娶襲人這件事,你自然知道的了,說起來也奇,他頭裏還聘定過一個人,也是咱們這兩府裏不知那一房出去的,因為那一家悔了親,才又娶襲人的。難得蔣琪官有義氣,我已許他訪出頭裏這個人來給他,如今竟沒處訪呢。”

  紫鵑忍住了笑,問道:“如訪出了這個人,二爺還肯把他配蔣琪官不肯呢?”寶玉道:“訪了出來,為什麽不把他配蔣琪官?”紫鵑道:“這個人我倒知道,還有處找。”說著,站起身來便拉了晴雯來見寶玉,笑道:“這個人有了,快叫他去跟蔣琪官罷。”寶玉、晴雯兩個一時都摸不著頭腦,怔怔的四眼互睜。晴雯因聽見跟蔣琪官的話,便笑罵紫鵑道:“混咇你的什麽?想是你剛才瞧戲倒瞧上了蔣琪官了。”於是紫鵑細將前事說明,又把寶玉的話對晴雯說了,晴雯才知紫鵑和他取笑的緣由。寶玉亦恍然,悔親不肯嫁蔣琪官的就是晴雯,還上了一吊,才得把親事退成的細情,暗歎晴雯貞烈,果與襲人不同,而蔣玉函兩次定親,無心湊合,皆係自己房中寵愛之婢,又虛名空掛,卒歸水月鏡花,奇也奇極,巧也巧極的了。當下經紫鵑一番取笑,悶懷頓釋。晴雯、紫鵑便催寶玉仍到嘉蔭堂去。

  寶玉隻得出了怡紅院,走到蓼漵一帶欄杆邊--就是從前李紋、李綺們四個人在那裏釣魚的所在--見一個女孩子靠著欄杆,手裏拿了半個饅頭,一點點摘下來撩在河裏,引那魚兒泳遊吞吐玩兒。寶玉暗想那女子倒也玩得幽雅清趣,走近身旁,見他回過臉來,眼如秋水含情,眉若春山帶蹙,見了寶玉微微一笑,轉身要走。寶玉把他叫住,端詳一會道:“你不是柳五兒嗎?”那女子點點頭。寶玉道:“為什麽一個人在這裏玩兒?”五兒道:“我媽到嘉蔭堂找林大娘回話去,叫我站在這裏等他同回去。”寶玉道:“嘉蔭堂唱戲,為什麽不跟著你媽媽去瞧瞧?”五兒答道:“我媽叫我定定的站在這裏,不許到別處去亂走呢。”寶玉道:“我記起來了,有句話要問你。”未知寶玉記起何事要問五兒,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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