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回書中講到王夫人要喚襲人、晴雯兩個人進來,話且慢表。再說鳳姐自寶玉走失,寶釵病亡,操心過度,兼之聽了些閑話,胸懷鬱結,臥病不起。這一天鴛鴦來到平兒屋裏,問起鳳姐病緣,道:“我瞧他臉上很不好看,別由他的性兒,要上緊醫治才好。如今又近年下了,事情越發瑣碎。也怪可憐,他這病全是操勞受乏累出來的。”平兒眼圈兒一紅,道:“你不知,操勞受乏他是慣常的,都沒要緊。他近來有一種心病,真是說不出來的苦。”說著把身子湊一湊近,悄悄說道:“就為寶玉同寶姑娘兩個人,如今八下裏都抱怨到他身上來。太太雖然當著麵沒有說出什麽,背地裏的話,也有幾句傳到他耳朵裏。姨太太也是有話說不出來。你沒聽見寶二奶奶病重時候的怨言怨語,當著他麵竟明嚷出來。他懊悔的什麽樣似的,一個人在屋子裏哭了好幾回。你想走的走,死的死,有什麽法兒呢?”
鴛鴦道:“豈全是太太抱怨他,我對你說了,再別叫他知道,就是老太太也悔的了不得,總說鳳丫頭誤了事。不是我說句公道話,這件事委實辦的不貼理。捏神弄鬼的,鬧些什麽?”
話未完,隻聽鳳姐在那屋裏亂嚷著討車,道:“有人告了他,要去聽審呢。”又一疊連聲的叫喚平兒。平兒趕忙過去,見鳳姐已跳下炕來,披頭散發,兩眼直豎瞧著平兒,道:“你為什麽跑進我屋子裏來,有的是銀子,什麽天大的官司結不了。平兒這蹄子,為什麽躲開了?叫平兒快張羅我的銀子去。”平兒見了,又急又怕。鴛鴦嚇得跑了出來,忙叫年壯有力的女人多進去幾個,把鳳姐連推帶扶的睡到炕上。一麵回去告訴了賈母,連王夫人也知道了,一同來到鳳姐處。見幾個家人媳婦和平兒等,都在炕前看守,鳳姐隻是把兩手亂抓亂打,口中不住的嚷罵。
賈母歎口氣道:“我也不知作了些什麽罪孽,看他們一個個都這樣鬧起來,不如先叫我閉了兩隻眼倒安靜。”王夫人無奈,隻得先把賈母勸慰,忙傳林之孝家的進來,立刻打發人去求醫問卜。賈母又問王夫人道:“我記得鳳丫頭先前也有那麽一回,像還鬧得厲害,後來怎樣好的呢?”王夫人答道:“那時同寶玉一時起的病,都搬到上房屋子裏,虧來了一個和尚給他們念了一會經咒才好起來的。”賈母想了一想道:“那麽著,我回去叫他們把人家替我念的金剛經,同沒有散完的佛豆兒盛一小布口袋來給他壓壓邪。叫屋子裏站幾個人,小心看守著。”
說罷,賈母自回房去。王夫人又吩咐了平兒幾句話,也送賈母出去了。
接著賈璉回來,陪大夫診脈,又叫人到玉真觀和張道士討朱砂鎮宅符,同賈母處送來的經卷、佛豆,各各布置起來。果然,鳳姐安靜了些。賈璉趁空兒拉了平兒來到那邊屋裏,涎著臉兒向平兒附耳說了兩句話,平兒帶笑輕輕的啐了一口,道:“你不見奶奶鬧的這個樣兒,我心裏還是晃晃的,你倒像個沒事人兒,趁著他這會兒查察不到,便來撮巧宗兒,我偏不呢。”
說著摔脫賈璉的手,一扭頭跑出屋門??仍往鳳姐屋裏來了。
這裏鳳姐外麵雖似安靜,還是不省人事,昏昏沒沉的挨到三更時分,見本宅土地引他出了屋門,後麵兩個猙獰鬼卒趕著行走。睜眼看時,見麵前兩道旗子,一扇紅旗上寫的“百善孝為先”五個金字,一扇黑旗上寫的“萬惡淫為首”。紅旗下一道金光,黑旗下一股黑氣激射過來,鳳姐隻向著那道金光行走。
約有半個時辰,那股黑氣漸漸消滅,紅旗仍在眼前。
不多時,見前麵一座牌坊,鬼卒站住,鳳姐過了牌坊,有一個人笑臉迎上來,叫聲:“嬸子。”鳳姐認是蓉哥媳婦秦氏,喜出望外,一把將他拉住,也不及敘談,便道:“你這裏有什麽地方引我躲一躲才好。”秦氏道:“嬸子幸虧了一個人,這裏還不是嬸子來的時候,那一個地方也不能不去走一趟,咱們這裏自與你調排。嬸子此去,雖然要受些虛驚,可保無事。這會兒也不便相留,恐怕耽誤時刻。”說著,便摔脫衣袖,霎時不見秦氏。牌坊左邊現出金甲神,押送鳳姐過了牌坊,仍交與鬼卒。
鳳姐隻得隨著向前,有苦難叫。一路陰風淒慘,撲麵黃沙,不辨走的什麽去處,隻顧挨步前行,不敢抬頭。聽得有人叫道:“二嫂子,你來了嗎!”鳳姐一看,認得那人就是賈瑞。手裏拿著一麵鏡子,正照反照了幾回,放聲大哭道:“算你是個正經人,也不該這樣擺布我,今兒可給你算帳的日子了。”說著,把鏡子劈麵打來。鳳姐慌忙躲避,身後閃出鬼卒接住鏡子,向鳳姐一照,見鏡子裏麵現出賈蓉、賈薔兩個人來。又見賈瑞蹲在台基上,賈蓉、賈薔在上麵揭開溺桶蓋子衝了賈瑞滿頭的光景,羞得鳳姐滿麵通紅,低著頭隻顧走路。
遠遠望著香花幡蓋擁著仙童仙女冉冉行來,一見鳳姐,仙童忽然變了一個披頭散發鮮血淋漓的年輕男鬼,仙女變了女鬼,脖子裏還係著繩子,舌頭伸出五六寸長,揪住一個老尼姑亂打。
老尼姑口內嚷叫:“二奶奶,快替我分證分證。”鳳姐聽了,越發心驚膽裂,死命躲脫。行不到幾步,又有許多冤魂撲近身來,被鬼卒喝開,免遭荼毒。
一時進了城關,約行裏許,見一殿宇巍峨雄壯,門外無數披枷帶鎖的罪囚,往來不絕。鳳姐隨了鬼卒進入角門,來至號房銷稟掛號。見有頭戴軟翅紗帽,身穿藍袍,手裏拿著一本簿子,揭開數頁指著說道:“王熙鳳,你本來是太虛幻境,不應墮落酆都,緣在生起滅詞訟,張口舌,斂財苛刻種種罪孽過於男子,合該削除仙籍,故勾攝至此。明日倒到森羅殿上判決罪案。”說畢,仍令鬼卒押去。來到一所房間,將他推入裏麵,黑魆魆並無燈火,冷風刺骨,陰氣侵肌,舉目不見一個親人,惟有悲號痛苦而已。
正在傷心,見有一個人打進門來,覺眼前忽然明亮,看他頭戴武士巾,身穿箭杆衣,腰束絲鸞帶,手持令箭一枝,口稱:“璉二奶奶快走罷。”鳳姐認得他是焦大,便如遇見至親骨肉一般,問道:“你是焦大爺,怎麽也在這裏,又是這樣打扮?”
那人答道:“奴才因為當年跟隨老主出征,也算得忠心報主,立些汗血功勞,雖然為人粗魯,倒還心直口快,到這裏賞了一名旗牌。”鳳姐聽說,便笑道:“今兒難得遇見你老人家,怎麽樣想個法兒搭救我才好呢。”焦大道:“二奶奶的罪名不小,明兒到堂免不得一件件要質審發落。如今恭喜了,因有什麽太虛幻境知照到來,說要歸結他們那裏的公案。二奶奶雖然劣跡多端,獨平日間侍奉太君尚能承歡盡職,一善可以蓋百愆,因此免了輪回之劫,叫焦大來送二奶奶回府。”
於是鳳姐如魚漏網,也無暇細問,便出了那間屋子,望路便走。那押解王熙鳳的鬼卒知是奉公而來,不敢攔阻,隻得向焦大好言相告說:“我們辛辛苦苦跑了一趟,不敢爭多論少,求你老人家方便一聲兒。”焦大楞著眼喝道:“再沒有你們這種不開眼的東西,不知道這是榮國府來的人?金的、銀的早就扛了幾箱來了,剛就短少你們的嗎?停會兒都來找我焦大太爺。”
當下焦大喝開鬼卒,鳳姐隨在後緩緩行走,一路月白風清,大不比來的時候一派陰霾愁慘氣象。心想此番幸虧了焦大,倒不記我的恨,很來巴結出力。一路把焦大獎勵了幾句,話且少表。
再講平兒見鳳姐昏暈過去,便記起日裏吩咐的話,叫多買金銀紙錁燒化。一麵要去回王夫人,又叫去園子裏通知李宮裁等,並過那邊去回賈赦夫婦。賈璉聽了聽自鳴鍾點數,道:“這會兒才交子正初刻,大驚小怪的叼噔人家算什麽?你別盡仔瞎鬧,我瞧著他還沒有斷氣呢,等到天明再看光景去通信不遲。”
於是平兒也沒言語,又不敢高聲啼哭,便哄著巧姐兒去安歇,自己過來同老婆子們守著,隻是嗚嗚咽咽傷悲而已。直至雞叫的時候,天還未明,忽聽鳳姐喊了一聲“噯喲”,平兒才住了哭,連忙叫小紅去取參湯。賈璉也放了心,等到天明,就請大夫到來診脈開方,服藥調治不提。
且說王夫人,因上一天鳳姐狂症忽發,心裏牽掛,一早打發彩雲過去瞧他。彩雲回來撞著趙姨娘,四顧無人,一手拉著彩雲到自己屋裏坐下,把兩個指頭一伸說:“昨兒聽見那一個忽然又病的著起緊來嗎?”彩雲道:“同那一年一個樣兒,也是那麽胡說亂道,隻沒有動刀子殺人。”趙姨娘聽了又是觸心,又是歡喜。想如今並沒人暗算他,可是祿命該絕,自己作死呢。
又問彩雲道:“聽說襲人出去了,太太把寶二奶奶的東西給了他一半,現在又把箱櫃上的鑰匙交給這一個了。他死了又叫誰收管呢?難道環兒就算不得太太的兒子?留一點子底下給環兒可使不得?”彩雲道:“前兒給襲人幾件衣服是有的,你別聽老婆子們傳來的瞎話。說起襲人,倒有一件稀奇事告訴你。”
一語未了,見賈環進來道:“剛才我到太太那裏去請安,太太賞了我一個玉扳指,一個鼻煙壺兒,可是從來沒有的事。你瞧好不好?”彩雲扭過頭去道:“不用瞧,那是前兒太太叫我收拾櫥子,屜裏找出來的。太太叫把這兩件子留在外頭,如今你二哥哥去做了和尚,太太比先前自然要疼你些,諸凡留一點子心討他老人家個好,底下好……”彩雲說到這裏,臉上一紅,便縮住了口。賈環接口道:“我倒忘了,聽見太太叫小丫頭到鳳姊姊屋裏去找你呢。”彩雲抽身便走,到王夫人跟前,回明了璉二奶奶後半夜睡的安穩,早上大夫來診過脈,可以放心的話,書且少表。
講到襲人自蔣家退回,又氣又恨,又羞又悔,種種惡劣塞臆填胸。想到蔣家既把我這樣,好馬不吃回頭草,斷無再去俯就之理。欲另尋門當戶對親事,諒我這樣苦命,也再找不出什麽好人家來。就在娘家過一輩子,更非了局。想寶姑娘勸我的話,原無歹意。如今看起來,璉二奶奶竭力弄成了寶姑娘的姻緣,到害了寶姑娘。寶姑娘苦口勸我走這條路,又害了我。真是寶姑娘抱怨璉二奶奶的話,可不是為好成歹,倒像寶姑娘受了璉二奶奶的胡弄沒處翻冤拿我來還報似的。倘然寶姑娘還活著,我也好到他跟前訴訴委曲,如今隻好到鐵檻寺他停靈的所在痛哭一場罷了。襲人因此鬱結成玻那日王夫人命人去叫襲人、晴雯兩個進府,襲人自覺無臉,推病不肯進去。惟有晴雯高興,同著老婆子坐車進來。先見過王夫人,晴雯淡淡妝飾,仍不改舊日豐姿。因王夫人心中既不憎惡這個人,即不顯出他狐媚妖精模樣,一時舊怒全消。細問在外這幾時景況,晴雯便將染病出府,死而複蘇,寄住母舅家緣由一一回明。王夫人聽到此處,不覺觸動黛玉光景,心有所感,又問了些鄉村風景閑話,命晴雯在此多住幾時。晴雯又去見了賈母,隨到舊日相好各姊妹屋裏一走。因鳳姐正在病中,隻到平兒處說了幾句話。麝月、秋紋留他在屋裏住歇,晴雯說要往園子裏逛逛,便一個人進了園。
因時屆寒冬,木葉盡脫,景物蕭條,無心觀玩,惟不忘怡紅院舊地,想到那裏看看。因一個人覺得冷靜,剛才聽說紫鵑尚在園子裏,且到稻香村,見過了大奶奶,拉了紫鵑一同逛逛,便徑往李紈處來。他們都已知道晴雯未死,王夫人叫他進來,見麵時自有一番敘談。晴雯知道黛玉死後回生,與自己一樣,紫鵑不同回南,尚住園中。彼此見麵,覺比從前分外親熱,一手拉住紫鵑要去逛園子。李紈笑道:“噯喲喲!這樣數九天刮的西北風,臉上還受得嗎?真像好幾時沒有進園子裏來的人了。”
晴雯道:“橫豎要到各處姑娘們屋裏走走呢。”李紈道:“二姑娘已經出了閣,隻有三姑娘、四姑娘同邢大姑娘還在園子裏頭,等過了年再收拾屋子出來,咱們這幾個人都要往裏頭搬呢。”紫鵑道:“我這幾時也住得悶悶的,就同他逛逛去。”李紈道:“沒有像你們的兩個傻子,去去就回來。”又問晴雯:“你今兒晚上在那裏歇呢?”晴雯道:“我如今倒像做了遊方和尚,那裏肯留就在那裏掛單。”李紈笑道:“咱們家裏才出去了一個和尚還沒著落,你要做遊方僧,快鉸了頭發遊去,把那一個和尚引了回來可不好。”說的大家都笑起來。
當下晴墳同紫鵑同出了稻香村,一路行走。紫鵑想起那一晚做的夢,再不料他還沒有死,既有這個人在,那個夢像有些兆頭,或者姑娘同寶玉還有完聚之日也未可定。一頭思想,不覺到瀟湘館門前。紫鵑便要進去,和晴雯同至裏邊,見滿院竹枝青蔥如舊,一陣風敲,敗葉淅淅瀝瀝連凍雪都飄下來,聲韻淒清,荒涼滿目。獨有紫鵑到了這裏,想起黛玉便無精打采的呆站了一會。晴雯猜著他的心事,便道:“我舅舅家後園子裏也有幾叢竹子,我瞧著就想起這裏的光景來,再料不到林姑娘已經回南去了。有多大時候,園子裏頭就通變了樣兒。”紫鵑道:“你出去兩年,這裏的事情變遷不一,真像有幾十年似的。”
晴雯道:“我住在外頭,路隔的不遠,裏頭的事全彀兒沒有得知,說是活著,比死過的陰陽隔絕一般,隻算我是前兒見周大娘那一天才回生的。”紫鵑道:“你為什麽不打聽打聽裏頭的事?”晴雯道:“我舅舅是一個莊家老兒古板頭,自種自吃,輕易不和人家來往,連他侄兒、侄媳婦都不上門的,叫我那裏去打聽呢?”紫鵑道:“也怪不得你,城裏鄉間到底隔著好幾裏路,我住在園子裏,和那邊也像隔遠了幾千裏路。襲人嫁了一家姓蔣的,說退了回去,我昨兒才知道。到底不知他家為什麽退了襲人回去?”晴雯道:“姓蔣的不要襲人自然有個緣故,你要查察他什麽?”二人說著,走進屋子裏,惟有空空一室,觸目傷心。紫鵑先退了出來,晴雯跟在後麵。又到廂房裏,見炕火微紅,桌上擺著酒壺、茶盞,燭台上未盡半枝殘燭,像還有人在此上夜的光景。
晴雯拉著紫鵑道:“走罷!咱們去瞧瞧我先前住的屋子,如今也不知糟蹋的什麽樣了!”紫鵑道:“你們那院子裏還是寶主做親那一天去走了一趟,到如今再沒去過。”晴雯道:“寶玉在怡紅院做親的嗎?”紫鵑道:“你不知,寶玉做親時怪事多著呢。在裏頭多住幾天,自然一件件都明白了,那時候瞞的鼓也似的緊。因我要去瞧熱鬧,到怡紅院瞎跑了一趟,那知他們已挪了地場。”晴雯一麵聽說,想到寶、黛二人心事,後來竟娶了寶姑娘,雖聞大略,究未深悉其故,意欲探問紫鵑,又恐他礙著黛玉不肯細說,便笑問紫鵑道:“妹妹,你可知道寶玉到底為什麽去做了和尚呢?”紫鵑沉下臉來道:“你問的奇,寶玉去做和尚怎麽問起我來?”晴雯道:“好妹妹,別生氣。因我出去了不知裏頭的事,白問問你。”紫鵑道:“襲人走了還有麝月、秋紋這一班人都沒死,為什麽不去問他們?”晴雯道:“他們就明白嗎?”紫鵑笑道:“你真發了昏了,他們不明白我倒明白這些事?
據我猜起來,隻怕為的是晴雯姑娘死了,寶玉才去做和尚呢。”
晴雯紅了臉啐道:“我算什麽呢,隻怕還為是……”晴雯講到這裏,又縮住了口。紫鵑接口道:“正經寶玉有一天回來,又添出你這一個死去活來的人,真也夢想不到的。你知道寶玉還回來不回來?”晴雯道:“好紫鵑姑娘,剛才我白問一句寶玉為什麽去做和尚,你就說我問得奇,你問我寶玉回來不回來,叫我怎麽樣對答你呢?或者丟不下紫鵑姑娘就回來也不定。”
紫鵑聽說,要來撕晴雯的嘴。
二人一路耍笑來到怡紅院。晴雯一看,恍如隔世重生。又到前後自己屋子裏細瞧一會,想起戲撕紈扇、病補雀裘,往事如在目前,止不住滴下淚來,比紫鵑進瀟湘館更添悲感。紫鵑道:“咱們別盡仔跑到這幾處空院子裏來發呆,天也不早了,你今兒進來,各處姑娘們屋裏該順便去走走,我也廝趕著。”
於是二人出了怡紅院,紫鵑道:“先前這幾年,到這院子裏來回的跑足有上千趟,今兒同你來走了這一回,以後就沒有什麽事跑到這裏來了。”晴雯道:“我呢?”紫鵑道:“你丟不下這屋子,愛住由你一個住著,晚上有妖精出來要吃了你去,再別抱怨人家。”晴雯道:“我單不怕是妖精,他敢來試試麽?”
紫鵑道:“好冷天氣,快走罷。”二人抄近路往秋爽齋等處都遍了。
回到稻香村,李紈也才從王夫人處回來。見林之孝家的急忙忙的趕來道:“有一件事,平姑娘叫我來回大奶奶。正是年近歲逼,照常的事還鬧不開,擱得住接二連三的有這些事出來?也真沒法兒了。瀟湘館上夜的老婆子來回,那個地方近來很不安靜,夜夜聽的屋前屋後有整百人不住的跑動。昨兒晚上他們睡到半夜裏,竟像有人進去把炕上睡的人都拖了下來,說瀟湘館出了妖精了。”李紈道:“林姑娘走後,裏頭東西都收拾出來的了,剛是幾間空屋,他們還在那裏上什麽夜?”林家的道:“因為這幾個人派的專管那裏花息,左近也沒住處,就一搭兩便歇著看看屋子的。”李紈便向紫鵑問道:“這屋子你是住慣的,頭裏見過什麽沒有?”紫鵑道:“那裏有這些事?就是姑娘病凶的時候,也是安安靜靜的。”李紈道:“如今怎麽忽然鬧出這些話來?想他們賭的賭,喝的喝,自己攪昏挺到炕上,便是那麽亂夢顛倒起來。既然那裏有妖怪,叫他們另找睡的地場去,等二奶奶好了,你再回一聲,這會兒叫我有什麽法兒呢?”晴雯聽了便指著紫鵑道:“都是你剛才說起妖精,妖精來了。”紫鵑便指著晴雯道:“大奶奶,道他是不怕妖精的,今夜推他到那裏歇去。”未知李紈可叫晴雯到瀟湘館去睡歇,晴雯去也不去,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