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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回 恩怨分明賢太守掛冠歸去 賢奸報複小翰林衣錦還鄉

  詞曰:隻道昧心天不報,誰知迅速難逃。從前做事太矜驕,而今沒興處,便是可憐宵。夫婦十年重會麵,麟兒已奮雲霄。

  一朝燕返舊時巢,天恩隨日至,仙樂逐雲飄。

  右調《臨江仙》話說曾九功別了幹家父子,在路不分晝夜,兼程而進。不及兩月,已到南雄。未曾上任,先欲將幹白虹書信親致麗容,便自換了微服,跟著一個小廝,信步尋至庵中。才走入門,早見貼著幹浚郊的喜單,便知不錯。恰好周氏也正走出來,曾九功因問道 :"這庵裏有個幹家的女眷住著麽?"周氏見他是外 鄉人,不敢便說是有,隻應道 :"相公是何處來的,卻問人家 女眷?"曾九功道 :"他家丈夫寄的家信在此,所以相問。" 周氏喜道:"相公在何處遇見幹相公來?既有家信,快些與我。"曾九功便在袖裏摸出,遞與周氏道 :"我與幹相公是結盟兄弟,他今現在京中,特托我來報喜,必求幹奶奶麵見,尚有許多話說 。"周氏道:"相公請佛殿上坐,我進去傳說便了 。"連忙轉身入內,將這封書送與麗容。麗容見說丈夫有信,猶如獲了明珠,連忙拆開看了,大喜道 :"原來我丈夫已同兒子在 京,那送書的就是本府太爺 。"周氏聽說,驚得魂不附體,忙 同麗容趨出,向曾九功連連磕頭道:"老尼不知太爺到來,失於小心,還求見宥 。"曾九功慌忙止住,見麗容已在麵前,折 身便拜,麗容回拜不迭。曾九功謝道 :"不佞忝與幹兄拜為手 足,向沐垂青,令郎早領首薦,聯蜚在即,今不佞叨教此土,幸與恩嫂咫尺相依,得以少抒恭敬 。"便將幹白虹父子向來之 事,細述一遍。麗容道 :"小兒荷蒙提挈,乃得寸進,感佩不 淺。賤妾女流,又辱屈尊垂盼,沾榮多矣 。"曾九功道:"那 一位師父姓周?"麗容道 :"就是這位。"曾九功深深一揖道: "幹奶奶向來蒙你恩待,我所深知,先有白鏹百金,聊償薪水, 你日後終養之事,都在我身上 。"周氏跪謝道:"怎當老爺抬 舉。幹奶奶在此,正愧服侍不周,敢受老爺恩賞?"曾九功道:"將來尚欲補報,此些些之物,何消固辭。"周氏隻得叩頭而 受。

  麗容道 :"妾有一事,向來含忍至今,無門可訴。老爺今 為此地公祖,正可仰藉持平,少伸冤抑。賤妾孤苦無依,人離家破,實因陳與權蒙麵喪心,奸謀抄占,以至於此 。"曾九功 道 :"此事令郎言之最詳,恩嫂不必再說。不佞這番實實為此 而來,尊嫂俟我下馬之日,速投一紙呈狀,用令郎出名,我自有手段斷還恩嫂故業便了。今日微行至此,衙役已四散迎接,不好耽延,隻得告別。直等事終之後,再盡衷曲 。"說罷,別 了兩人,出門而去。正是:十載雲泥青眼留,詙來五馬事微遊。

  未憑熊軾臨南麵,先向雲林謁女流。

  曾九功擇吉上任,父老遮道相迎,朱幡彩仗,極其嚴肅。

  因係翰林改調之官,聲望愈加清貴。行過了香,升堂治事,真個吏行冰上,人在鏡中。陳與權也來趨賀,曾九功不容相見。

  看官,你道陳與權此際該赴春闈,如何尚在家裏?原來他連年在外兜攬事情,鄉裏又過於橫虐,竟被冤民告發,布政司查有訟事幹連,不肯起文赴北,故此未得會試。後來聞知新任府官乃是曾九功,因想當年曾有一麵,這幾案訟事,必然垂情保護。

  隻可惜他在京中要與我結盟,我卻不曾看他在眼裏。那知曾九功放告之曰,訟者愈多,金麗容也具詞赴控。曾九功盡批親鞫,逐案簽牌,差提紛出。

  一日喚齊原告,會同廳縣各司,在於城隍廟公審。陳與權因見曾九功風威嚴厲,仍換了青衣小帽,跪於案前。曾九攻略不睬他,隻逐一叫原告質對。陳與權見事皆真實,贓證鑿然,難以遁飾,盡皆頓口無言。及審到金麗容之事,曾九功拍案道:"此事本府在京時,已知原委,今日對簿,正魑魅現形之時。 況幹浚郊所告甚明,金氏現在質審,事果真確,你不許抵賴。

  倘有可辯,亦須麵對明白 。"陳與權俯首唯諾,曾九功便令他 兩人質證。麗容積恨有年,一見仇人,不覺怒從心起,便指定了麵罵道:"你這蒙麵昧心的禽獸,可記得凍死在南雄嶺上的時節,我家丈夫扶下來,灌活奉養在家的好處麽?"陳與權道:"是有的。"麗容道:"可記得輕裘肥馬,僮仆跟隨,書館岑 寂,贈以美婢,聘娶喬氏,慨費千金麽?"陳與權道 :"也是 有的 。"麗容又道:"為你進學,所費不必言,隻事敗之後,拖累進京,幾斃刑獄,幸邀寬宥,又替你揮資援例,複費萬金,謀登鄉榜,可記得了?"陳與權道 :"記得。"麗容道:"因 你被劉天相負心,我家丈夫不平,仗義報仇,幾乎陷身大辟。

  虧得義夫戚宗孝挺身代死,得以減等配徒,一去數年,死生未保,這都為著誰來?"麗容說到此際,潸然淚下。陳與權道:"這不關我事,他自殺人,應該受罪,難道我替得他?"曾九 功怒道 :"為你複仇,怎說不關你事?戚宗孝並未殺人,為何 反拚生相救麽?"陳與權聽說,便不敢開口。

  麗容道 :"丈夫起解之時,鄰裏俱送,你獨漠不相關,反 銬孤寡可欺,把我田產住居,盡行吞占,詭言另買新宅,逼逐我母子出門。不隔兩月,屋主催房,使我棲身無地 。"陳與權 道 :"住居係幹兄相送,田產是我家買的祖業,並非幹氏之產。" 曾九功道:"幹白虹住居,隻借與你一半,今明明全占,還要強飾 !"麗容道:"就是田地租房,現有原主原契,如何賴 得?"陳與權道 :"我家田有佃票,屋有租單,請老公祖電閱。 曾九功看了道:"你租佃之產,即係幹家原契之產,既無交易緣由,使屬吞占 。"即差健快,飛提佃戶租戶到案對審。 不一時,盡皆拘齊,曾九功喝道 :"你租佃陳舉人田產, 可知先前是那一家的?陳舉人得業,曾否有人會租?你一定知情。今日在公所會審,不許半語支吾,若有不實說的,夾棍伺候 。"這些鄉村小民,見太守威嚴之下,且陳家被害眾多,諒 難遮瞞,便實稟道 :"當初這田產其實是幹白虹的丈人金守溪 的,後來金守溪去世,傳與女兒女婿,合裏共知。因先年幹白虹犯事遠出,陳舉人便差管家吩咐小的們,不許還租。未幾,忽逼勒小的們換寫租佃文契,並沒有人同來會租。以後年年俱是陳氏收息。這些都是真情,其餘事體,小的們一概不知。若有半字虛言,願受刑罰 。"曾九功道:"陳舉人吞占之謀,今已顯見,還有辯麽?"陳與權低頭服罪,不敢開口。麗容道 :"彼時住居產業,一無 所存,我又重買了住居,你妻於喬氏忽然誘我到家,隻道好意吐還田產,那知陰謀莫測,你竟殺死一人,將我母子圖賴,把宅舍家夥並衣裳內帑,盡行抄洗,使我母子蹌踉道路,廟宇棲身。情慘至此,能不酸鼻 !"曾九功拍案道:"殺人陷入,法不可怨!今所害之人,屍骸在於何處?"陳與權道 :"當日金氏恨我,故此把我外甥殺 死。若說圖賴,難道做母舅的反忍害死他不成?因幹兄向有小惠相加,未曾告他人命,已將屍骸火化,太公祖也不必窮究他罷 !"曾九功怒道:"好胡說!若非你自家殺死的,豈肯火化 滅跡?今且請回,候本府詳憲發落 。"說罷便欲退堂。 麗容又上去稟道 :"父親萬貫家財,都被陳舉人所吞,還 求斷還 。"曾九功道:"暫且請回,我自有處。"麗容隻得乘 轎回庵。眾被害見太守斷明,也各各散去。陳與權垂頭喪氣,上轎而回。有《淩霄竹》曲雲:風波舊日情,逞吾能。看他傾陷何須問。家先罄,業可吞,資堪並。深恩誰複重思省,從前做事今折證。沒興齊來總成空,請君歸去南雄嶺。

  次日曾九功備錄供招,並將各被害原詞,及陳與權殺死外甥、吞占有據的事,一並匯冊申詳。撫按即行該司核審明白,題參到部,奉旨將陳與權削去舉人,追贓問罪。該部谘送撫按,行到南雄府,曾九功便著人通知金麗容,叫他速速到仁壽村來。

  自己會同刑廳及保昌知縣,竟詣陳與權家,直至中堂坐下。 陳與權聞知,慌忙出來叩見。曾九功道 :"前日本府審時, 尚以禮貌待汝,今已奉旨黜革,可去了冠服相見。"陳與權因太守到他家中,初還認是好意,不想忽聽說奉旨削籍,要去他衣冠,嚇得魂不附體。隻見兩邊皂隸,竟走攏來,寬他的尊服。

  陳與權慌了,大喊道 :"我犯什麽大法,敢弄壞我前程?就是 幹家的產業,我情願還他罷了 。"曾九公功道:"吞占之物, 今日自當斷給原主,固不消說,隻殺死外甥一案,罪幹人命重情,恐還不止黜革,尚需問罪哩 。"陳與權聽說,心裏著了急, 隻得不問自招,忽吐出真情來道 :"太公祖老爺,神明在上, 我其實沒有殺人的謔 。"曾九功道:"不是你殺的,如何把屍 骸擅自焚化?顯係情虛滅跡,還要強辯 !"陳與權道:"其實 有個緣故。當初幹家田產,我占之猶為未足,因又利他家財殷厚,故令妻子哄說還他產業,誘得金氏母子到家,圈留過宿。

  將小廝麵塗雞血,刺刀衣服,習染猩紅,叫他僵臥於地,圖賴金氏殺死,假稱外甥,抄沒了他資產是有的,並沒有真正殺人。

  這小廝現在,太老爺喚他來問便知 。"曾九功聽說,便叫那小 廝來審。

  這小廝聽得官府叫他,嚇得三魂失了兩魂,跪在案前,抖個不住。曾九功問道 :"你家主六七年前,曾否叫你假扮死人, 嚇詐金氏,有這事麽?"小廝道 :"有的。當初相公叫我把雞 血塗了麵孔,躺在地上,就將殺雞的刀子,也撩在身邊,叫我咬定牙關,動也不動,裝作死人,嚇這幹奶奶是實 。"曾九功 道 :"不信有此事,想是家主教導你說的,夾起來。"兩邊皂 隸一聲吆喝,把小撕扯下去,褪了襪子,用夾棍收起來。可憐這小廝不多年紀,那裏吃著官刑?不覺死而複蘇,亂哭亂喊。

  曾九功三推四問,總與前供無異,知是真情。便問道:"你好端端假做死人,幫家主詐人的東西,可曾分與你多少?"小廝道 :"沒有。起初相公原許我做成了圈套,賞我一個老婆,如 今連這老婆也賴了 。"刑廳與縣官都笑道:"施此詭計,抄占 多少家私,還賴這小廝的妻子,可知陳生隨處負心,吃人不足。

  數年不平之案,今日可謂水落石出矣 。"曾九功便請麗容上去 道 :"陳舉人田產住房,委係你家故業。今日我與刑廳及縣主, 三麵審明,理應斷還與你。你可從內至外,一一驗明,趁本府在此,不致更有爭競。若有吞占別主贓物,非係你家者,須交與本府,發還眾被害領去。你家什物,倘有缺少,亦須報明本府,著他補賠 。"陳與權道 :"家中所有,大半是我自己產業,求太老爺鑒 還 。"曾九功道:"你當日一身狼狽,死於風雪之中,幹白虹 在南雄嶺上救你,此時田產何在?敢是你懷裏邊揣過來的麽?"陳與權便沒得說,隻得同麗容入內,一應田房文簿,盡行交還。麗容檢看箱橐,現銀珍飾,尚有數千,新置田地,又有千畝。但恐太守等久不便,因出來稟道 :"寒家什物,一時查點 不盡,但有新買田地千餘畝,聽太爺發還眾人。其資飾銀兩,情願隻取一半,其餘聽憑太爺分派 。"曾九功道:"你既如此 好義,本府當有處分。可將此一半家財,分為二股,一股給予眾被害領歸,一股發與尼姑周氏。起造大殿,供佛焚修。今已交割明白,本府即當詳憲,陳生命案既虛,姑免擬罪。此處仍是幹家住宅,不許在此安身,可與妻子奴仆立遷別境,勿得留戀 。"陳與權跪下哀哭道 :"當初幹兄曾與我一半房屋,還求太 老爺開恩,少賜棲身之處 。"曾九功道:"既幹家如此待你, 誰叫你負心!快些出去,不許多說 。"陳與權道:"可憐我中 過舉人,稍有薄麵,一時叫我領著妻於投奔在那處去?"曾九功道 :"譬如禽獸,隨地而宿。你負義忘恩,原與禽獸無異, 有誰憐你 !"叫皂隸逐他出去,許多衙役生生把陳與權叉出外 廂,又一起公差趕入內室,將喬氏一把揪來,雙雙的推在門外。

  曾九功與廳縣兩官,一齊起身而去。正是:當年漂泊苦無棲,今日依然複舊時。

  可惜半生空富貴,單單贏得一妖妻。

  陳與權欲待再挨入去,爭奈門已緊閉,隻得與妻子大哭一場,含淚而走。陳與權道 :"我如今且尋個人家安了身,慢慢 再圖地步便好 。"喬氏道:"除非借親戚人家,方有些體麵。 隻是你外鄉人,並無瓜葛,我家父母,早已去世,又無兄弟姐妹,可以相依,如何是好 !"陳與權道:"我陳氏既無親族, 凡是姓喬的,不論遠近,且去投他再處 。"喬氏無奈,隻得一 隨一唱,同走入城。那知喬氏雖係親情,隻因陳與權平日自恃舉人,不看人在眼裏,並不曾往來。況且已被官府斥逐,不齒人類,俱閉門不納。兩人無奈,隻得哭道 :"親戚眼見如此, 反不如借朋友人家住罷。雖然沒有體麵,也顧不得了 。"誰料 這些大家小戶,一發堅拒不容。夫婦兩人南北奔馳,不論城裏城外,凡有一麵的,盡皆走到,那裏有個人憐他一憐,應他一應!陳與權忽又想道 :"除非這個人,當初極奉我的,不怕他 不肯 。"喬氏問是何人,陳與權道:"就是先年借他房子與金 氏住的那孫秀卿,是小家財主,或者還可相容。"喬氏喜曰:"既是這等,快些去麽。"兩人又望孫家走來。哪知如今的人, 大凡有了錢財,成個富翁,便極勢利。榮貴的,就出格奉承;落魄的,隨你至親骨戚,便冷眼相加。這日見陳與權夫婦挨身上門,明知他舉人己忒了腔,且被官府審逐,諒已無勢可借,就嚴聲峻拒。陳與權又因其白丁可欺,死死坐在家中,推也推他不出。孫秀卿著了忙,如飛到府裏稟官,說陳與權既被斥逐,出在擾害愚民,曾九功大怒,立差快手,押逐出境。

  陳與權正在孫家炒鬧,隻見兩個青衣人持著牌票進來道:"我奉太爺差來,說陳爺既無住處,著我喚兩肩小轎,送陳爺 與奶奶到南雄嶺上草庵裏去住罷 。"陳與權已知此處安身不牢, 隻得聽憑驅遣。那知到得嶺上,雖有個草庵,卻在荊棘叢中不通往來的去處。快手把兩人送入庵中,匆匆而去。陳與權看那草庵,四壁欹斜,風雨不蔽,板床折足,土灶無煙。清早餓到臨晚,腹中甚餒,空山野徑,鬼哭猿啼,並無寸草可食。次日等客商過往,老著臉哀求救濟,自言中過舉人,因昧心吞占,遭此惡報。眾客商憐他,往往贈些幹糧。

  苟延了月餘,一日忽見劉天相蓬首垢麵,忽然入室,厲聲泣道 :"我當日負心,死固無怨,今日你也負人恩德,須償還 我命來 !"說罷,倏然不見。陳與權驟發大病,是夜暴亡。喬 氏亦享用半生,吃不得恁般狼狽。不隔數日,相繼餓死。可惜好個陳與權,枉費了數載機謀,依然死於南雄嶺上,可知天道可還,報施最巧,隻因他兩人昧了一點本心,忘恩負義,遂有如此之報。詩雲:十年前在南雄嶺,十年後向南雄住。

  中間數載享膏腴,不記前番風雪處。

  負他青眼十分恩,錙橐田園悉我踞。

  蒼蒼報旋轉睫間,來處來從去處去。

  卻說曾九功處置了陳與權,恢複了幹家產業,並為周氏尼姑裝佛造殿,恩怨已明,夙誌既遂,便有急流勇退之意。未幾,忽報幹浚郊已中了第五名會魁,到得殿試後,又報了二甲第一,選授翰林院編修。曾九功喜躍如狂,登門慶賀,既而想道 : "幹兄兒子既貴,家園複整,錦旋在即,歡聚不遙,可謂得誌 矣。但我原係詞林,今改調外職,非我素願,不過欲明恩怨耳。

  今誌已遂,何必碌碌仕途,沉淪宦海。莫若退歸林下,優遊自得,豈不賢於金紫?況幹兄本無報怨之心,我此番舉動,大非幹兄之意。不即退而避去,更待何時 !"誌念既決,即往省城, 麵謁撫、按,交還印綬,懇其題疏另補。撫、按俱說 :"貴府 才品端凝,青年敏練,正宜共輔太平,何以乞休恁早?"曾九功道 :"卑職性好山林,誌安淡泊,專城之寄,實不勝任。敢 求老大人俯賜題黜,不勝銘感 。"撫、按隻是不許。曾九功便 將文憑印綬,送置案頭,飄然而去。歸到南雄府署,收拾行裝,同陸小姐徑回山東不題。

  再說幹白虹父子,在京甚是榮耀。一日天子見幹浚郊衝年英俊,龍顏大悅,命入內宮賦詩。各院嬪妃,見幹浚郊風流年少,盡皆傾愛。羅巾命詠,紈扇求詩,賜花賜酒,寵贈尤多,三十六宮,盡皆遊遍。天子問道 :"卿年幾何?可曾娶否?" 幹浚郊回奏道 :"臣年才一十七歲,己聘太守歐陽健之女,尚 未成婚 。"天子道:"既有所聘,自當即賦宜家,賜爾明日完 婚,朕當助彩 。"幹浚郊叩頭謝恩而出。隨即報與歐陽健,次 日準備成親,奉旨頒賜金花彩緞,各官慶賀。到得吉時,花燈 鼓樂,到院相迎。幹浚郊坐下高頭駿馬,繡旗黃蓋,銀瓜朱棍,穿著大紅吉服,烏紗帽上兩朵銀花,聯著蓮花白麵,猶如玉洞仙郎。迎至歐陽府中,引出一位小姐,嫋嫋婷婷,珠輝玉映,立於氍毹之上,雙雙交拜。行禮已畢,共綰紅絲,羅扇輕攜,紗燈簇擁,送入洞房深處。是夜帶解同心,枝交連理,錦被忽翻春浪,高堂乍斂殘雲。明日具疏告假,回鄉省母。聖旨嘉其孝義,準假一年。幹浚郊大喜,辭別嶽丈,即同父親收拾出京。

  各官餞送,自不必說。一到山東,曾九功設餞相迎,幹白虹驚訝道 :"老弟在粵中做官,如何又在家裏?"曾九功告以乞休 之故,將幹白虹父子款留兩日,後日匆匆起程。曾九功遠道相送,揮淚而別。

  幹白虹父子不分晝夜,趕到家鄉,夫妻母子相逢,一番悲喜,不言可知。幹白虹問及陳與權何往,麗容詳述曾九功報怨之事。幹白虹愀然不樂,尋至南雄嶺上,將陳與權屍骸具棺盛殮,買地安葬,廣植鬆揪。另建一所觀音庵,托個僧人,照管墳墓,侍奉香火。此皆幹白虹不忘故交,不念舊惡的厚處。

  過了數日,幹浚郊親往尼庵,拜謝周氏與尼姑豢養之恩,將三千銀子建殿塑佛,並給良田千畝,與他食以娛老。又訪戚宗孝屍棺,也為他造墳安葬,建立牌坊,題曰"義士戚宗孝之墓 "。又向戚氏近宗與他嗣立一子為後,給予田產資生。閭裏 親鄰,盡皆存恤,無不稱為厚德君子。

  過了一年,假滿進京,補升修撰,後來直做到文淵閣學士。

  幹白虹亦贈禮部尚書,麗容與歐陽小姐俱受一品封誥。曾九功過了幾年,天子慕其高節,仍召回內院,後邊也做到都察院大堂。

  幹白虹壽至九十,忽然悟道成仙,就有紫陽真人,白日飛來,與之乘鶴而去。自後幹氏科第不絕,子孫繁衍,以享厚德之報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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