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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回 施計放火盜人頭

  話說店小二捧上夜飯,馬俊、周順用畢,小二收去家夥,過了一會,方才捧上酒肴,擺在桌上。周順坐在上麵,馬俊對坐,小二斟酒。二人飲至數巡,馬俊問小二道:“你家既有這些房子,因何卻沒有人〔住〕下?”小二道:“實不相瞞,這所房子原是孫相公府中的,原先此處要算我這個下處為第一,終日裏擠不開。隻因今春孫相公是他嶽丈請他到爭春園飲酒遊玩,不知為著何事,與本城了不得麽的公子鬥起口來,偶有個紅麵大漢,把米府家丁打散,又有個黑麵大漢幫著,那紅臉漢子打得那米府家丁無處躲奔。不知怎樣的那兩個大漢又到孫相公府中吃酒,米府有個石相公,領了許多人打到孫家來,就被那紅臉人打死米府多少家丁,那黑臉人又把那石敢當撞死,那兩個漢子竟自逃走,可憐把個懦弱的孫相公拿到縣裏,苦打成招,問成死罪,隻在秋後就要處決。被他家打死的人共有三十多名,總停在孫府廳上不敢掩埋,因那些冤魂到了晚上就拋磚撩瓦,那些下宿的客人說我家店中離他家不遠,恐怕惹著了怨鬼,故此就沒有人來住了。”馬俊聽了,方知孫佩住在此地。又問:“如今孫家可有甚麽人了?”小二說道:“他家那些家人婦女丫鬟爭行走散,隻有兩個老管家還住在後麵。此房賃與我家開下處,每日到我們店中付食米去過活。”馬俊道:“如此這孫相公在那裏?”小二道:“孫相公在縣衙門內牢裏,前日他家人到監內去看孫相公,回來說道,監內行了牢瘟,滿牢人盡行睡倒,如今的罪人俱提到府監內,相公危在旦夕,隻怕還要死呢。”馬俊又問道:“難道監內就沒有個名醫調治麽?”小二道:“監內雖有大夫,總是些不中用的,那有名有時的大夫卻不能下監醫治,若是把我們這裏有名的羅大夫請下監去,不消幾天就都好了。”馬俊道:“是那個羅大夫?他有這樣好手段,本縣太爺如何不發他下監醫治罪人?”小二道:“本縣太爺貪贓極盛,每日飲酒取樂,他那裏管到這些閑事?”馬俊問道:“這羅大夫住在那裏?叫甚名字?”小二道:“離此不遠,一直向東走就,有個掛牌上寫‘羅輝庵大小方脈’,人若有病症,請他一看,一劑藥就好了。”馬俊問過實信,小二又取了兩壺酒來放下,說道:“小人要去收拾物件,大爺若是要酒,喊小人一聲就送來。”言畢,小二去了。

  馬俊對周順說道:“我與兄長興興頭頭的來此,指望救孫佩的,不意他又病在監內,縱然救他出來,又不能行走,也是枉然。這怎好回去見那郝大哥哩?”周順道:“這卻不妨,就說孫佩身染重病,如何救得?”馬俊道:“況無患據,他們那裏肯信?”就把眉頭一促,計上心來,須得要如此如此,方可為妙。欲要將話說與周順知之,恐他害怕,待行事之時打發他回去。主意已定。小二收拾完了家夥,來到後麵說道:“爺們吃完了酒了。”馬俊道:“你可把碗盞收去,再拿兩壺酒來。”小二依言收去了家夥,又取了酒來。馬俊道:“你可把中門閉了,俺們要睡了。”小二聽了,收完家夥,取了兩盆水來,與馬俊、周順洗了手腳。馬俊道:“小二,那府衙門在那裏?”小二道:“就在前街便是。”小二說罷,收拾了家夥,將中門閉了,往前麵去。馬俊打發小二去後,將酒肴拿進房來,與周順坐下飲了幾杯,說道:“仁兄在此少坐,待二弟走走就來。”周順道:“更深夜晚,往那裏去?若有事,到天明去罷。”馬俊道:“仁兄不要管我,我就去就來。”便在行李內不知取了什麽東西,放在腰內,又換了衣服,便對周順說道:“若是小二來取甚東西,切不可開門。”言畢,就到天井內將腰一彎,輕輕的縱上屋去,暫時不見了。周順暗道:這馬俊鬼頭鬼腦的,黑夜黃昏出入,必要做出事來。

  不說周順著驚,再說馬俊在屋上沿房過街,行了一會,並不見知府的衙門。正在找尋之間,隻聽得後麵更鼓之聲,那梆子敲得咭咯金鑼響聲,他才轉回來,就聽那梆聲。又過了十數進房屋,隻見前麵隱隱的有些燈光,他就在屋上伏下身子,望下舉目一看,隻見前麵一個高大的照壁,畫得花花綠綠,卻看不明白。又見那高高的大府門,門前掛著兩個紗燈,上麵寫著“開封府正堂”五個大字,約有十幾個巡更的更役,手執軍器,左右巡邏。馬俊暗道:此處正是知府的衙門。便縱那屋上,向西首輕輕的跳過牆東,進了儀門。西首又有高大牆垣,牆上放有許多荊棘,想必此處定是監獄所在。裏麵巡邏的更役時刻往來,不能下手。等了半會,那巡役的到後麵去巡察,馬俊乘著空時從屋上落下,四處裏一望,並無個起火之物,走到獄神堂中看時,隻見神鬼旁邊堆著二三十個柴草,還有些破壞的家夥堆在上麵。馬俊想道:就在此地放起火來,天從人願,況獄神前有現成的燈火,就拿一把柴草在燈頭點著,推上一塊又拽上些柴草,不覺的就呼呼的燒起來了。馬俊離了獄神堂,依舊上屋竟自回寓去了。

  再說那獄神堂被馬俊放火燒著了柴草,天意如此,一霎時騰騰火起,更役便丟了鑼,都向前救火去了,那裏救得滅?那獄裏罪人聞得牢內失起火來,各各要命,獄卒連忙開了牢門,眾人往外一擁,各要逃生,驚得那中門卒役忙把東西兩囹門關好,卻不曾走脫一犯。此時宿堂的人役慌在一堆,跑進大堂宅門上亂敲梆子,驚動守宅門的家丁,問道:“有甚麽急事胡亂敲梆?”衙役道:“不好了,獄中失了火了,燒得凶險,煩大叔稟聲老爺。”那家丁聽說獄中失火,忙到裏麵稟道:“獄中失了火了。”幸得知府未曾安睡,聞得此言,吃了一驚,急忙出堂看時,隻見火勢凶猛。知府跌足說道:“罷了罷了,倘若燒死重犯,叫本府如何回得上司?有負朝廷四品之職,這都是獄卒自不小心,故而失火燒起。”這知府乃湖廣人氏,姓雷名宸,字照丹,乃乙未科第十二名進士出身。蒞任一年,為官清正,不徇情麵,不貪民財,不怕鄉紳官宦,斷事風燥,決才最高,滿城百姓無一個不稱他是“雷青天”,鐵麵無情膽氣最大,又不懼權宦,又叫做“雷鐵膽”。此時雷老爺初看火勢甚大,心中著急,次後見火勢微微的熄滅,方才放心。約有一更時候方才平熄。知府著人查點,可曾燒了民房。獄卒稟道:“隻燒了牢獄,不曾燒了民房。”門役又稟道:“獄內的人犯俱是看守在獄,犯人一名不少。”說:“老爺點名。”知府把重犯罪人一一查點,幸喜不曾燒及人犯,就將值日獄卒重責三十板革退。知府見人犯無處可收,即著衙役將重犯收禁縣監,待修理完時再提回收禁。此時一縣三衙五個廳官知守府參將俱來府前問安,雷公一一謝過了,依舊回衙去了。

  不提知府回去,再說馬俊因見監內起火,方才回來。那周順見馬俊一去多時不回,心中疑忽不定;又聽得外麵喧嘩,正慮之間,隻得出門外聽聽,忽然馬俊從屋上呼的一聲跳落在地。周順見了馬俊,便問道:“賢弟往那裏去的?因何此時方回?”馬俊就在周順耳邊說明放火之事,周順吃了一驚,說道:“卻為何事?”馬俊道:“因孫佩患病不愈,聞得羅先生專醫時病,欲要請他,恐他推三阻四。”又在周順耳邊低低說了一會:“知府收禁府監阻隔兩處,反為不美,因此把府監燒了,一總到縣監裏好醫治孫佩病症。”周順聽了,吃驚道:“羅先生那裏認得孫佩?又無人指點也是枉然。”馬俊道:“小的少不得陪著羅先生下監,說出緣故。今晚卻不去,明日晚間行事,仁兄到後日先回杭州,說與郝大哥知道,等孫佩的病好了,一同前來相見。”周順道:“事雖如此,我和賢弟同來,如今怎好我先回去?必須等著賢弟一同去才是。”馬俊道:“仁兄若在此地,小弟反放心不下,我一人在此卻無妨礙。”周順隻得依言,心內甚是放心不下。二人正在店中安歇,正要睡時,隻聽得外麵喧嚷,隻認做大盜,再聽時,方才曉得失火。那店主看了一回,依然來關門安睡。馬俊故意的問店小二道:“是那裏失火?隻聽得喧嚷。”小二見問,回道:“是本府監內失火,適才那些罪犯都發在縣監內去了,爺們請睡罷,此時火已熄了。”馬俊答應了一聲,那小二去睡了。周順先前還不信,聽見小二說了,方信了馬俊之言不謬。當時二人睡了一宿。

  天明早起,梳洗已畢,用過早膳,換了幾件新衣服,就與小二說道:“昨日我與你的房錢,是今日的所費。俺在此買些貨物,不知是三日五日才買得,天天算賬這不是個道理,俺這錠銀子與你店主收算便了。”小二聽得與店主銀子,心中歡喜道:“隻是小人伏侍不周。”便叫主人取了這銀子。馬俊對小二道:“俺見你店中無事,你可和我上街去頑頑。”小二滿口依允。馬俊要小二指路,就與他五錢銀子,小二得了銀子,與店主說明,馬俊閉上了房門,與周順、小二三人出了房門,先到府首去頑。隻見那些禁卒在那裏拋磚弄瓦,馬俊與周順隻是暗笑,小二帶馬俊、周順到那熱鬧地方玩了一會,不覺肚中饑餓,三人到飯店中吃了些酒飯,依舊上街玩耍。馬俊問道:“米相府在那裏?”小二道:“就在縣東首便是。”小二便將二人領至相府。馬俊看那米府,果然熱鬧。馬俊將出入的路徑看在肚內,又認了羅先生的住宅,鮑成仁的門戶,直至申牌時分,三人才回。不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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