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馮淵,要從壁上拿刀,報那一鏢之仇,一聽祝福趕著他叫舅老爺,說怎麽這樣早就來呢。和尚說:“我也是半夜沒睡覺。”祝福說:“我們也是半夜沒睡覺。”和尚問:“你們半夜不睡覺,做什麽來著?”祝福說:“救人來著。”和尚說:“我半夜沒睡覺也是救人來著。”祝福說:“舅爺救的是誰?”和尚說:“我救的是菜園子那個顧氏,張得立的妻子。你們救的是誰?”祝福將要往下說,忽聽姑娘那旁說:“舅舅來了嗎?你進來罷,我告訴你一句話說。”和尚往後就走,說:“姐姐起來沒有?”老太太說:“我早就起來了。”和尚來至後麵,見了姐姐與姑娘,剛剛坐下,姑娘就把始未根由,怎麽救的馮淵,細細說了一遍。和尚說:“甥女兒,這倒不錯了,怕他不準是個校尉罷?許他信口胡說哪?我因知道菜園子張得立的妻子叫金頭老虎賈士正搶了去了。我昨晚到了賈士正家裏,不知他們同什麽人在那裏動手。見由東夾道跑過一個人,我料著必是賈士正一黨之人,我到後樓上,殺了四個婆子,背著她從後樓跑出來了,就見著他跟下我來。我沒敢直奔廟去,由東北繞至後街,複又奔正西廟後而來。他在後邊說了話了,叫把這個婦人給他留下。我一想更是他們的人了,微一收步打了他一鏢,也沒管他的死活,我就進廟去了。據我想起來,他還不定是個好人不是好人哪。”姑娘說:“這個人,現在前邊櫃房睡覺呢,如不是個好人,咱們別把他放走了。”姑娘便叫祝大哥,把那位馮老爺請進來。
你道馮淵怎麽沒出來動手哪,皆因是祝福管著那人叫舅老爺,想必是姑娘的舅舅,又聽他說救了菜園子顧氏,這個和尚倒也是個好人,雖然中了他一鏢,又是他外甥女兒救的,有此一想,故此不好意思出來動手。祝福說:“有請馮老爺,裏麵說話。”馮淵複又挎上刀,跟著祝福到了後麵,見著和尚。僧人念一聲“阿彌陀佛”,馮淵一恭到地。和尚說:“方才聽我姐姐所說,貴姓是馮嗎?”馮爺說:“正是。沒請教師傅貴上下?”和尚說:“小僧廣慧。”馮淵又問:“寶刹?”回答法通寺。原來這個和尚,先前之時,跟著他姊丈尹剛傑保鏢為生,因他姊丈一死,自己很灰心,看人生在世如大夢一場,幾十年的光景,口眼一閉,萬事皆休。他看破世俗,才削發為僧。他本姓劉叫萬通,外號人稱鐵牛劉萬通,就在這法通寺拜了靜元和尚為師,與他起名就叫廣慧,出家之後,人家管著他叫生鐵佛。此人生來性情古怪,愛管不平之事,皆因姐姐與甥女兒在東昌無人照看,故此才把她們接來離廟相近,為是好照應她們娘兒兩個。要與甥女訂婚,又沒相當的,高不成低不就,富家嫌她們是異鄉人,寒家不就。皆因這件,才耽誤到三十歲,尚且終身未定。馮淵問完了他,他複又問馮淵的事情。回答:“我叫馮淵,開封府站堂聽差,六品校尉,外號人稱聖手秀士。”生鐵佛問:“大概是相諭出來辦差罷。”馮淵說:“萬歲爺冠袍帶履被白菊花盜去,我們是奉旨捉拿此人。”劉萬通問:“姑娘,你給他治好了,沒喝魚湯罷。”姑娘說:“正要叫我祝大哥買去哪。”和尚說:“不用買去了,我把他請在廟中,給他藥吃,比喝魚湯還強哪。”遂說:“馮老爺,請至廟中談話,不知意下如何?”馮淵說:“很好,很好。”遂即告辭老太太。劉氏說:“這是我兄弟。”又對萬通說:“此乃是貴客臨門,千萬不可慢待。”馮淵正往外走,劉氏又把和尚叫將回去,附耳低言,說了幾句話才出來。馮淵又給祝福行了禮,這才出離酒店,直奔法通寺。二人從前街進廟,直到禪堂來到屋內落座。叫小沙彌獻茶。馮淵問:“昨晚那個少婦,師傅可給送回家去了?”和尚說:“我送在她姑母家中去了。此時不能叫她露麵,賈士正家內,有幾條人命,那就不好辦了。”又問:“她的婆婆可知此事?”和尚說:“我也與她送信了。昨日晚間,是馮老爺你沒把話說明白,緊說叫我給你留下,我當你是賈士正一夥之人,故此才打了你一鏢,多多有罪。”馮淵說:“我也是錯會了意了。我想你一個出家人,背著一個少婦,怎麽能是好人呢?”說畢,二人哈哈大笑。
和尚從裏間屋中,取出一包麵子藥來,倒在茶碗內,用水衝將下去,馮淵喝下,工夫不大,就聽馮淵肚內咕嚕一聲響,和尚說:“大概是馮老爺餓了罷?”馮淵說:“何嚐不是。”立時預備齋飯,不叫馮淵喝酒,二人飽餐一頓,撤將下去,獻上茶來。複又問:“白菊花是哪路賊人?”馮淵說:“陳州人氏,姓晏,叫晏飛。”和尚說:“莫不是晏子托之子?”馮淵說了:“對了。”又問:“此人現今可曾拿獲?”馮淵說:“不但沒拿住,連冠袍帶履都未請回去哪!我就為此事而來。”就把藏珍樓怎麽不好進去,裏麵有內應,來請劉誌齊的話說了一遍。和尚又問:“請到劉誌齊沒有?”馮淵說:“請去了,昨日到他家中,他被人家請出去瞧墳地看風水與人點穴,不一定幾時才回來叫!”和尚說:“昨日他從我廟中回去,怎麽與人家看墳地?別是他不肯見你罷?”馮淵說:“真要是在家,不見我,可不是交情。師傅與此人要好麽?”和尚說:“莫逆至交,終朝盡在我廟中談話。”馮淵說:“我可就要找他去。”和尚說:“不用,我派人去找他,一找便來。”馮淵趕緊一恭到地,說:“就勞師傅,派人辛苦一趟罷。”和尚把徒弟叫過來,說:“你去到劉家團,把你劉伯伯請來,說我這裏立等。”
小和尚去後,劉萬通又問:“馮老爺,作官之人,怎麽外號人稱聖手秀士?”這一句話,問得馮淵麵紅過耳,羞怯怯的說:“實不瞞師傅說,我是綠林出身。”和尚說:“這就是了。老師是哪一位?”馮淵說:“我的師傅,姓吳,叫吳永安。”和尚說:“這可不是外人,人稱雙翅虎,對不對?謝童海是你甚麽人?”馮淵說:“那是我師叔。”又問:“馮老爺,定下姻親沒有?”馮淵說:“先在鄧家堡,後在霸王莊,又在王爺府幾處,因此就耽誤了。”和尚問他這些話,原是有心事,他臨出來之時,老太太附耳低言,就是叫他盤問盤問馮淵有沒娶親,姑娘是大了,不知他的根基,又貪著他有官,品貌也不錯,問問他要沒成家,就把姑娘給他。
和尚問了他,是吳永安的徒弟,這門親可以作的了,又說:“馮老爺,既是你沒定下姻親,方才我這甥女兒,你也見過了,頗不醜陋,意欲與你為妻,不知馮老爺意下如何?”馮淵一聽,“唔呀唔呀”鬧了兩個唔呀,說:“師傅論這件事,我也不能不應,無奈我是奉展大人、蔣大人差遣前來,與劉先生下書,我要在半路定親,有礙於理。”和尚說:“隻要馮老爺你願意,我就有主意。”馮淵問:“什麽方法?”和尚說:“親事隻要定妥,有人問你,說頭前三年內定的,他們哪裏搜查那個細底去?就是馮老爺不願意,那可不行。”馮淵說:“我是情甘意願。”和尚說:“馮老爺既然願意,多少留下點定禮。”馮淵說:“不行,我是任甚麽沒有,有個夜行衣包袱還丟了,定是叫我們夥計偷了去了,玉佩等項我是素常不愛帶那些東西。”和尚問:“怎麽夜行衣丟了?”馮淵就把住店,過那菜園子,問老婆子,回來’就丟了,去賈士正家中,又遇見徐良,定是他偷了去了等說了一遍。和尚問:“這徐良是誰?”馮淵說:“你難道沒看見他們前邊動手嗎?”和尚說:“我可知道他們前頭動手,我沒上前麵去,故此不知是誰。”和尚為難了半天,一回手從箱子裏取出一宗東西,原來是一根簇新鵝黃色的絲蠻帶叫馮淵係上,把馮淵那根絲蠻帶解下來,折疊折疊,用一張紅紙包上,就算為定禮。馮淵倒把一根新絲蠻帶係好,把刀挎上,就見小和尚進來說:“劉伯父到了!”和尚說請,就見劉誌齊青四楞巾,翠藍袍,腰係絲絛,白襪朱履,白臉麵,三綹長髯,見了和尚抱拳帶笑。僧人合掌當胸,念了一聲阿彌陀佛。馮淵過來,深深一恭到地,說道:“劉先生你一向可好?”劉誌齊答禮相還。上下瞧看兩眼,並不認識,問和尚:“這位是誰?”生鐵佛說:“你們二位不認識?”馮淵接著說道:“劉先生是貴人多忘事,我叫馮淵,上次同著沈仲元到過府上一趟,還是在你府上住宿的,劉先生莫非竟自忘記了不成?”劉誌齊說:“原來是馮賢弟,多年沒會的,我眼疏了。”連連告罪。馮淵就把三封書信掏將出來,遞與劉誌齊。劉先生接書,還未打開觀看,說:“昨日晚間,打門是你嗎?”馮淵說:“不錯,是我。”劉先生說:“怎麽賢弟你也不把話說明白了。我實情是在家中,聽說是南陽府的,我萬沒想到是你,總疑惑是團城子那裏請我來了。我如今與他們斷絕交情,倘要見麵,倒有些礙難之處。”隨說著話,就把三封信打開一看,俱都看畢,微微一笑,說:“馮老爺,如今作了官了,可喜可賀,這個方算是個正路。論說這三封書信,我衝著哪位都應當前去,無奈我可不能從命。此樓是我擺的,衝著東方保赤。如今他們小兄弟們任意胡為,我再三勸解,他們執意不從,我與他們斷絕交情,三節兩壽之禮,我都一概不受了。我如今要去破樓,他們不能不知,我豈不是反複無常的小人?你們幾位惱了我都使得,我不能做這樣事情。此樓沒有多大的奧妙,你們那裏不是沒有能人,辨別著辦理辦理就行了。”馮淵說:“不行,非你老先生去,此樓萬不能破。”央求再四,連和尚也說著如今怎麽是親戚,把甥女兒給了馮老爺的話說了一遍。劉誌齊無奈,說:“我可去不得,我給你們畫張樓圖去,此樓可破。”和尚問道:“幾時方能畫得?”劉誌齊說:“後天可得。事不宜遲,我還是就走。”馮淵、和尚送將出來,複又重施一禮。劉先生去後,和尚又帶著馮淵至酒鋪內拜見嶽母,給了定禮,仍然回廟。等到第三日,樓圖畫成,馮淵拿著樓圖,回到公館。要知如何破藏珍樓,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