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劉裕回兵至下邳,以船載輜重,自率精銳步歸。知何無忌敗死,卷甲兼行。將濟江,風急,眾鹹懼之。諸將請待風息,裕曰:“若天命助國,風當自息,不然,覆溺何害?”命登舟,舟移而風止。四月至建康,青州刺史諸葛長民、兗州刺史劉藩、並州刺史劉道鄰各將兵入衛。藩,毅之從弟也。
盧循兵威大振,將近建康。百官會議奏曰:“賊兵強盛,劉公回來,不如北走避之。”帝問曰:“賊在何處?”大臣曰:“賊在豫章,與京相隔五百餘裏。”帝曰:“賊尚未至,待到,避之不遲。”言訖罷朝。
卻說劉裕回兵至山陽,大哭鎮南將軍何無忌。忽聞朝野震駭,帝欲北遷之事,裕益大哭無忌,涕零不已。親自設席祭之,又令三軍掛孝三日。至癸未,始至京都,入朝覲帝,拜畢,帝曰:“太尉北征勞神。”裕曰:“陛下掌政事不易。”帝請劉公平身,裕曰:“近聞盧循領兵,已取豫章,將及到此,陛下議論若何?”帝曰:“今文武議欲遷都。”裕聽說乃怒曰:“大臣以為京都無人,故此畏避耶?”帝曰:“卿意如何?”裕曰:“主上曾與誰人議論也?”帝曰:“與眾議之,理尚未定,故召公回決之。”裕因問群臣曰:“請君主避者,願聞其詳!”
眾答曰:“妖賊虎豹也,挾強盛而寇四方,勒有百萬之師,近得豫章三郡,其勢甚大。吾建康可拒賊者長江也,今賊艨艟巨艦,何止數千,水陸並進,占地千裏,況明公北伐始還,瘡痍未複,侍衛老弱等數萬人,安可擋之?若依愚等,莫如早避,尚圖後複。”裕曰:“此乃迂闊之論也!建康自返正乘輿以來,今曆數載,安可一旦而棄於賊也?”帝曰:“若此將以何計拒之?”裕曰:“賊雖強盛,實易攻也。”帝曰:“如何易攻?”
裕曰:“賊之所統,皆烏合之眾、蟻聚之兵,軍無紀律,將無遠略,民心不附。以陛下雄武,仗先帝之靈,具文武之力,臣自以兵保為陛下破之!”言未畢,班部中撞出步騎將軍劉毅,上殿奏曰:“臣請精兵五萬先行,破此賊人。”裕謂毅曰:“今賊新捷鋒銳,莫可先動,必須嚴軍偕進。”毅曰:“賊眾雖盛,不可畏之。”於是毅堅要行,帝隻得委兵五萬與毅先行。
毅曰:“不殺此賊,誓不回軍!”言訖引兵去了。
裕恐有失,亦自整備出師。先即作書使劉藩前去止之,令其等大軍一同起行。劉藩追至,謂兄毅曰:“劉公恐兄孤軍去討,不能取勝,使我來止,等其大軍一至偕進。依弟之見,果不可獨行。”毅聞之,大怒曰:“我以一時之功相推耳!汝便謂我不及劉裕也!”言訖,投書於地,遂以舟師一萬,發至姑孰。五月壬午,毅兵望桑落洲而行。
卻說盧循正坐間,忽聞探馬回報,劉毅引大隊兵殺奔豫章而來,諸將士卒盡皆失色,循知,急召徐道覆入議曰:“今劉毅引五萬大兵到來,何以迎之?”道覆曰:“離城一百裏外,有一洲,名曰桑落洲,其水路夾洲,洲之前十裏,左有山名豫山,右有林名居林,可以埋伏軍馬,可令秦用引兵一千五百,帶船三百,去居林背後水穀埋伏。隻看四麵火起,便可殺出,即縱火焚之。林儉、劉稷各引軍五百,預備引火之物於船中,伏於桑落洲後林下兩邊相候,至初更晉兵到來,便可放火燒船矣。王得引兵五千為前部抵敵,要輸不要贏,把兵馬與戰佯輸,迤邐追後而走。主公自引一支軍,於中救援,依計而行,勿使有失。”計排已定,次日諸將士各依計而行。
卻說劉毅以軍到桑落洲,揀選一半精兵作前隊,其餘在後隨保糧草而行。是時五月,南風徐起,人馬趲行而來,見賊兵大叫罵曰:“盧循無義叛賊,你等事他正如孤魂隨鬼也!”王得大笑曰:“你等隨劉裕鼠賊耳!”劉毅大怒,向前來戰王得,二舟相交,戰不一時,王得引舟詐敗,劉毅趕將前來,賊軍先退,毅軍奄至,王得以舟押後當抵,約走十餘裏,王得回舟又戰,須臾又退。
當韋浩撐舟諫曰:“王得誘敵,恐有埋伏!”毅曰:“敵軍隻如此,雖有十麵埋伏,吾何懼焉?”趕到桑落洲,忽聽一聲鼓響,盧循自引一支軍出來迎接。劉毅目視韋浩曰:“此即埋伏之軍,吾今晚不到豫章,誓不罷兵!”催軍前進。王得、盧循佯攔不住,迤邐望後便退。
天色黑下,濃雲布滿,又無月色,微風忽起,狂風大作。
劉毅隻顧前行,將近戌牌左側,毅在前麵,隻聽前麵一片叫起,便將戰船擺開陣勢,問於向導:“這是哪裏?”向導回答:“前麵乃是桑落洲,後麵便是豫口川。”劉毅傳令吩咐諸將押後,親自出戰船,於陣前與侯蘭、韋浩及數十船,兩下排開。敵軍到處,劉毅看了大笑,眾將問曰:“將軍何故如此哂笑乎?”
毅曰:“吾笑劉裕在帝麵前誇諸賊強盛,今看他用兵可見了也!似此等戰船在前,與吾對敵,正如驅羊與虎狼鬥也!吾行時在帝麵前誇要活捉諸賊,今必應前言也!不可停祝汝等諸將,催趕軍馬,是夜趕到豫章,吾之願也!”遂自縱船向前打話,妖賊將船擺開。王得便當先出馬,毅罵走之,兵各自認隊伍而去。
毅令催促後軍上來,諸將趕至狹窄之處,隻見兩邊都是蘆葦,兜住船隻,謂劉毅曰:“南河路狹,山川相逼,樹木叢雜,恐防火攻。”劉毅省悟而言曰:“汝等之言是也!”卻欲回時,忽聽得後麵喊聲起,望見一派火光繞著,隨後兩邊蘆葦中亦著,四麵八方火勢齊起,狂風大作,人船自相衝撞,死者不計其數。
劉毅冒煙突火而走,後麵王得擁趕將來。
且說韋浩急奔回來,隻見火光中一軍攔住,當先乃秦用也。
軍兵大亂,隻得奪路而走。劉毅見糧草船一路都著,便抄小路走脫。走出林前,慌忙收拾殘兵上馬,棄船奔回去了。徐道覆請盧循乘勝後追,殺人京都,循乃從之。
卻說劉毅引殘敗之兵連夜奔回見裕,說為賊用火攻之事,因敗回來。裕相視失色,欲還潯陽、平江陵,據二州以抗賊。
賊即至,欲出與戰,北伐始還。將士傷痍者未複起,隻有戰士數千人,賊有十餘萬,舳艫輜車千餘裏,恐寡不敵,眾因之猶豫。參軍孟昶、諸葛長民進言曰:“賊人遠來,糧草不敷,不如保擁天子過江,且避其鋒,待糧盡然後擊之,必取勝也。”
劉裕曰:“今兵士雖少,猶可以一戰,吾計決矣。”時諸將議曰:“如若不避,國公可得把守諸津險隘,俾賊不能入也。”
裕曰:“賊眾我寡,若分其兵,則賊人測其虛實,一處失利,則沮三軍之心。不如聚眾屯紮石頭,則眾力不分。”言訖,領諸將引兵移鎮石頭城。
至乙醜日,探馬報盧循引賊兵大至淮口,將近來到,諸將皆懼。盧循戰士二十餘萬,舟車百裏,樓船高十二丈。盂昶、諸葛長民務要奉乘輿過江,裕將聽,參軍王仲德言於裕曰:“明公新建大功,威振六合,妖賊既聞凱旋,自當奔潰。若先自逃遁,則勢同匹夫,匹夫號令,何以威物?”裕甚悅,昶固請不已。裕曰:“今重鎮外傾,強寇內逼,人情危駭,莫有固誌。
若一旦遷動,便自土崩瓦解,江北亦豈可得至?設今得至,不過延日月耳!今兵士雖少,自足一戰,若其克濟,則臣主同休。
苟厄運必至,我當橫屍廟門,遂其向來以身許國之誌,不能草間求活也!”昶堅意請死,裕怒曰:“卿且一戰,死複何晚?”
昶乃抗表曰:“臣讚北伐之計,使狂賊乘間至此,謹引咎以謝天下。”乃仰藥而死。孟昶既死,諸民皆驚,將士憂慮,時裕謂將士曰:“汝等勿驚,且看其眾,若何進兵,賊若於新亭直進,其鋒便不可當,宜回避之;若回泊蔡州西岸,可擒耳!”
眾未信之。
卻說盧循進兵至淮口,徐道覆言曰:“今劉裕北回,兵皆傷痍,不能複戰,其有至者,未必滿萬人,不如焚舟,從新亭殺進,則裕成擒。”循不從,言曰:“大軍未至,孟昶望風自裁。以大勢言之,當計日潰亂;今決勝負於一朝,既非必克之道,且多殺傷士卒,不如按兵待之。”道覆曰:“我終為盧公所誤,事必無成,使我得為英雄驅馳,天下不足定焉!”
裕登城,見循軍引向新亭,顧左右失色,既而還泊西岸,乃悅。遂柵石頭淮口,修治越城,築查浦、藥園、廷尉三壘,皆以兵守之。翌日,循伏兵南岸,使老弱乘舟向白石,聲言悉眾自白石步上。
是日,裕聞賊兵至,引諸將登石頭城樓上望之。望見賊兵從蔡州而來,裕悅不自勝,謂諸將曰:“此天助吾成功也!”
言訖下城,令軍人堅守四門,不許出戰。又喚諸將至,謂曰:“吾料徐道覆用謀行兵,必然來取查浦,斷吾咽喉之路,誰可去守?”參軍徐赤特曰:“某願往!”劉裕曰:“查浦雖小,所係有太山之重,倘查浦有失,吾軍定休矣!汝雖有謀,此地且無城郭,又無險要,所守極難。”赤特曰:“吾自幼立學到今,豈不知兵法,量一查浦不能守,要我何用?”劉裕曰:“查浦正是吾之咽喉,若斷不能有氣,查浦一失,吾兵休矣!徐道覆非等閑人也,況有秦用為前鋒,智勇足備,恐汝不能敵也!”赤特曰:“必不怕,若有所失,斬首無怨。”劉裕曰:“軍中無戲言!”赤特曰:“願立軍令狀!”劉裕曰:“汝與我文書,我與你四千軍,撥沈林子與你相助,汝等小心在意,謀守地麵,到彼安營,方可斷他軍來。”二人拜辭,領軍起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