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晉大司馬桓溫聞秦破燕,遂令參軍王珣、桓伊引兵乘釁而入,攻壽春。壽春守將袁瑾聞燕已滅,恐孤不敵,乃守城求救於秦。秦兵未至,攻陷其城,執袁瑾而歸。王珣、桓伊分兵戍守,勒兵還鎮,來見桓溫,稱克壽春之捷。溫因益喜王珣。時溫恃其才略位望,陰蓄不臣之誌。嚐撫枕歎曰:“男子不能流芳百世,亦當遺臭萬年!”時,土杜晁能知人貴賤,溫召問之,晁曰:“明公勳格宇宙,位極人臣。”溫不悅,而溫意欲先立功河朔以收時望,還受九錫。及被枋頭之敗,威名頓挫,今克壽春,次日聚集諸將,因謂將軍郗超曰:“今克壽春,足雪枋頭之恥乎?”超曰:“未也。”久之,溫不悅,命諸將各散,因留郗超於中軍同宿,問曰:“吾意欲立霸王之基,君有何謀?可指教之!”郗超曰:“明公當天下之重任,今以六十之年,敗於大舉,不建不世之勳,不足以鎮愜民望。”溫曰:“然則奈何也?”超口:“明公不為伊、霍之舉者,無以立大威權,鎮壓四海。明公何不效伊、霍故事,入朝奏太後,廢弈帝立會稽王昱,舉行周公居攝之事?則威權日長,大業成矣!”溫曰:“其計大善!奈弈帝守道,恐招時議?”超曰:“不誣之過,焉能廢立?宮門重閉,床第易誣,言帝為閹,廢必成矣。”溫善之,二人汁議已定。
次日,桓溫領諸將佐帶鐵甲軍一萬,離廣陵,入建康。於省中設宴,會集公卿,令郗超將甲土千餘,侍衛左右。是日,太傅與百官皆到,酒及中巡,溫按劍曰:“大者天地,次者君臣,所以為治。今皇帝先在藩,痿疾為閹,難以奉宗廟之主,吾依伊尹、霍光故事,廢帝為東海王,立會稽王昱為君,汝大臣意下如何?”群臣惶怖,莫敢對。過了半時,方應曰:“太甲不明,放之於桐宮;昌邑有罪,霍光廢之;今上富於春秋,未有不善,請再議也。”溫曰:“豎子!天下事在我,我今為之,誰敢不從?將謂我劍之不利也?敢有阻大議者,皆按軍法!”百官震栗。忽又一人出曰:“周公阿衝,匡扶皇家,今君依霍光故事耳!”溫視之,乃撫事將軍王彪之也。溫悅之而謂曰:“卿言達理。”當彪之全無懼色,其餘群臣鹹懼,皆雲:“一聽尊命。”
至十一月朔,桓溫令郗超帶甲士五千人,人太極前殿,請太後出殿,奏曰:“弈帝先居在藩,夙有痿疾。今聞不堪皇統,難奉宗廟,臣與群臣商議,依伊、霍故事,請懿旨廢弈帝為東海王,立會稽王昱承大位。”太後驚曰:“何得此言?既有痿疾,為何其美人田氏、孟氏生有三男子耶?”桓溫曰:“臣竊聞朝野老少皆言三男是帝所幸嬖人相龍、計好、朱靈寶等所生,既無此情,如何相龍、計好、朱靈寶等參侍內寢,不出宮乎?”
太後亦惑之曰:“既有其事,任卿主意。”因此溫請太後歸宮,即使散騎常侍劉享,以甲兵五百人入宮,收帝璽綬。弈帝不敢推辭,即取付之與享。享捧出交溫,溫與群臣出迎會稽王昱人殿,請上禦座。溫與群臣拜舞,呼萬歲。禮畢,稱號太宗簡文皇帝,以辛未為鹹安元年。桓溫又奏請弈帝為東海王,命別遷置,文帝從之。
卻說弈帝被廢,朝罷入內。著白綢單衣,領屬步下西堂,乘犢車出宮,涕零如雨,群臣拜辭,莫不欷歔,送其就藩。
至十二月,桓溫又奏文帝曰:“今廢東海王,宜依漢昌邑王故事。”帝曰:“然!”乃改封東海王為海西郡公。時桓溫又奏曰:“今弈帝已廢,今武陵王欷現執大兵,倘有異誌,難以製之。今幸來朝,請陛下誅之。”文帝曰:“武陵王無罪,何以殺之?”溫曰:“不殺,恐有後變。”帝曰:“待其變而誅之。”溫再三奏誅武陵王,文帝不聽。次日下手詔曰:“若晉祚靈長,公便宜奉行前詔:如其大運去矣,請避賢路。”溫覽之,流汗變色,不敢複奏矣。
桓溫自廢立之後,威振內外,文帝雖處尊位,拱默而已。
及出朝,侍中謝安見而遙拜,桓溫曰:“謝卿何事?”安曰:“方今天下別無英雄,惟明公耳!曆古以來之將相,未有君拜於前,臣揖於後。若非明公之功德震於四海,豈有其敬耶?今明公盛德巍巍,雖伊尹、周公莫可及也。”溫曰:“焉敢望此?”安曰:“人皆可以為堯舜也。”由然桓溫遂悅謝安。次日入朝奏文帝,以謝安為大司馬,帝從之,而安受職。安奏帝降詔,加封桓溫為丞相,入朝輔政。
桓溫奏曰:“臣本宜在朝以奉陛下,奈姑孰一郡,乃國之障屏。今秦之方強,常有窺覦之意,倘若有失,江南難定,臣請還鎮。”文帝曰:“丞相乃朕股肱,去之何依?可留京師,同輔朝政。”溫曰:“臣猶在外,以據秦寇,勝在朝廷。”言訖,拜辭文帝,即出朝門,領諸將佐還姑孰,百官皆送起程。
溫歸後,以郗超為中書侍郎,凡事表奏,溫常使其入朝探聽事因,往來朝廷,自此後,溫名複振。
當時“熒惑”守“太微”端門,逾月而海西廢,至是又逆行人“太微”,文帝甚惡之,謂中書侍郎郗超曰:“命之修短,本所不計,故事無複,近日事耶?”超曰:“大司馬臣溫,內固社稷,外恢經略,非常之事,臣以百口保之。”超以溫故,朝中皆畏事之。謝安嚐與左衛將軍王坦之共詣超,日旰未得前,坦之欲去,安曰:“獨不能為性命忍須臾耶?”
壬申二年,時當南郊祭祀天地,文帝欲大赦天下。王彪之奏曰:“中興以來,郊祀往往有赦,愚意當謂非宜。何者?黎庶將謂郊祀必赦,至此凶愚之徒,複生僥幸之心矣!”帝從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