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劉曜既陷北地諸郡,乃集大眾來攻長安。時安定太守焦嵩、新平太守竺恢引兵來救長安,皆畏漢兵強盛,不敢進兵。
相國司馬保使胡崧以二萬人援長安,至靈台正遇漢兵至,兩下交鋒,連戰五十餘合,被崧出奇兵衝陣,漢兵大敗,十傷其六。
劉曜不敢戀戰,引眾衝入長安。胡崧既勝,破曜之眾,恐國複振,則麹、索二家勢盛,乃引兵還槐裏,坐觀勝敗。
劉曜引兵寇長安,胡崧如何不救觀。
其時借得龍泉劍,將此奸臣不義碗。
劉曜聞胡崧退去,乃驅兵攻陷長安外城。麹允、索綝引軍退守小城,內外斷絕。城中饑甚,百姓將士亡逃不可製,惟涼州義眾千人守死不移。太倉有麥數十斛,允屑之為粥以進。至是,湣帝泣謂允曰:“今窮厄如此,外無救援,當忍恥出降,以活士民。”因歎曰:“誤我者麹、索二公也。”近臣奏曰:“長安軍民扶老攜幼,哭聲振動天地,各自逃生潰去。目今兵微將寡,難以迎敵,若投降可保百姓。”
言未了,禦屏風後轉出一人,乃湣帝八子甚,封北地王。
帝生子九人,皆懦,惟甚自幼英氣過人。時甚出殿前大喝曰:“偷生鼠輩,豈妄議社稷大事?自古豈有降天子哉?可斬此人,臣請出戰。”帝曰:“今大臣議皆可降,汝仗血氣之勇,欲令滿城流血耶?”甚曰:“此輩未嚐見其幹預政事,今妄起亂言,甚非其理。臣竊料長安之兵有數萬,琅邪王全師皆在江南,若有人去召,必來解救,內外夾攻,可獲全勝。豈聽鼠輩之言,輕棄先君之基業乎?”帝叱之曰:“汝小兒豈識天時也?”甚叩頭大哭曰:“若理窮力極,禍敗必至。便當父子背城一戰,同死社稷,以報先君可也。”帝令拖下殿階,甚叩頭大哭曰:“吾祖宗不容易得社稷,一旦棄之,吾寧死不降也。”
湣帝庸才信淺謀,不思守國欲降仇。
當時若聽太子語,未必山河掃地休。
湣帝令推出宮門,便作降書,使侍中宗敞送降書於曜。被索綝聞知,潛留敞在府,密使其子去說曜曰:“殿下若許索綝以車騎、儀同萬戶郡公者,請以城降。”曜即斬其子,使人送之曰:“帝王之師以義行也。孤將兵十五年,未嚐以詭計取人,必窮兵極勢,然後取之。今綝所言如此,天下之惡逆也,輒相為戮之。”綝大驚,遂放敞見耀,曜受之降。
次日湣帝乃乘羊車,肉袒而縛,銜璧輿櫬出降。群臣號泣攀車,帝亦悲不自勝。禦史中丞吉朗歎曰:“吾智不能謀,勇不能死,何忍君臣相隨,北麵事賊虜乎?”言訖,乃自殺。帝亦哭,與辛賓出東門,謁大司馬曜軍前投降。時耀知晉帝來降,領兵入城至東門道主,見湣帝與群臣伏道請降,曜下馬扶起晉主,令左右焚櫬受璧,遷晉帝及公卿於其營,令兵衛之,自入長安屯紮三軍。
次日,令中將軍李益送湣帝及公卿,並庫藏、寶貝、玉璧來平陽見漢主聰。聰大喜,臨光極殿。湣帝稽首於前,麹允伏地慟哭。聰大怒,命囚之。允大哭一場,乃自殺。聰歎悔不及,以湣帝為光祿大夫,封懷安候。以劉曜為太宰,假黃鉞,督陝西諸軍事,封秦王。贈麹允車騎將軍,溢節湣侯。將索綝斬於市曹。聰賜晉帝與公卿居館驛,使軍衛之,月給俸米。
史說先湣懷太子妃王氏,乃太尉王衍之女也,字惠風,貞婉有誌節。先與湣懷太子為妻,後太子既廢,惠風與父王衍居於金墉。其父王衍因太子廢,請絕婚。惠風不肯,道忠臣不事二君,烈女不嫁二夫,即請乘輿,號哭而歸,為太子行。行路人皆為之流涕,稱其烈女。
其時漢劉曜既得長安,又領兵來攻洛陽。洛陽吏士軍民聞風奔潰,無人守城。劉曜入洛陽城,盡收晉之宗室,悉行誅戮。
因見王氏惠風有貌,曜不忍殺之,以惠風賜其部將喬屬為妻。
屬大喜拜謝,領惠風歸帳。命左右整備筵席,要與成親。因攜惠風手同坐,風拔其所佩劍在手,拒屬曰:“吾乃晉太尉公之女、皇太子之妃,生為晉婦,死作晉鬼,安肯從汝胡狗為妻?”
言訖,以劍刺喬屬。喬屬大怒,取左右利刃將風殺之。可憐忠烈女,到此一命休。有詩歎曰:晉亡宗室盡遭擒,堪歎王妃貞烈行。
朝中徒有許多士,豈及金墉一婦人。
幹氏寶曰:
晉之亡也,樹立失權,付托非人,四維不張,而苟且之政多也。夫基廣則難傾,根深則難拔,理節則不亂,膠結則不遷。
昔之有天下所以能長久,用此道也。今晉之興也,創業立本,固異於先代矣。加以朝寡純德之人,鄉乏不貳之老,風俗淫僻,恥尚失所。學者以莊、老為宗而黜六經,談者以虛蕩為辨而賤名檢,持身者以放浪為道而狹節信,進仕者以苟得為貴而鄙居正,當官者以望空為高而笑勤悖是以劉頌屢言治道,傅成每糾邪正,皆謂之俗吏。其倚仗虛曠、依阿無心者,皆名重海內,禮法刑政,於此大壞。國之將亡,本必先顛,其此之謂乎?故觀阮籍之行,而覺禮教崩弛之由;察庾純、賈充之爭,而見師尹之多辟;考平吳之功,而知將帥之不讓;思郭欽之謀,而寤戎狄之有釁;聽傅玄、劉毅之言,而得百官之邪;核傅鹹之奏、錢神之論,而知寵賂之彰。民風國勢如此,雖以中庸之君、守文之主治之,猶懼致亂,況惠帝以放蕩之行臨之哉!懷帝承亂得位,羈以強臣;湣帝奔播之後,徒守虛名。天下之勢既去,非命世之雄才不能複以取之矣!
《曆年圖》曰:
武帝既遷魏祚,席卷全吳,續禹膺服,恃其治安,荒於酒色。以開基之始,不為遠圖,崇尚浮華,敗棄禮法。惠帝昏愚,不辨菽麥,譬之萬金之寶,棄之中衢,無人守之,安得不為他人有乎?禍起於閨門,成於宗室,骨肉相殘,胡羯、氐、羌、鮮卑爭承其弊,剖裂中原,話齏醢生民,積骸成丘,流血成淵,幾三百年,豈不哀哉!